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七月半》西湖香市

85、怀错番外：初见

　　虽然我潇洒地向洛克敌表示，解药不急于一时，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打探那个女孩儿的消息。沈意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但更被人津津乐道地却是她的心狠、狡猾，她巧妙拆散了人人钦羡的逍遥侠侣，将百里景占为己有。可她却在分娩时受了重创，这个被她用来挽留纠缠百里景的女婴本不该活于人世，沈意盗走百里逊的“起死回生”，硬生生将这个女婴从阎王手里拉回来，可她自己却在不久后莫名其妙地死掉。

　　这个名叫百里木奴的女婴就像所有官宦小姐一般，从不出百里府半步，温文知礼，恭谨娴静。当我靠在榻上，听应廉呆板地将她的生活读出来时，突然好笑。当年百里逊何样风采，人人都赞吕国先帝英明神武，却不知没了百里逊、他不过是个庸才；当年百里景驰骋江湖，多少江湖儿女至今提起他，仍在心中惴惴憧憬；当年沈意心思缜密、手段高超，即便面对紫迢宫的追杀，仍一派淡然。可这个夺走了救我于水火的解药的百里木奴，平淡乏味的过着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若是当年百里逊将这药给了我，此时此刻，我又会在怎样的位置呢？必不会如她一般身怀巨宝而不自知。

　　应廉七岁时第一次被送到面前时，我正一页一页抚摸《策论》。他清清脆脆的声音如同窗外的黄鹂，我忍不住笑了。应廉是洛克敌从不知何处买了的奴隶，转送给我，因为他实在太聪明了。像影子一般生活在怀府的时日，多亏了这个孩子，我才没有疯掉。应廉的聪慧，倒不如说对邪门左道的痴迷。他是第一个想读懂我的人，多亏了他的聪慧，我才能借他之声说出自己的话语来。应廉最擅长的易容，却没人知道是从何人何处学来。

　　与长年卧病在床的我不同，很快应廉便受不了怀府死一般的冷寂。我安静地蹲在树荫下，手指滑过水面，微笑着下定决心，如果应廉胆敢离开怀府半步，必叫他死无全尸。但我早说过，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他总算没有做过错事。后来，应廉的活泼渐渐消失，竟有一点儿我的影子。于是，一日，我将他唤到身边，告诉他如果黄鹂不再叫了，那便是它死掉的时候，“你呢？你也要死了吗？”这个聪明绝顶的孩子立刻恢复了吵吵嚷嚷的状态，他的眼睛里究竟是恐惧还是愤恨？我不得而知。如同他能轻易制作出万千不同的人皮面具一样，应廉也开始塑造出不同的性格。所以，虽然怀府寂寞的像个牢笼，只要有他在身边，就好像外面热闹的世界也围绕在身边一般。

　　应廉真正赢得我信任是在十三岁那年。千丈楼的元二被仇大暗算，正巧躲在这个“死气沉沉，大概是弃院”的怀府中。应廉先发现他，我塞了许多药丸到他嘴里，也算他命大，竟然挣扎着活过来。江湖中人心底总是有一点儿对官家的鄙夷和畏惧，元二也不例外。可他算得上十几年来怀府第一个客人，我极高兴，便和他打了个赌：二十年后，我若是朝堂的人皇，他必将是江湖的无冕之王。也许是对我的怜悯或者他心中真有点儿长远的打算，元二成了我第一个盟友。所有一切，我都没瞒着应廉，却瞒着北霜、南池。应廉这个聪明的孩子，他选择背叛了旧主洛克敌，真正成了我的手下。可是，我如何能那样轻信呢？便给了他一个任务，杀了北霜。

　　北霜、南池都是洛氏最忠心的奴才，对我无微不至的服侍。可是眼线终究是眼线，即便是善意的眼线，每天夜里也能使我汗流浃背惊起。应廉没辜负我的厚望，亲手结果了北霜，而且干得极其干净漂亮。没人知道，如今在我身边的北霜，是元二的女儿。而她脸上逼真的人皮面具，是应廉最最辛苦的心血。

　　在洛克敌的大力帮助下，我终于慢慢抬起脚，走向了外面的世界，很吵闹，很吵闹。却很兴奋，每当我在众人或是鄙夷或是怜惜的目光下细细盘算时，连我的手指都颤抖了。这个世界，比怀府好上太多，我贪婪地聆听着一切。

　　一个声音闯进我的耳朵，是我的皇弟，杨思。他很恶心，很愚蠢。我想，什么时候杀了他吧，却又觉得他奉承、暧昧的样子取悦了自己。更何况，我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子，实在是太脆弱了。洛克敌年纪越大，越偏信固执，早晚有一天，洛氏必会亡于他手，即便我的父皇下不了手，我将来也必然要击垮洛氏。杨思虽然可恶，却实在是枚好棋子。我真是舍不得放弃这块肥肉。

　　应廉曲解了我的意思。他的聪慧随着岁月的流逝，也渐渐消逝了。应廉以为杨思依仗权势压迫于我，便自作主张扮成我的样子去诱杀杨思。杨思很蠢，却不弱，应廉被他扣在府中十日，才被放还回来。没人去问那十日发生了什么。

　　看到那日的应廉，我决定，还是杀掉杨思吧。可他却制止了我，没说什么原因，只是固执地抱住我的腿，安静地像只小狗。杨思食髓知味，一边在明面上纠缠我，一边在暗中时不时向我讨要应廉。

　　元二的女儿，扮演地极好。也许是府中唯有应廉知道她的身份，他们二人一度很是亲近。那时，我趴在桌上，听他二人毫无意味却一遍又一遍重复的话：“天冷了”“我去帮你拿吧”“这个味道怎么样？”

　　那事出了之后，应廉却再也不理那个女孩儿，而她一日日沉默下去，成了真正的“北霜”。也许只有应廉才是她的火焰吧。

　　杨国的一切乏味、恶心、激动，都日日上演着。我扮演着好儿子、好兄长，母后竟然相信了，或者她从未想过那个连小猫咪都舍不得放的孩子，会记恨于她。

　　流音这个女孩儿，究竟是漂亮呢？还是不漂亮呢？我懒得问应廉，他必然会沉默。“天下第一美人，她当得起，还是当不起呢？”我乐了。母后当年美丽无双，总会为这个结论添些可信度吧。暗中将流音吹得天上有、地上无，没想到竟把姚国太子的好奇心钓上来。我抱着流音还隐隐透着乳香的小身体，暗道：母后，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吧，换成你的女儿，你会不会更怜惜呢？

　　结果意料之中，彼时母后被新晋的楚贵妃搞得焦头烂额，一旦听闻这个消息，立刻找到洛克敌，立刻动用所有手段砸实了流音和姚国太子的婚事。她的地位保住了，流音的一辈子却到了那个顽劣残暴的姚国太子手中。我冷眼旁观，觉得这个女人，我的母亲，当真愚蠢无比。

　　百里文猝死的消息倒叫我吃了一惊，派人去查，却一无所获。杨国与吕国的战事僵持了这么多年，似乎终于有个了断。我说服了杨思和洛克敌，如愿以偿当上了监军，跟随一支北疆队伍到达了吕国首都西京。

　　临行前，南池百般自荐，我却带了东雪随身服侍。这个名叫东雪的女子，是千丈楼仇大的女人，仇大似乎嗅到了一点儿异样，将她派来当细作，正好为我所用。当初为了自保退为臣级，臣级可是当不了皇帝的，怎么着，我也得把皇子的头衔挣回来。

　　父皇对北安王府的忌惮人尽皆知，我却特意选择了这支来自北疆的队伍。倒不是有什么打算，单纯觉得离父皇的掌控越远便越安全。没想到，上苍垂怜，竟让我遇到了北安王的宝贝女儿，杨锦翅。她女扮男装混在将士中。我虽看不见她的容颜，但是那刻意压低的声音将她早早暴露。一反以往韬光晦迹的策略，我开始积极地参与到军事决策中尽情展示自己的才华。而那个女子，不出所料，成为我最忠实的支持者。她爱上我了，北安王的锦翅郡主，北疆的十万精兵。

　　终于站到百里府的土地上，终于，终于，终于。可是那个女孩儿竟然不在？！我有些疲惫地握紧手指。却听到一个聒噪的声音传来：“你说你家公子不累及异姓之人，可是当真？”

　　虽然她才说了一句话 ，我便开始嫌弃起她的聒噪。百里逊的影子在我脑海中摇晃，他意味深长却慢条斯理地语气，被这个女孩尖脆的声音摧毁。若不是那时我身体实在不好，真是想冲出去，按住她的嘴巴。这样的女子，简直辱没了百里逊。

　　她自以为得意，说了一通话，我却走了神，应廉暗中问我，是否将她扣下，我却摇了摇手。这个百里木奴和她的妹妹如同丧家之犬逃开，半路又被我安排的人截住，姐姐送到了大理寺，妹妹送到了杨国，将来作人质用。

　　这样将百里逊的孙女玩弄于鼓掌，令我精神一振。那个男人，他能料到今天吗？他这样千方百计将百里木奴塞到我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