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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怀错番外:百里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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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人的声音,并不是我想象一般浑厚,甚至没有一个厮杀战场的武将所必不可少的寒气,我端端正正坐在母后脚下,佯装在抚弄手里的小猫,耳朵却竖起,听母后骄傲地祈求帮助。
大概像个文人,我想了想,就如以前的太傅一样,慢吞吞地说着话,但是太傅没有他的漫不经心。我以为他应该是颐指气使的,最差也应该是胸有成竹的,但是这个男人,就像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秀才、文臣、武将、奴仆、杂役、甚至皇帝……
原来这就是他的奇妙之处,没有人能够彻底定义他的身份,也没有人能够琢磨透他的心思。当然世人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便硬生生将他称赞为战神。
战神?这个慢条斯理谈着天气的男人?我抿紧了嘴唇,有一丝屈辱,却是替我的母亲产生的屈辱。她竭力保持着高傲的姿态,不久却败下阵来,那个男人丝毫没有气势,却让我骄傲的母亲卸了自己的傲气。
“百里将军,”她放弃了迂回的战术,直奔主题,“请将军把药赐给我苦命的孩儿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放在我头上,似乎要将我推出去给那个男人去看、去怜悯。
我恼火了,即使她是我的母亲,即使那个男人掌握着将我从深渊中拯救出的秘药。我徒劳的转了转眼球,却还是一片黑暗,所以便没去张开嘴自讨苦吃。其实,明亮的世界在我的记忆里,渐渐被黑暗所取代,我虽然早慧,但是失去的痛苦究竟没有那么深刻,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不能看,不能说,不能跳跃,渐渐也成为了习惯。只是我的母亲不甘心。
她是极其美丽的一个女人,在我模糊的记忆里,没有人比得上她绝世的容颜,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我还是悄悄地希望,自己也能如母亲一般,每次一露面,便夺取所有人的心神,可笑的想法。
她为我流了很多泪水,为我与父皇抗争,这个如花般纤细脆弱的女子,竟然敢挑战我父皇的权威。我很感激她。但是她没能挽回我的命运,父皇废了我的太子之位,但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真正的苦恼并不是来自于权势地位的倾塌,而是母亲无休止的咒骂与泪水。
害我的人,是祝妃。那个女人总是安安静静跟着父皇身后,如果不是这件事,我都不会正眼看她,当然,这件事出了之后,我也不能够“正眼看”她了。杨国的后宫单调而无聊,祝妃的阴谋并不需要太大的脑子来推测,但是父皇却编了一个撇脚的理由。没人知道父皇为何会这样做,尤其是冲冠后宫的母后。她得到了一个女人所能企及的最大幸福和荣誉,却在此时猛然发现,父皇并不是由她操控的草包,甚至父皇究竟是不是真正宠爱她也成了疑问。毕竟,在她看来,犯下如此大罪的祝妃,就是千刀万剐也不足为奇,可父皇偏偏名明目张胆地保护了她,为了一个几乎失宠的妃子,放弃了他最宠爱的女人和儿子。
父皇这一生,唯有这件事情让人猜不透,直到死,他也没后悔过。也许他很享受众人的惊慌与猜疑,显得他并不是没脑子的皇帝?
母后只是一个美貌的女人,仅此而已。我爱她,但也必须承认这一点。在母后身边,洛克敌才是她的倚靠。洛克敌在战场上驰骋得意,在朝堂上也不含糊。我很少见这个“外公”。洛克敌并不是母后的父亲,所以他们二人的恋情在我看来也无所谓,反正那个龙椅上的男人已经失去了我们母子信任的资格,那这个有着鲜血味道的洛克敌,既然他敢,与我何干。
洛克敌当然不是我的父亲,母后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敢混淆皇家血脉,但在某种程度上,他尽了一点儿父亲的责任。当父皇敷衍地下了“无药可医”的结论,是洛克敌千方百计翻出旧事、找到百里逊。
多么奇怪的男人,我按住小猫的尾巴,鄙夷地笑了。乔姑姑因为知道我的毒可解,絮絮叨叨将前因后果向我说了一通。这个百里逊,居然因为一个女人与一个国家作对,真是可笑之极。所以当面前这个男人带着一点闲散与母后谈判时,我失望了。但他毕竟送药治好了我的听觉,也不能表现的太明显。
“百里将军,无论如何,求您一定要治好我儿!”母后的声音虚弱下来,我松开手,想去摸摸她的裙角。
“唔。”百里逊低沉地应了一声,却兴致勃勃聊起了其它。
母后轻微地抖了一下,布料发出“擦擦”的声响,我以为她要站起来,可她却蹲下抱起我,可怜兮兮道:“听说百里将军日前添了一个孙女,想必将军必是视如珍宝吧。”
我早说过母亲是个空有美貌的女人,这点让我有些厌烦,她又想用怜悯来乞求百里逊的帮助,倒不如直接问他到底想要什么作为交换。令我没想到的是,百里逊的音调暂停了一下,再开口时,有一种捉摸不清的意味。
“那孩子,”他叹了一口气,“我那儿子儿媳恨我入骨,哪里会将那孩子给我看?”
母后又抖了一下,她的手焦躁地扯着我的衣裳,“听说是个小姐,不知叫什么名字?也许将来还可以和我儿一起玩耍。”
母后啊,我皱起眉头,你就不要再说话了。
百里逊突然发出一阵轻笑,“我的孙女,名叫百里木奴。洛后说的没错,将来她真说不定会和小殿下玩耍。”
我又皱了一下眉头,单纯觉得这个名字古怪地很,那个女婴将来必然也古怪不讨喜。后来,在许许多多黑暗孤独的日日夜夜,我漫无目的地等待着,忍不住回想起此时的情景。
百里逊的要求并不高,他要求母后设法将洛克敌从战场中撤下来,仅此而已,然后便会送来解毒的秘药。母后犹豫了,几个月后,她重新怀上了孩子,母后便拒绝了百里逊的要求。
我自请降为臣级,离开了皇宫。当流音出生消息传来时,我正忍受着剧毒带来的痛苦,可我却忍不住大笑起来,一吐心中的怨气。这个女人,她以为自己怀了儿子便一脚把我踢开,在这一点上,父皇和母后还真是相像。难道她真以为我会容忍她的儿子吗?即便洛克敌与她没有肌肤之亲,我只要将此事传出,大不了玉石俱焚。她真以为我是个在角落里苟延残喘的废人吗?我的母亲,我的母亲!难道那些泪水不过是为了她的地位、权势、脸面而流?我,不过是她巩固地位的棋子,当这枚棋子废掉了,她便丢弃了我。
随着年岁的增大,我终于明白祝妃从我手中夺走的不仅是太子之位。毒药似乎也越来越猖狂,当初百里逊送来的一点点解药已经压制不住它,我昏迷过去,却又痛醒过来,脑袋里仿佛有一个人不停地挥舞大刀砍来砍去。不能死,不能死!我咬着牙,安静地躺在床上,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呻吟和嚎叫。
流音的出生,没有挽回父皇的宠爱,母后似乎失去了气力,将我丢在怀府不再搭理。南池、北霜、应廉是洛克敌经母后之手送来照顾我的人,他倒是没有放弃怜悯我。洛克敌告诉我,百里逊所制的秘药,举世无双,能解世间所有毒,可是这药却被他的大儿媳,一个名叫沈意的女子盗走,而一切事迹表明,这个救我命的解药被她喂给了自己的孩子。
“可是,”洛克敌握住我冰凉的手,“那个女人带着两个婴儿回到了吕国,倒是不知,是哪个孩子。”他似乎被自己的忧虑逗乐了,“不过是两个女婴而已。好孩子,你再等等,早晚有一天,那个女孩的血将彻底治好你的病,到那时……”他不再说话,只是握紧了我的手又松开。
我艰难地翻了个身,面向前,有些阴沉地笑了。百里逊当初向母后提条件时,那药怕是早就被沈意盗走,那个男人不过是来演一场戏。此时此刻,我才终于相信了百里逊对杨国的恶意,以他之力,洛克敌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何须用阴谋手段将洛克敌赶出战场?更何况重用他的吕帝已死,那时的他被人排挤,此生再不可能重回战场。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离间我母子的把戏,而他却成功了!
但那个男人却清楚地告诉我,百里木奴才是我的解药。母后不会将百里逊的话告诉洛克敌,所以那句“将来她真说不定会和小殿下玩耍”便是对我的忠告。
既然他知道沈意会盗药,既然他知道百里木奴是沈意的孩子,既然他知道我会为了那解药不惜一切代价……为何?为何?他要害了那个女孩儿呢?
几年后,洛克敌亲自出手想将被沈意带去的两个孩子掠到杨国,却意外地失败了。那时百里逊已死,百里景被赐死,两个孩子一起生活在百里府。而表面上破烂不堪的百里府、庸碌无味的百里文,竟牢牢将两个孩子护在府中,连洛克敌都束手无策。
我等了许久,不在乎多等几年,在最初的愤懑不甘之后,我发现了身残的好处,朝堂上风云变幻与我无关,没人会关注一个被废的、残疾的小皇子,我慢慢习惯了毒药的陪伴,即便在毒发作时,也能镇定自若、谈笑风生,扮演一个虚弱、濒死却不失皇家优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