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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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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应原野和子琳的要求,顾颉和雪儿跳了一遍他们俩的双人舞,没有华丽的演出服,没有绚美的舞台,只是一把红扇一盈水袖,足矣!
“这支扇舞对顾颉来说是个不小的突破啊!”
原野打开了一杯果冻,一边用小勺挖着吃一边说,
“本来顾颉喜欢古典舞是喜欢古典舞的神韵,这一点他已经表现得很好了,但是他又很少练所谓的套路,或者说是很少将他的神韵贯注于他的动作,所以感觉他的舞蹈神韵很不错,各个动作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但是可以明显感觉到他的身法在拉他的神韵的后腿!
“他开始是不想进我们团的,后来他主动找到我说,希望藉由现代舞的形式将他的灵魂解放出来——确实,缺乏身法的配合,神韵在舞台上的表现太过于有限,也很容易变得形而上,而为了增加可看性穿插技巧也不是长远之道。
“他进团之后在舞蹈上有过很深的迷惘,比如如何跳脱古典舞来表达舞剧所需的主题,不过雪儿告诉他,不妨试着用古典手法来表达现代主题,啊对了,就是我在团里对顾颉发火的那一天。
子琳皱着眉头听着,又想到了那天在团里掀起的轩然大波,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整个团里有些东西开始慢慢地起了变化。
“舞蹈这个东西嘛,虽然我不会,但是不代表我不懂,有时候顾颉就是太细腻太较真了,反而不能理性地面对舞蹈,缺少一个宏观的整体认知是很难完成一件作品的。不过后来他慢慢地在现代舞上找到感觉了,虽然还是走的古典份儿,但至少跳脱了心为形役的桎梏。”
“喂!你在说我什么坏话呢!”
顾颉从练功房那一端扔过来一句话,原野立刻高举双手过头,嘴巴夸张地开合着,实际上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来,顾颉拿他没辙,又和雪儿投入到基本技巧练习当中了。
“嘿嘿,小样儿!”
原野刚把手放下来,就坏笑着甩出一句,结果横遭子琳一白眼。原野自讨没趣,于是大吃一口果冻,接着刚刚的话茬儿说,
“前不久他看了一场古典舞比赛,里面的参赛作品个个是精品,直看得他激动无比啊,恨不得在观众席上就来几个紫金冠搬腿转什么的。其中有一个扇子舞给他的触动很大。”
“我当你说我什么呢!原来说这事儿呢!”
不经意间,顾颉和雪儿已经来到两人身边了,他们也随意地盘腿在地上坐下,各自拿过一瓶红茶打开,酣畅地大喝一口。
“说什么事呢?顾颉跳艳舞的往事吗?我也要听我也要听!”
不明就里的雪儿不管三七二十一也叽叽喳喳地嚷开了。
“你跟这瞎掺和什么呢!顾颉跳艳舞的往事能说给你听吗!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八卦呢?!”
“原野,你什么时候这么维护顾颉啦!我可是你前女友诶!”
“得!你也知道是前女友啊!快别说了,你不嫌丢人我还臊得慌呢!这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还提!我们俩说好了好心分手,你到底还让不让人消停啊!”
“哟嗬!敢情变成我不让你消停了! 原大导演,麻烦您今儿在这儿把话说明白了!到底是谁不让谁消停!”
眼看着这俩段位相当的对手马上就要爆发一场世纪之唇枪舌剑唾沫星子横飞大战,子琳和顾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明白自己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本来顾颉对于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莫须有的“艳舞门”事件后,还心存惆怅异常郁闷,其实只要好好给雪儿解释一下就没事了,结果半路杀出了个”原咬金”,饶是顾颉有七八张嘴也于事无补了。
子琳拿过顾颉跳舞的红扇,“啪”地一下用力打开,隔在原野和雪儿之间,就像是催眠少不了最后那一下响指一般,刚刚还进行中的即将升级的争吵,转眼间便烟消云散。然后子琳看着原野,收起手中红扇调转过来,便轻轻打在他的脑门上。
“还是子琳有本事!”
旁边的顾颉如释重负地笑了,雪儿似乎是要掩饰刚刚的失态,别过脸去喝了口红茶。倒是原野完全无视目前的尴尬状况,哼起了不知名的歌。
哼了一会儿,估计原野自己也哼不下去了,又自己开腔,捡起了刚刚的话尾巴:
“哎?顾颉,你刚刚说到哪儿了?是不是你跳艳舞的往事啊?说出来正好让雪儿听听嘛!”
“神经病!”
雪儿和顾颉一起给了他一白眼,顾颉接下去说:
“那天看了那个扇子舞,走的是大开大阖的范儿,即使仔细品味,也能感受到编导在细节上的煞费苦心。我以前太过于拘泥于小份儿,老是去想这个眼神怎么怎么,那个气息怎么怎么,却忽略了宏观方面的整体性。我决定改变自己跳舞的方式,着眼于大气场,然后就有了和雪儿的那段舞!”
“当时你把那段舞的构思和大体动作跳给我看时,我真的觉得跟以前的你大不一样了,同样是古典舞,这回的气势倍儿磅礴!呵呵,感觉上你是突破了自己啊!”
这时顾颉对雪儿真诚地说:
“其实我老早就要向你道谢呢……”
“咦?道谢?为什么?”
雪儿丈二和尚。
“因为是你为我指点了迷津啊,是你告诉我,不要被古典舞或现代舞的形态所束缚,用心享受、全力诠释,即使是古典手法也能很好地表达现代主题。”
“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觉得自己是以现代舞形态超越了古典舞的瓶颈,但是相辅相成地,古典舞也得到了突破,相互超越着,才有我们俩那段舞。虽然在你看来只是小事一桩,但对于我来说,说得矫情点儿,不异于照进我黑暗深渊的一缕曙光啊……”
顾颉、雪儿和子琳无视原野的搞怪作呕表情。
“好说好说,我很欣赏你的!再说了,当天你被某人骂得那么惨,是个人都看不下去了,我当然要帮你啦!”
这回原野受不了了,本来他事后对于训斥顾颉就已经很是耿耿于怀了,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向顾颉道歉,他以为这事就不了了之了,结果今天被雪儿旧事重提,还被狠狠地刺了一番,心中很是不爽,表情很是讪讪。
“那个…我说雪儿……其实我对于那天的事很抱歉的啦!麻烦你不要把我说成一个冷酷无情的恶魔好吧!还有人家向你道谢,你是不是应该稍微谦虚一点呢!”
雪儿不语,只是收敛笑容、抬起眼睛,以一幅无比无辜的表情看着原野。
“雪儿,你生来就是御姐,不要勉强自己变成萝莉……”
“原野,你这儿有东西哦!”
在原野这么绵里藏针的说辞下,雪儿的回答迅速得让人吃惊,也牛头不对马嘴得让人吃惊。而原野看到雪儿伸出手指指向她自己的脸颊,也抬手对着自己的脸胡抹一通。
“还有吗还有吗?”
“还有哦!”
原野有些着急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雪儿认真得可爱的表情。旁边的子琳在顾颉“扑哧”一声笑出来之前就已是笑得前仰后合了,原野见他们笑得这么厉害,更以为自己脸上沾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于是乎,擦脸擦得更加勤奋了,以至于忽略了雪儿伸出的是中指这个事实。
二十八——
子琳坐在路边,看着往来的车流与行色匆匆的人们,心中涌现出复杂的情感。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长大,但是,总是问候着她的朝阳与晚霞,总是亲吻着她的春风与秋雨,不无温柔却坚定地告诉她,她的时间,还是在不经意的回首与行走中,渐渐流逝了。
晴朗的秋日,寒意尚未显现,只是夏日那附骨的燥热已然蜕变成了爽朗的清凉。公演就是明天,子琳选择不去团里报到,在最后的时刻偷一下懒应该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虽然还是那个时间起床,虽然还是寻常的打扮,虽然还是带着沉甸甸的长笛盒子,但是子琳却坐上了相反方向的公车,来到了一个她并不那么熟悉的地方。
耳中听着的是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流水浮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子琳终于让心爱的CD机下了岗,拿在手中的是一个很有分量的MP4播放器,并不华丽的外表,并不新潮的设计,唯一吸引子琳的,是它超大的容量,几乎可以与一台电脑的硬盘媲美,有了它,子琳放心地让所有的音乐找到了一个归属之处——子琳听着那二胡和笛子缠缠绵绵,觉得干燥的空气中也平添了几分氤氲水汽。
听着这曲子,她首先想到的是和原野小时候看《青蛇》这部电影时的场景,王祖贤足以倾城的艳丽,与她让人动容的执着,子琳在多年之后才真正地了解,可是原野却在影片的进程中不住流泪。当年子琳还笑原野的娇气,如今想来,那才是一个真正懂美、爱美的人,心中柔软的地方被触及到了吧!
子琳摇了摇头,努力把王祖贤——抑或白素贞——那勾魂摄魄的媚眼从脑海里驱走,按下了随机播放的下一曲。
《锦绣天空 Silky Sky》,初听这首曲子时,子琳误以为这是一首有着淡淡哀伤的钢琴曲,带着浓浓的东方典雅气质,可是当二胡出现,当双簧管和筱笛唱和时,子琳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可她还来不及去找音乐家的麻烦,就已经被心中浮现的壮美晚霞所折服。
每一个人的生命中究竟能见到多少回晚霞呢,也许很多人只是把它当作是落日的光辉被云层折射的自然现象,可偏偏就是有人会从那铺撒满天的榴红颜色中看到些什么。
雪儿进团面试的那天,她所表演的现代舞,所用的就是这首曲子。说是现代舞,其实只是把钢琴的部分跳芭蕾,民乐的部分跳了古典而已。那是雪儿深厚的功底和对曲子的绝佳把握,以及灵活游走于各个舞种间的灵性,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
子琳还记得,当时雪儿只是穿着普通的练功服,但是身上的紫纱与手中的红绸,在她窈窕的舞姿里,真的化作了晚霞。而她的脸上,那近乎淡漠的表情,却又真真切切地让人感受到了她心中对时间流逝的叹惋,对生命无常的怨尤。就是这种十分情只言三分的浅吟低唱,给了人更多的遐思。
突然子琳觉得被阳光晃了眼睛,她从音乐中回过神来,原来是太阳一不留神就移出了子琳所在的树荫。她向着阳光所在的方向,闭上了眼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也不是全黑,而是一种深深的红色,子琳知道那是阳光穿透了层层阻隔的皮肤、肌肉、血管和血液以显示其存在。
这时,一阵悠扬的歌声传来,高亢却又轻灵,那歌声仿佛从天边传来,仿佛带来了天边莲花般云朵的祝福与祈祷。子琳循声望去,是一间教堂,应该是教堂的唱诗班在排练圣歌。
虽然不是基督教徒,但是子琳仍然按耐不住心中涌现的虔诚,向着不远处的教堂走去。路上,子琳关掉了MP4播放器,虽然子琳平时也听古典,教堂音乐也是她最爱的音乐类型之一,可是一直没有机会接触现场的教堂音乐演奏,或是演唱。今天的意外出行,给了她意外的体验。
教堂的大门虚掩着,高大的木门镌刻着拳曲的花纹,每当子琳看到恢弘的建筑时,总会感叹人类的智慧与动手能力,那些虚无的游走于脑海中的电波,居然在莽莽自然中,开辟出了一个精致的世界。
走进教堂,如同子琳所想,几乎没有什么人,唱诗班在管风琴前淡淡地吟唱着神圣的诗篇。阳光从彩绘的玻璃窗中透过,折射出绚烂的光。
现在正在唱的是巴赫与古诺的《Ave Maria》,这首曲子原本是巴赫的《十二平均律钢琴曲集》中的一首,但是古诺以这首曲子为基础,配上了歌唱的旋律,完美得无以复加,也成了流芳百世的经典之作。这也是子琳非常喜欢的曲子之一,每每听到这首曲子,她都感觉自己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被一种中正纯和的力量洗净了。
眼前的唱诗班分成不同的声部,演唱着这首曲子的主旋律与和声,而负责高音部分的主唱,嘹亮的嗓音在教堂广阔的空间里回荡着。
在主唱的歌声中,子琳仿佛看到了朝圣的人们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色长袍,从喷泉中掬起清透的泉水拍在前额,在胸前划着十字,或高唱或低吟着神圣之名,排成整齐的队伍,走过两旁盛放着玫瑰的小径,那刚刚盛开的玫瑰花,还带着清晨的露珠,就已在金色阳光下展露出了楚楚动人的风情。
当子琳走出教堂的时候,唱诗班仍在排练,子琳感觉自己的身心都已焕然一新。
子琳又再选择了一条自己没有坐过的公交车线路,上车之后才发现,这趟车的终点是原野的高中。
现在已是上课的时间,所以公车上乘客不多,也几乎看不到穿校服的孩子,但是子琳仍恍惚地看到有两个熟悉的身影,穿着校服,并肩坐着。
下车之后,子琳并没有走多远,就看到了学校的校门。子琳从铁门的栏杆向里张望,校园里空荡荡的,只是从教学楼传来明朗的读书声。
“姑娘!你是干什么的?”
冷不丁的,一声大喝传来,把子琳吓了一跳。子琳循声望去,原来是传达室的大爷,虽然疾言厉色,但是眉眼间仍然透出和蔼的感觉。
子琳笑着吐了下舌头,向着大爷摆了摆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开了。
在离校门不远的小卖部,子琳买了一个冰淇淋甜筒,悄悄地看着校门。
“子琳?你怎么在这儿!”
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子琳不由得吃惊地回过头看看,然后就看到了岩卓一手拿着黑管的盒子,一手拿着一个面包,定定地看着自己。
“您好,我是过来这边应聘音乐老师的,我叫岩卓,这是我的介绍信,这位是我的朋友,她是陪我一起来的!”
子琳缩在岩卓身后,看着岩卓和那个门卫大爷交涉,传达室里传出断断续续的京剧唱段,空气里有股青涩的味道。
子琳和岩卓坐在校园小路边的长椅上,子琳一口接一口地啃着手中的甜筒,岩卓轻轻地捏着手中的矿泉水瓶子。
轻风吹起地上的树叶,那树叶在低空中回旋了片刻,又再落回到地面上。两人头顶的枝叶也随风摇曳,使得地上的光影也以一番奇异的姿态变幻着。沉默笼罩在两人周围,仿佛时间在这一刻也放慢了脚步。旁边教学楼内传来某位老师中气十足的讲课声,只是那声音经过层层阻隔与削减,已难以分辨具体的内容了。
“子琳,你怎么会来这儿的?”
良久,岩卓低声对子琳说,恰逢子琳把甜筒最后的部分放入口中。子琳从长笛盒子里拿出本子和笔,写下了自己今天只是翘了排练随便走走,并没有特意到这儿来的意思。
“翘了排练是什么意思?今天上午本来就不要排练啊,只是下午要集合,布置明天公演的注意事项。”
听到岩卓这么说,子琳一下子愣住了。
不要排练?!
那原野还特意发了短信息给自己呢,叫自己今天上午准时到,不要睡过头了。
原野到底在搞什么!
“子琳……”
听到岩卓的声音,子琳转过头来看他,用力把皱着的眉头抻开,对着他露出淡淡的微笑,
“其实呢,上次约你吃饭,真是不好意思……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却还是闹了大笑话!”
子琳连忙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而岩卓仿佛没有看到一般,继续说道:
“一直以来我都有这样的一种感觉,有时候错过了一点儿,就都错过了……”
这时,学校里打响了下课铃,岩卓后面的话语被响彻校园的铃声淹没了。子琳看着岩卓,岩卓翕张着嘴唇,连些许字音都没能在暴戾的铃声中苟延残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