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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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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难以控制自己的思想,每当怀错走近我身边,喜悦和天长地久便盲目地充斥在心间。他洁白无瑕的面上,总会有一双眼睛,在绝望的希望中静静地注视着我,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子。无数次感谢命运的玄妙,在我动心却又懦弱地想逃开时,是他开口挽留。那一句话被我镌刻在心脏,鲁镇的群山,破落的观景台,清晰的印在脑海。那时我的奢望便是永远占有他的目光,即便他从未真正看过我的模样。然而,这不正是我小心翼翼的窃喜吗?这世间的女子,家世相貌胜过我的、学识谈吐胜过我的,怕是数不尽。在他落难时,我毫不犹豫地伸出手,难道不曾有一丝深思熟虑的投机夹杂其中么?
这个世界如此之大,人人都如同齿轮般默默消磨着生命,我茫然地踏出脚步,却发现自己的一无是处。我自诩是坚强的现代女性,却卑微地渴望得到庇佑,在这样一个野蛮与优雅共存的时光,他如同一滴露珠,重重砸进我的心。早在爱情来临之前,我站在百里府中干枯的大树后面,远远望着怀错抚琴休憩。
他并不是我所见到的第一个男子,却强烈地唤醒了我对未来生活的渴望与恐惧。他似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沾染了凡尘,沾染了七情六欲,近得可以触摸,却远得难以看清。如果不是命运弄人,我与他一生也不会有一丁点交集。他会拼命争夺天下最高的位置,也许当他真正实现了这个愿望的时候,我则站在市井中,为一个陌生人建起的新王朝些微致一些敬意。怀错永远不会知道,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莫名的心跳和绝望。
现在,我得到了自己最狂野的想象所能达到的极限。作为一个失败的古人,我却成功实现了所有穿越者的宿命:与一个身份高贵显赫的男子历经磨难相爱,而且非常有可能问鼎后位。这样庸俗而美好的命运真正能降临到我身上吗?绝望是最会玩弄人心的魔鬼,每当我冷下心肠时,它总是献上一切可以推测的灿烂未来,那夺人心魄的画面中,怀错终于睁开眼睛,他的手搭在我肩上,为我的一点伤心而痛苦,为我的一点喜悦而快乐。
人因贪得无厌而可恶,如今我已经到了这一步,唯有趁早抽身。怀错他爱我或者不爱我,这个问题再不会如梦魇般纠缠我,当十几年的浮尘掩盖住所有记忆,我可以安慰自己:那年,当我和他都年轻时,曾有一段真挚的感情。
想一想,多么可笑的场景,当我白发苍苍,手里撒着麦子,微笑着告诉自己的孙女,这个国家伟大的、高高在上的皇帝心中,竟有我这样一个普通人的影子;或者当怀错垂垂老矣,浑浊的眼睛扫过身边一个个被权力熏红了眼睛的亲人中,他会想起那个名叫百里木奴的女孩儿,她在他最困难的时刻拉住了他,在他最辉煌的时刻抛弃了他,这样的傻子,他一辈子只见过一个……
我现在能够挽回的,便是这点点徒劳的惋惜。百里府曾是我的庇佑,怀错曾是我的庇佑,可他们都渐行渐远了,而我无力挽回。怀错这个画中人,终该回到画卷中去,而我也该回到现实世界,在汽车的尖叫中、在混凝土的冷漠中,走完自己的历程。
所以,即便这个黑熊腥臭却温暖的气息扑到我的双眼中,即便北霜鲜血淋漓的倒在我身边,我却得到了最后的祝福:带着永不磨灭的回忆回到没有他的世界,这样,怀错便永远不会背叛我、伤害我、厌弃我、抛弃我,这样我便得到了永恒的爱情。所以,让我在最美丽的时候离开他吧,让他一辈子都品味痛苦吧!
我闭上了眼,心中毫无畏惧,静静等待野兽的血盆大口咬断脖子,默默祈祷最好干干净净的离开……
“嗷——————”野兽痛苦的嘶嚎如同沉闷的响雷。
为什么,我咬紧牙关,慢慢睁开眼睛,入目的却是野兽那消失了□□的双眸。“为什么……”
“姐姐……”一只手伸到我面前,长长的手指弯曲出一个邀请的弧度。
顺着那手一点点看上去,百里木芙恍如隔世的面孔从阳光中俯视着我。
“木芙……”我喃喃地喊了一声,又将目光移向她身边之人,“宿业白……”
“姐姐,”木芙弯下腰,沉稳而有力的扶起我,她大大的眼睛中盛满了怜悯。外面的风霜终于将百里木芙打磨成一块美玉:她额头上指甲盖大小的伤疤,她柔软却布满茧子的双手,她利落干练的武装,她眉宇间的深思与忧愁。“姐姐,我回来接你了。”她颤动着睫毛,激动地吐出这几个字来。
我却浑身一凛,强颜欢笑道:“好丫头,终于当上女侠了?”紧紧握住她的手,道:“难道我们姐妹相聚,我知道一家极好的酒楼……”
“姐姐!”木芙提高了音调,她深吸了一口气,“姐姐,我在离开时曾经说过,必会来接你。今日,你与我和师兄走吧……”
她犹在一边滔滔不绝,我把目光投向许久不见的宿业白。他手握长弓,笔直地立在我们姐妹二人的身边,仿佛可以依靠的大树。与怀错不同,宿业白是完完全全的江湖侠士,在他湛然的目光中,看不到怀错对无上权力的渴望。他是那样坦然而诚恳,仿佛世间没有一件事比得上江湖的逍遥。可是,这样无欲无求的人,为何会卷入千丈楼?这样无欲无求的人,又期望从我姐妹二人身上得到什么呢?
“木芙,”我收回目光,微笑着打断她,“我成亲了,你知道么?”不理会她的愤怒,继续道:“虽然只是个侧妃,但是怀错很是宠爱我。对不起了,”我歉意地推开木芙的手,“你的江湖我混不了的,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不能陪你闯荡了。”说罢,走到不省人事的北霜身边,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宿三爷、木芙,你们还是快走吧。怀错的人很快就会找到这来,宿三爷你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想必也不想从此麻烦缠身吧?”
“百里木奴!”木芙高喝了一声,她一个箭步冲上来,将我粗鲁地拉开,拔剑指着北霜愤然道:“这样冷血无情之人,让我结果了她!”
“木芙,”我深吸了一口气拦住她,“你已经会杀人了?”
“我……”
“不要杀她,你们快走吧,怀错的人如果发现了宿三爷……”
“姐姐,”木芙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你当真不念姐妹之情吗?”她收起剑,猛地搂住我的肩膀,“小时候,那些姨娘们凡是敢对我动坏心思的,你都会悄悄替我报仇。如今,还是如此吗?”她滚烫的泪水流进我的领中,木芙却快乐的笑起来,“姐姐,你当怀错真是好人吗?”
我垂下手,慢吞吞道:“你还是如此,这世上,哪有好人坏人之分?”
“不,”木芙冰冷的手牢牢抓住我的,“姐姐,怀错他是坏人。他害了我,也害了你。”
“哦……”
“姐姐,你可知道,你本不该活这样久?”木芙抬起头,熟悉的脸孔上却是陌生的神情,“你的母亲沈意从师父手中抢走了大老爷百里景,师父不惜倾紫迢宫之力追杀她。师父说,那时看你虽然被平安生下,却没有长命的机会,不由动了恻隐之心,饶过了你们的母女。可是姐姐你自小身体康健,你可知为何?”
“为何。”
“因为大夫人从我们的祖父百里逊手中盗得良药,”她直直地看向我,似是梦游一般,“可以解世间一切毒的良药。”
“胡说,”我忍不住笑起来,“谁说的胡话你也信?哪有这样的万能,真真可笑之极。”
木芙伸出手,指着北霜慢慢道:“是她亲口说的……姐姐,当初你我二人逃出百里府,途中,你被兵匪抓走,我,“她自嘲的笑了一下,“我武艺不精,被她二人捉到了杨国怀府。当你在怀府时,我其实就在你身边啊……只是,你在湖心岛上,我却在湖底的水牢里。日日夜夜,我以为这辈子都逃不出那里。”木芙的眼中透着浓重的悲伤,“那时,我躲在黑暗中,听南池、北霜谈论着你。那时你还在吕国,她们分不清到底是你血液里有那种奇药,还是我的血液里有那种奇药,便商量先通知怀错从你身上下手,若是你那里失败了,那药必然就在我身上了。”
木芙蹲在身,扼住北霜的脖子,低声道:“听她们说,只有最致命的毒药才能激发起药性,”她低下头,“姐姐,你可知、这良药名叫‘死而后生’,也就是说,只有你死掉了,才能再次活过来。”木芙不给我喘息的机会,继续说道:“那时我也不信,世间怎么会有这样可以解百毒的药?可是自从某日之后,她二人再也不来水牢,我猜,必是探明那药在你身上了。后来,南池将我从水牢中放出来,却威胁我不能将事实告知于你。那时我才知道,姐姐你与那怀错竟然……”
“所以,你千方百计提示我那湖中有古怪?”我很惊讶,自己竟能如此冷静的剖析这一切。
“不错,南池说若是我透露半个字便会让我们姐妹二人不得好死。可我不甘心,拼什么她们要如此摆弄我们?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却还要受这种罪!”木芙抽出短刀,抵住北霜的喉咙,双目怒火中烧,“姐姐,你托付他们将我送出怀府,你可知正是这个女人和她背后的主子却在半路上想了结我的性命?若不是师父救下我,姐姐一辈子都以为我在江湖的哪个地方享乐呢吧?想必怀错那个恶人必能能哄得姐姐相信。北霜!你睁开眼看看我吧!当初你没杀掉我,是不是后悔了?”
北霜倔强地挺直脖子,却抿紧双唇,既不看我,也不看木芙,面上是慷慨赴死的神色,毫无畏惧之情。
“北霜,”我跪在她身边,握住木芙的短刀,带着最后的希冀,小心翼翼地问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吗?怀错,为了我血液中‘死而后生’,才、才……”我搜肠刮肚,竟找不出一个词来,只得可怜兮兮地笑了,“所以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可是,”我急急地摇着她的手臂,“你们可以和我说啊!能够治好怀错的病,我怎么会吝惜一点儿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