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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长门 ...

  •   躺在幼时共卧的床榻上,鼻端是甜甜暖暖的香气的,阿娇的心神一下子放松下来。她没有去思考她方才逃避的做法,这些对于她来说已经无关紧要。她现在所需要的只是好好地睡上一觉,为未来的劝说养精蓄锐。毕竟婚期已经定下太常卿开始准备,在一切几乎已成定局的时刻,劝说外祖变得格外艰难。

      阿娇醒来后洗漱一番便上了前往长乐的宫车,未央宫中熟悉的一草一木从窗外晃过,青石道上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
      一座座或是巍峨或是秀雅的宫殿从她面前晃过,一扇扇巨大宫门在车前开启又闭合,最后宫车停下,长乐的主殿出现在阿娇的面前。
      阿娇暗暗吸了一口气,安下内心的躁动,勾起唇角,盈盈地下了车。
      有些陈旧的宫殿如同巨大的妖魔,里面吞噬了无数年华和美好,外表却是如此地威严沉静。这是这个国家最高的地方之一,在这里曾经有快要陷入长眠的老人握住她的手告诉说:“唯有长乐的主人才是这个国家的女主人,才能与君王同陵共寝。”
      那时的阿娇还很幸福,如同开得正艳的花,所以她的外祖母永远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说:“来世莫作君王妇,诺个君王肯多情。”
      堂邑侯翁主提步踏上长乐正殿的台阶,朱红的大门在她的面前打开,宫人在她的面前躬下腰,长风带着沉水的香气撩起她鬓角的碎发鼓起朱红的外袍,阳光照耀在她的身上,金饰灿烂而耀目环佩叮当作响。远远看去,堂邑侯翁主就如同展翼的凤凰一般美丽而耀目。
      阿娇慢慢步入殿中,适应了光明与昏暗的转换,她的目光集中在正座上的老妪身上。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着着红褐的外袍,布满皱纹的面上的带着温和的笑容,灰暗的眼瞳看向她,苍老沉厚的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阿娇……”
      阿娇在听到这个声音后,内心的一热,便抛去皇家所谓的风仪奔了过去,然后抱住了老妇。阿娇伏在窦太后的身上,把头埋在她的干瘪的胸上:“外婆……”
      窦太后用布满褶皱和褐斑的手抚摸着阿娇的头,那带着笑意的声音呼着她的名字:“阿娇。”
      这个称呼这个声音这个怀抱这个双手穿过数十年的光阴重新来到了阿娇的身边,依旧那么温暖,那么地宛如泰山。阿娇的泪水便再那一声声的呼唤中淌下。
      在被母亲双亲抛弃在长门中的数十年中,阿娇最想念的正是自己的外祖,永远给予她庇佑的女性,哪怕衰老也抹不去强势和温柔的女性,她的外婆就如同浩瀚的云梦泽一直滋养庇佑着亲人们。只有在窦太后的面前,现在的阿娇才能如同天真的幼女一般肆意地撒娇。
      过了许久,阿娇才从窦太后的环抱中起来,抹去泪水,笑盈盈地说道:“阿娇很想外婆。”
      窦太后抚摸过阿娇的眉、她的眼、她的鼻,无奈地说道:“那么大了还想一个小姑娘似的。嫁了人可怎么办呐。”
      阿娇注视目前的老妇,看着她一丝不苟的云鬓,布满皱纹的额头,带着褐斑的面,坚毅却宽厚的唇,那种熟悉亲密的爱慕在心中荡漾。“那么我便不要嫁人,一直陪伴在外婆身边。”
      窦太后不是长公主刘嫖,哪怕隔了数十年的光阴以及死亡,阿娇的对其的孺慕之思未曾消磨。对于母亲,由于诸多事件和时光的磨砺阿娇的感情太复杂,所以重逢后带着太多的思虑,但是对于窦太后,因由着死亡的间隔,阿娇的感情纯粹如初。
      窦太后点了点阿娇的额头:“哪有成年的姑娘不嫁人的。要不是刘彻那个小子早早地定下,送庚帖的人怕是在堂邑侯府门口排到三条街外。”
      阿娇低下头,声音带着羞涩:“怎么会。”
      窦太后笑开了:“算是便宜彻儿那小子了。”
      阿娇抬起头,盯着窦太后无神的眼睛说道:“我是不会嫁给彘儿的。”声音是窦太后没有听过的沉静,没有少女的甜美和欢愉。
      窦太后顿了一下,拍了拍阿娇的头:“阿娇呀,同彻儿斗气没有必要连婚事都带上。”
      “我觉得外婆你的是懂的。”阿娇的声音有些飘渺“当外婆失去视力的时候,一个人守着椒房的孤灯到天明的感觉。失去丈夫后一个人居住在长乐的感觉。房子那么大那么堂皇,却是无人来伴,那种寂寞清冷的感觉,外婆应该是懂的。还有那种红颜不再看着夫君拥这新人调笑的感受,外婆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窦太后抚摸着阿娇脑袋的手有一丝颤抖。
      “我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我坐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守着那盏黄金灯,殿中空荡荡的,远处的宫人安静无声,门外原应漆黑的夜空被灯火染红,欢快的丝竹声隐隐约约地传来,随风而来还有女子娇俏的笑声。”
      阿娇的的话语触动到窦太后最隐秘的记忆,作为皇后不被丈夫所喜的年岁里每一个节日她都是如此度过孤寂的夜晚。
      “外婆你知道吗?”阿娇伏在窦太后的膝头“那所宫殿不是椒房,也不是长乐,亦不属于永巷。它叫长门,原是属于阿母的别院,因着由未央前往北郊的猎场的道路荒寂,阿母把它送给了太子。然后,我便在那里住了十数年……”
      窦太后的身体有些冷,抚摸着阿娇的手有些僵硬:“阿娇那只是一个梦。”
      阿娇的声音绵长而悠远:“我那里等呀等,直到死后都没有等到君王的车驾。”阿娇的心有一分抽痛,原来哪怕时间愈合了伤痕,触摸到伤疤时始终记得那种疼痛。
      “我知道,外婆你是懂的。”阿娇用脸蹭了蹭窦太后是膝“外婆你有舅舅们和阿母陪着,后来还有了我。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没有阿母,也没有孩子。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夫君不要我的孩子,我的母族太强大,他害怕自己的孩子如同惠帝。所以他宁愿选择卑下的歌女作为妻子也不愿意给我一个女孩。”这些记忆,这些情感,被时间所沉淀,重新扬起自然有几分迷眼。
      “没有了好颜色,我便君王抛弃在冰冷的宫殿里。那种感觉,外婆你应该是懂。”那种疼痛是每一个皇后都曾经体验过的,哪怕是强悍的吕后也未能避免,年老而色衰,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
      “君王拥着那些年轻美丽的女人从面前走过,看着挑衅的目光却要装作宽和大度,明明心如刀搅却要强颜欢笑。那种感觉阿婆比应当比任何都要清楚。”阿娇叹息了一声:“可是我做不到,我希望的夫君只有我一个人,哪怕困苦相伴。”
      窦太后的手拂过阿娇的脸,哪里有着略微的湿意:“我不想一个人呆在空旷地宫殿里,看着丈夫拥着其他女人走过。我不是外婆,我做不到。外婆,你知道吗,长门好堂皇,金碧相耀却不尽人情。大殿上永远听不到车马辚辚的声音,宫灯照不到的地方永远是冷的。下棋永远只能左手对右手,喝茶饮酒只能独酌唯有影子相伴。饭□□致却无味,宫人乖顺却无情。长门宫不在未央宫的任何一个角落里,只是孤零零地坐落在长安的北郊。”
      窦太后的声音苍老而衰弱:“阿娇啊,怎么会这样啊……”
      “因为我们是君王妇呀,守着心中只有江山社稷的男人,守着坐拥天下的男人,守着站在这个事件最高地方的男人。他们需要的不是可以并肩的女人,而是站在他们背后顺从的影子。外婆你不是一直知道的吗?”阿娇露出浅浅的笑容:“所以,我不能嫁给太子,嫁给这个国家未来的君王。不想依附男人的恩宠而活。如果我不是君王的女人,作为您的外孙舅舅的侄儿母亲的女儿,谁能负我?”
      “太常卿已经开始准备你的婚事。阿娇呀,皇家的事情不可悔改。”
      “外婆,那是梦境,只是我未来的境遇。没有人会做那样的梦,一梦一生……”阿娇直起身体,抱住窦太后的身体,在繁复锦袍下的老妇的身体是那样的瘦弱。“长门不是椒房也不是长乐……外婆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呀。不得宠的外戚只有被倾轧和覆灭的结果。彻儿不会永远是弱小的,他总有一日要长成雄才大略的君主。外戚只是成为他的矛他的盾而不是掣肘。比起他的女人,他的恩人才能更好地庇佑窦氏。”
      窦太后合上眼,椒房宫里那盏孤灯,女儿糟糕的婚事,夫君的冷落,长乐的孤寂一一的袭上她的心头。面前拥抱着她的少女已经由弱小绵软的孩子长大到可以冷静地分析世事。窦太后觉得外甥女欢快的笑声,温暖的手,记得阿娇的体贴和甜美,她疼爱阿娇,所以不想阿娇如同她一般被这个冰冷的宫殿折磨得苍老枯瘦。
      窦太后的心早已被阿娇的语言所触动,抱着阿娇的时刻,她为那语言中相同的孤独和寂寥心痛。她想她可以庇佑这个孩子直到可以她可以独自飞翔。
      “好,我会让你的舅舅取消这个婚事。”窦太后抚摸着阿娇的发柔声说道。哪怕和自己的儿子翻脸亦是。
      阿娇紧紧低抱住了窦太后,轻声呼唤着:“外婆。”没有什么词语能够表达阿娇的感谢,唯有拥抱住这个一直疼爱的她的亲人一遍遍呼唤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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