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掌门（陆小凤传奇）》英飞

58、第五十八章

　　夏天的午后，下了一场很大的暴雨。雨过天晴，灼热的大地变得清清爽爽。古道斜阳，山野酒家，老板一边有下没下地拨弄着算盘珠儿，一边拿眼角儿偷偷瞄着店里唯一的客人。
　　天没下雨前，这位客人就已经坐在店里。白衣如雪，好生气派！
　　老板忽然叹了一口气，可惜这么一位相貌堂堂的客人，偏偏来他家店里喝白开水，就算他喝了一缸水也挣不了几个铜钱啊，最可恶的是他还没这胆量赶客人走。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木屐踩着积水的石板路，噔噔噔地响。老板的眉眼立刻弯了，喜笑颜开地跑到门口招呼道：“客官，里面请！”
　　来者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急匆匆地一头扎进店里，“哎呦，这雨下的，和尚都淋成落汤鸡了！”
　　斗笠拿下，露出光光的脑袋，老板的笑脸立刻垮了。一个和尚，能从他身上挣几个钱，没让他施舍就阿弥陀佛了。
　　和尚又脱下了蓑衣，向老板说道：“施主不用招呼和尚，和尚是来找人的。”
　　和尚找的当然不是老板，也不会是找这里的老板娘，和尚找的店里的那位客人。
　　剑如天仙，人如天仙。白云城主，叶孤城。
　　叶孤城正端着杯子喝水，冷冷地看了一眼和尚，道：“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双手合十，笑道：“阿弥陀佛，正是和尚。想不到城主竟然还认得和尚我，善战善战！”
　　叶孤城冷笑道：“老实和尚，我们等了你那么久，现在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老实和尚道：“和尚今早有点事，出去晃荡了一番。今天的长安可是热闹非凡呢，偏偏城主待在深山里，不闻天下事。”
　　叶孤城道：“不过是死几个人而已。陆小凤重现江湖，该结束的就要结束了。”
　　老实和尚道：“听闻白云城主杀人无数，从不将别人的性命放在眼里。昔日有一剑客拜见城主，言语稍有不敬，城主便杀了他。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叶孤城冷冷道：“对我不敬，就是死罪。”
　　老实和尚叹道：“善战，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知道峨眉派那个小丫头，现在是生是死？”
　　叶孤城的手微微一滞，道：“峨眉派？”
　　老实和尚道：“正是，和尚说的是马秀真那个小丫头。”
　　“……她怎么了？”叶孤城道。
　　老实和尚道：“和尚只知道她中午去见了十二连环坞的鹰眼老七，后来鹰眼老七死了。”
　　“那又怎么样？”死的人是鹰眼老七，又不是马秀真。
　　老实和尚叹道：“城主有所不知，我听峨眉派的弟子说，马秀真本想去找陆小凤的，结果遇到了鹰眼老七，两人都为中原镖局窃案而来，便结伴同去。再后来，有人在长安饭店里发现了鹰眼老七的尸体。”
　　鹰眼老七纵横江湖二十多年，黑白两道莫不闻风丧胆，武功声望非马秀真可及。现在连鹰眼老七都死了，马秀真能好到哪里去呢？
　　“和尚恐怕她凶多吉少啊！可怜我那外甥，又要死一位师妹了……”老实和尚垂下脑袋，哀叹道。
　　当他抬起头再看时，叶孤城已经不在了。老实和尚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阿弥陀佛，和尚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老实和尚想说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叶孤城已经走远。
　　“和尚！”老板想到刚那个客人突然没了踪影，心里哀悼着几个茶水钱，又瞅着和尚压根没想走的样子，火气便蹭蹭蹭上来了，“快走快走，别碍着我做生意！”
　　老实和尚也不恼，笑道：“施主为何如此暴躁？人生不过匆匆几十寒暑，为什么要虐待自己，大动肝火呢？”
　　“我虐待自己？”老板怒火中烧道，“要不是你来了，那个客官也不会嗖一下不见了，我也不会一整天一文钱都没挣着！走走走，别再碍着我做生意！”
　　老实和尚道：“人生就是享乐。如果没有钱又怎么享乐呢？对对对，和尚这就走，不打扰施主享乐。”
　　“一个两个都不正常！”老板望着走远的和尚，砰的一声将门关了。

　　马秀真醒来的时候，天色微暗，红色的烛光摇曳，氤氲着淡淡的熏香。她愣愣地看着头顶薄薄的绣花纱帐，如雨过天晴般梦幻迷离的颜色，直到一个梳着双丫髻的红衣女子走到她的身边轻声唤道：“姑娘，你醒了？”
　　马秀真差一点以为自己又穿越了。
　　这是一个陌生的、富贵的地方。
　　“这是在哪里？”马秀真冷冷地问道。
　　红衣女子没有回答，而是扶马秀真坐起来，转身端过来一碗药，轻声道：“姑娘，先喝药吧？”
　　她的声音软软的柔柔的，动作也如行云流水般，显然是一个受过良好训练的高门大院里的侍女。
　　马秀真蛾眉微蹙，漆黑如墨的药散发着刺鼻的苦味，她细细闻了闻，才一勺一勺慢慢地喝了下去。
　　“药我已经喝了，现在是不是该见见这里的主人了？”马秀真问那个红衣侍女。
　　侍女没有回话，而是默默收拾了碗勺，轻声慢步地退了出去。
　　留下了一室寂静。
　　夜就慢慢地在寂静中到来。伤口还在不时地阵痛，人又是如此地虚弱无助，难以入眠。
　　马秀真不由恨恨地咬了咬牙，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轻敌和大意造成的。这个江湖，终究不是你想独善其身就能安然无恙。
　　门忽然“吱呀”一声推开了。马秀真侧过头望去，却见门外走进来一个年纪还很小的端着托盘的女孩子。
　　马秀真静静地望着她，忽然想起这样的女孩，不就是传说中的宅男女神吗？
　　“我想你现在肯定饿了，来喝完牛肉汤吧！”女孩甜甜地微笑着，声音也是糯懦的甜到心底。
　　一碗牛肉汤递到了面前，香喷喷，热腾腾，任是谁都会被勾起食欲。
　　但马秀真只看了一眼，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女孩笑道：“你可以叫我牛肉汤。”
　　马秀真道：“你来做什么？”
　　牛肉汤道：“掌门莫不是毒火攻心，神智不清了？我刚刚不是说了嘛，怕你饿着，给你送牛肉汤来了。”
　　她笑得如天使般纯洁美丽，说起话来却让人莫名感到一种阴森的寒意。
　　马秀真冷冷道：“谢谢，不用了。”
　　“为什么呀？这么香的牛肉汤，可是我亲手为你做的。你放心好了，这汤里没有毒的。”牛肉汤说着将汤碗向马秀真更递进了一些。
　　马秀真微微偏转头，撇开近在嘴边的牛肉汤，淡淡道：“我怕胖。”
　　牛肉汤听了笑得更灿烂了，空着的手突然抚上了马秀真的脸庞，轻轻摩挲着道：“不胖不胖。掌门天生丽质，难怪白云城主满长安地在找你呢！”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顿时让马秀真起了鸡皮疙瘩，她突然觉得这个女孩恶心极了，猛地一打手：“放开！”
　　伤口猛然间被牵扯，痛得马秀真倒吸一口凉气。
　　“生什么气嘛！”牛肉汤微笑间神色突然一变，紧紧抓着马秀真的下巴往下灌，“还是乖乖喝下去吧，耍什么孩子脾气！”
　　一碗牛肉汤就这样被强行灌了下去，呛得马秀真呼不上气。她现在觉得这个女孩实在可恶极了，但凡她现在还有一丝力气，怎容她如此作弄。
　　“很好喝是吧，要不要再来一碗？”牛肉汤柔声问道。她笑起来像个美丽的天使，又像是作弄凡人的恶魔。
　　马秀真道：“不用了，一碗已经足够了。你还想做什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家想玩什么游戏，现在哪里是她能拒绝得了的？
　　这一刻她懊悔极了，因为自己的轻敌和大意，以为见了陆小凤将自己知道的讲清楚，以陆小凤和花满楼的机智破案指日可待，自己也好早早回峨眉去，却不想最终落入了敌人之手。
　　她不禁想起了叶孤城，这时候他真的在找她吗，会为她的安全担心吗？
　　但是世界上，从来没有后悔药。
　　牛肉汤放下碗，坐在床头饶有兴趣地望着马秀真，道：“我近年来可是听过马掌门不少的故事，对你好奇得紧。”
　　马秀真道：“我对你也很好奇，你究竟是谁？是你们设下埋伏将我抓来的，鹰眼老七呢？”
　　“哎呦，马掌门现在还惦记着鹰眼老七呢！”牛肉汤回道。
　　马秀真冷笑道：“当然惦记着他，要不是他，我怎么会这样轻易被你们抓来？”
　　牛肉汤道：“是呀，要不是这位大名鼎鼎、威风赫赫的十二连环坞总瓢把子亲自出马，假装和你一同去找陆小凤，你要是一直和叶孤城在一起，我们还真是不好下手。”她忽然间神秘一笑，道：“你猜他现在在哪里？”
　　马秀真道：“不知道。”
　　牛肉汤笑道：“他现在呀，在地狱里待着呢！他知道我们的秘密，又背叛武林同道，是不是死有余辜？”
　　马秀真叹道：“像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受你们驱使？”
　　牛肉汤得意道：“他可是收下了很多的银子，一笔没有人可以拒绝的银子，再说他不收下就得死！
　　威逼和利诱，天下有几个人还能坚持最原本的心？只不过最后的结局是，狡兔死，走狗烹。鹰眼老七毕竟英雄一世，马秀真心里不免有些唏嘘，又道：“那我呢，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
　　牛肉汤忽然又歪着头望着她，单纯地眨着大大的眼睛，道：“我九哥觉得你们都很好玩，所以暂时不会让你死的。”
　　是不会死，却必死更难受。她中的暗器上淬了毒，喝的药只是暂时压制毒性而已。马秀真又问道：“你九哥是谁？”
　　牛肉汤道：“我九哥是个了不起的天才。”说到这，她的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他有时看来很笨，常常会迷路，甚至连左右方向都分不清，你若问他一百个人中若是死了十七个还剩几个？他说不定会真的去找一百个人来，杀掉十七个，再将剩下来的人数一遍，才能回答得了。”
　　听到这，马秀真不禁想起了这么一句话：“天才总是变态的。”
　　牛肉汤接着道：“可是无论多难练的武功，他全都一学就会，无论警卫多森严的地方，他都可以来去自如，你心里想的事，还没有说出来他就已知道，假如你要他去杀一个人，不管那个人躲在什么地方，不管有多少人在保护，他都绝不会失手！”
　　马秀真想了想道：“难道你九哥就是宫九？”
　　牛肉汤凝视着她，道：“你果然很聪明，我九哥就是宫九，宫九就是我哥。”她的语气里满是骄傲，就像天下所有妹妹说起她们的哥哥一样。
　　牛肉汤说着站了起来，道：“好了，我该回去睡觉了。你就好好呆着吧，别妄想逃出去，外面的守卫可是固若金汤。等再过些日子，陆小凤、花满楼他们都来了，就更热闹了。”
　　马秀真沉默不语，别说外面守卫森严，就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可能逃脱。似乎，她只能静静等待，在这无声的黑夜里，等待光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