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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审(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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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之中安静寂寂,贾尚书高坐在主位,大夫人在旁,二姨娘落座于下首,几个贴身奴婢零散地站在门厅附近,只有火烛噼里啪啦的奏着哀乐。
五姨娘明月跪在地上,旁边还跪着一个外院的家人。
“贱人,你做的好事!”贾尚书的胸脯起伏厉害,看着明月的眼光中射出恶毒和阴狠,好像十二月的风雪铺面,凉得透彻。
五姨娘颤颤巍巍打开纸包,脸色急速变白,然后又缓和下来,稳了稳心神,抬起头,“老爷,这是何物?”
“啪!”一个盖碗摔在地上,残片迸在五姨娘的衣裙旁,弹跳了一下,在寂静的厅堂出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不清楚?”贾尚书轻蔑地看着明月,说不出的讥讽,“毒妇,以为你智慧善良,不曾想如此阴狠,竟然敢谋害少主!”
明月目无惧色,迎着贾尚书,“不知老爷所言可有凭证?”
“你手中的物件便是铁证如山。”贾尚书从鼻子里冷哼出来,转过头不看明月。
“老爷,”明月挺直了身子,“此物轻易可得,因何判定就是铁证?”
“你……”贾尚书指着跪在明月身旁的奴才,贾顺赶紧在贾尚书耳边低语几句,“来福,你说。”
“是。”来福没有抬头,只是向着上座磕了个头,“回老爷,小人是在外院做活计的长工,有时也跟着教头巡夜。有天夜里,小的正当值,突然腹泻,就一个人逗留了些时候,怎知小人出恭回转之极,看见内院角门突然开了,有个丫鬟姐姐和小豹子在说话,小的不知何事,所以没敢上前,后来看见丫鬟姐姐递给小豹子一样东西,然后又给了他点散碎银两就回去了。小人和小豹子熟稔,因为好奇,在他回去的路上将他拦截。听他说丫鬟姐姐让他把一包东西丢掉,因为有些物件主子忌讳,恰巧下人不慎,未免主子责罚,因而尽早地悄悄处置,同为奴才,小的们也明白她们的顾虑,也没有深想,随手丢掉,但第二日,小人听说三姨娘小产,觉得蹊跷,便把那包物件拾回,怎料打开一看,竟是药材和药渣。小的虽觉有异,却奈何胆小怕事,未曾回禀,求老爷饶命。”来福又不住磕头。
“你怎会察觉有异?”大夫人在上座突然开口。
“回夫人,因为给小豹子银两的姐姐,小的认识,就是……”来福突然住口,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身边早已有些颤抖的明月,“就是原来三姨娘的贴身丫鬟,现在的五姨娘。小的虽然没读过书,却常听戏文,药虽治病也可致命,小的还去找过大夫求证,药渣里有催产之物,但是对于怀胎不稳的孕妇来说,无疑是滑胎之引。头天夜里弃药,第二天姨娘就滑胎,小的觉得太过巧合,因此觉得有异。”
“药材千万,怎知道不是你的手脚?”大夫人略微沉吟,脸色有些阴郁。
“回夫人,小的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陷害姨娘。”来福有重重磕头在地,“小人怕有变,因而跟小豹子一起看守证物,互相监督,绝对没有换药可能,后来,顺总管不知为何知情了,便取了走,小的敢指天立誓,绝无掺假。”
“来福所言可是真?”大夫人凝眸看着贾顺。
“回夫人,所言确实。”
“即便药材为真,可不一定就是五妹所给,也许是你们这帮奴才的私心偏帮。”大夫人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
“夫人冤枉,小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主子,您要是不相信,可以传小豹子前来询问。对了,还有李婆子,那晚是她看管内院角门的。”
贾尚书怒火依然高涨,只是沉默住声,在一旁观看。内院之事向来是大夫人处置,此次也不例外。得到贾尚书默许,大夫人点了点头,朗声道:“贾顺,去把她们叫来。”
“是。”贾顺恭顺地施礼,然后退出厅堂去寻人。
不多时,两人被带至门前,待通报后,进入厅堂,双双下跪,“小的给主子请安。”“老奴给主子请安。”
“来福,你再叙述一次。”
“是,夫人。”
来福跪在地上,又简要的重复了一边刚才的话,显然来时路上已经有些消息,二人并没有多么慌乱,只是还有些犹豫。
“来福所言,可是事实?”大夫人在上座,眼睛平视,没有看任何人,可是这样的神情,更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要做些什么。
“是。”小豹子有些怯生地回到。
李婆子看了看跪在地上神色不好的明月,又看了看眼中怒火的贾尚书,低下头,小声附和,“是。”
“刁奴,你们可知,诬告主子可是大罪。”大夫人一拍桌子,震撒了身前的茶水。
小豹子和李婆子浑身微抖,匍匐在地,李婆子已有哭意,“奴才们所言句句属实,夫人明察啊。”
大夫人看了看贾尚书,贾尚书已然坐立不住,大夫人冲着翠红点点头,虽然很轻微,但是一直观察大夫人的翠红却会意了,轻声退出厅堂。室内一阵沉默。
“老爷莫急,也不能仅凭奴才的话便轻信了去。妹妹,你可有话说?”大夫人轻启朱唇,面上有些急切。
明月此时虽有些仓惶,却还能稳住心神,“回禀老爷、夫人,妾确实未曾做下此等事情,也不知这些奴才到底何等居心,一切均是奴才诬告,请老爷和夫人为妾做主。”
打死不认,坦白,只是换来惩治,刚到手的荣华富贵,岂可随意失去?只要自己不认,就有希望,明月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肚子。
大夫人看着明月这个无意识的动作,眼神闪了一下,嘴角浮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真是天助我也。
帘门一挑,翠红回到屋中,冲着大夫人点头,也不多话,随后,屋外响起一声弹嗽,接着一个声音清晰地传入:“老朽刘万成拜见。”
原来是刘大夫到。
“请。”大夫人高声吩咐,翠红已然挑开帘栊。
刘大夫稳步入室,见到贾尚书和夫人,拱手施礼,“见过老爷,见过夫人。”
“刘大夫不必拘礼。”贾尚书勉强露出笑容,“看座。”有下人搬过座椅,刘大夫推脱不开,只得端坐挺身。
“老爷,夫人。”还没坐稳,刘大夫又站了起来,拱手到底,“老夫惭愧,今天是来请罪的。”
“喔?刘大夫为我贾府操劳,何罪之有?”贾尚书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老夫自诩行医数十载,俯仰无愧,只是御下不严,晚节不保啊。”刘大夫慨叹几句,“老夫受老爷信任,将府上三姨娘交付保胎,也怪老夫对自身医术过分自信,只是寻照先例而为,怎知三姨娘屡次出险,此次三姨娘早有滑胎征兆,老夫医治保守,又因家中事物,未能守护完全,实在愧对老爷信任。”刘大夫停顿一下,看着贾尚书有些难看的脸色,擦了擦头上微微渗出的细汗,“虽然三姨娘体虚,但是胎儿也不是全没希望,那日如果药材得当,未必不能保住,只是服药过后立刻滑胎,另老夫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方想起,在三姨娘服药时曾隐约嗅到异常的气味,好像是三七、牛黄之类,只是药渣全无,无法比对。药材皆出自老夫店铺,又没有证据比对,因而老夫当日并未言及。后大总管拿来一包药渣与老夫查看,却是老夫所开之药,其中确实是含有三七等物,可是此些药物并未在老夫所开之方上。今日老夫特来请罪,此次实在是人祸而非天灾,因着老夫一点私心,致使贵府嫌隙,实属罪过,还望老爷和夫人明察。”
“可是此药?”大夫人示意翠红,翠红拿着散在地上的药包,递给大夫。
刘大夫对着灯光仔细验看,又伸出手捏了一小撮认真比对,然后把药材放在桌上,“此物是老夫所开的安胎药。”
“贱人,你还有何说?”贾尚书随手抄起药包,丢向明月,正好砸在明月头上,药材四散,明月钗簪零落,发丝散乱。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时的明月有些慌乱,却还是生硬地挺着,因为她知道,一旦承认一条,必然会承认更多,受到的惩罚愈重,不如抵死不认,毕竟是姨娘,不若丫鬟,总要有说法才能惩治。
“还敢嘴硬?”贾尚书想站起来教训明月,却被大夫人拉住,“老爷,稍安勿躁。”随后又看向翠红,翠红点头,对着刘大夫眨了眨眼,复又出屋。
“老爷,因老夫觉得三姨娘滑胎蹊跷,后又做过诊治,老夫发现在服药之前,三姨娘除却腹泻,还有些轻微中毒征兆,虽然此毒不至致命,但是对体虚孕妇极为霸道。”
“确实?”贾尚书闻言,轻锁眉头,内宅之间居然有人投毒?如果不是投与三姨娘而是投给自己,不是防不胜防?思索至此,贾尚书不禁一抖,随即大怒,“是谁?”
“老夫不知,此毒对人伤害有限,只要断绝毒源,调养一段,便可痊愈,想来,三姨娘应该是被下毒有一段时间了,至少有月余。”
“大夫,你看看此物?”说着,大夫人从翠花手中接过一个小盒子递给贾尚书,贾尚书闻了闻,又交给翠花,这才最终交到刘大夫手中。
今夜乃是西北风,风声渐厉,帘栊噗噗地敲打在门柱之上,红烛跳突着,如同有些人不安的心。
刘大夫打开小盒,,这是一小盒粉,凑近一闻,一股特殊的幽香入鼻,久久不散,始觉恍惚,凉意四侵,捻出细微,有些粗糙的颗粒感,再微使力,立刻贴服于手指,柔柔滑滑。
“就是此物。”刘大夫轻叹,“此毒名诱,异香难忘,却又清淡无形,最适合在女子的胭脂水粉中添加,故而受害者多是女子,体虚者伤害加倍,身体强健则无大碍。想必,三姨娘必是受此所害。”
“你怎么有此物?”贾尚书眉间紧皱,看着大夫人。
“唉,妹妹,如今姐姐也保不得你了。”大夫人幽怨地看了眼明月,却是对着贾尚书说话,“这是从三妹房间搜出来的,却是五妹相赠。”大夫人转过头,指着小盒,“妹妹可识得?”
五姨娘明月在看到小盒的时候本来一脸茫然,听完刘大夫讲其功效时已经脸色发青,眸中愤恨之情溢于言表,如今猛然听见大夫人询问,心里的百转千回还没绕完,身体本能的一哆嗦,坐了下去,不若刚才的气势。
“妹妹可识得?”大夫人又问了一次,声音依然稳健、柔和。
“是……是妾的,但是妾身并不知情啊……”五姨娘回答的磕磕绊绊。
没等明月答完,贾尚书怒火中烧,拿起铁盒投掷而出,正打在明月的额头,铁盒崩开,里面的细粉迎着西北风舞蹈于空中,一室幽香。明月额头渗出血迹,眼泪也倾泻而出。
男人的狠要厉害过女子,女子顶多任性刁蛮,伤害的多是□□;而男人反复隐忍,蓄势而发,一旦出手必是雷霆万钧,伤了□□,又是人心。不若从来不曾给与,从来不曾宠爱,从来没有幻想。
明月闭着眼躺在冰凉的地上,任凭冷风吹散身上唯一的热气,靠着大地,流着不知是疼痛引发,或者是哀伤所致的遗恨。
“开窗、通风。”刘大夫在细粉纷飞之时猛然出声,大家这才想起刚才大夫所言,赶紧打开门窗,通风换气。
这更加使贾尚书恼火,“你这贱人,如此还在害人,来啊,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下人刚想上前,大夫人却出声。“慢。老爷,人命关天,即便妹妹真有错,也罪不至死啊,何必在府中兴师动众,别吓到瑞哥。”
贾尚书顺着大夫人的目光,才发现瑞哥和一个丫鬟隐在门外,探出一个小脑袋,正在看着事态发展。
贾尚书强压怒火,“贱人,算你命大。来啊,拿着老爷我的名帖,把她送去衙门。”
“慢着。”大夫人又阻拦。
“你待如何?”贾尚书有些恼大夫人,语气即刻冰冷下来。
“老爷,无论怎样,此乃贾府内务,老爷日理万机,此等小事还是女人家来好了。更何况家丑不得外扬,五妹之事交由为妻处置,可好?”
贾尚书思考片刻,“夫人所言极是,夫人可要好好督办。”
“谢老爷。”
大夫人浅浅一笑,表达谢意,贾尚书却看得痴迷。多少年了,夫人没有对自己如此温柔笑语,连床、第之间都不曾如此。二十多年,依然没有得到夫人的心,想到此处,贾尚书不免难过,这是自己唯一的妻子啊。
贾尚书在出神,大夫人已经吩咐下人将五姨娘先行带下,不料明月极力挣扎,居然挣脱了下人,跑到姚芷兰脚下,跪在地上,“二姨娘,救我。”
众人有些吃惊,大夫人眼中有丝阴狠伴随着笑意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温和,旁人都没有发现,只有一个一直注意大夫人的人见到此幕,深思起来。
“妹妹从何说起?如今人证、物证均已齐全,刚才你也承认是你把水粉赠与三妹,刘大夫也说明三妹滑胎真相,毒粉或者药渣,哪一样你都难逃干系。”
明月此时顾不得笼统,拽着二姨娘的裙摆死不松手,“二姨娘,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这些可都是你吩咐我做下的。”
一语惊起千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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