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殁红莲》雪衣鸢尾

17、十七、双生的光与影

　　将星炼安置在床上，明非焰便匆匆离去。我留下照顾他。
　　不敢离那少年太近，我坐在桌前，为自己泡了壶碧茶。床幔的影子投在少年的脸上，他安静得仿佛只是睡着了。
　　而我却下意识地远离他，莫名的恐惧着，就像曾经被火灼伤的人，隐隐惧怕着一切明亮与热烈。
　　碧绿的茶在水中翻卷舒展，我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杯子，目光也不知道该倾注哪里。
　　“离得那么远...就这么害怕我吗？”
　　低沉而蛊惑的声音，仿佛重锤一样敲打着我的耳朵。缓缓回头，少年已经从床上坐起，舒展一下身体，目光与我交接。
　　仍然是陌生而冷酷的眼睛，似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在俯视着他卑微的子民。
　　“占着星炼身体的人，没有资格这样说话。”直视着那双眼睛，不露出一点畏怯的情态。就算不愿，来的总要面对。
　　他一时并未说话，揭开身上的被子。我看着他缓缓向我走来，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有想逃的欲望，却执着地让自己定在原地。
　　我从未想过，我会如此害怕星炼那缱绻温柔的眼睛，只因那陌生的神情。
　　“雪刃，你真的没有觉醒么...”素手缓缓抚上我的脸颊，眼中却已没有了冷厉，陌生的温柔神色却让我更加畏惧。“你不要骗我，这说话的语气，明明是你。”
　　“住手。”
　　低低的喝止声传入耳朵，仿佛开启了心中悲伤的门，泪水不可遏止地流下。脸上的手被一只纤细的手掌拍开，模糊中，看见沐风略显迟疑的眼睛。
　　不知为何，我会如此软弱。得知默痕的死讯也没有流过泪的我，此刻竟不知这排山倒海的悲伤从何而来。为何一看见他，这样的绝望就喷薄而出？
　　“不要逼她，倾昕。”沐风望着少年那又黯沉下来的冷淡眼睛淡淡道。
　　“为什么阻拦我，黎沐风？”少年嘴角轻蔑地勾起。“你莫非不想要雪刃回来了么？”
　　“回来？”淡淡的笑容泛起，那黑色的眸子竟直视着我，温柔而苦涩得让人心痛。“她已经回来了。”
　　倾昕望向我，眸子中浅浅的厌恶让我的眼泪止了。“不，她不是。”
　　“陛下，不知你为何要唤倾雪刃回归，可否告知？”避开沐风的眼睛，鼓起勇气与倾昕对视。
　　“为何？”他淡淡一笑，嘴角竟有一丝苦。“征平这天下，非有她相助不可。”
　　“是世人都这样认为，还是陛下一厢情愿？”
　　倾昕沉默。
　　我继续道：“一个女子，即使有再出众的战力，不也折翼于大军之中？若陛下需要人相助，为何不去寻君易瑶？她丝毫不输当年的倾雪刃。”
　　“不，月汐，你不懂...”却是沐风开了口。“没有人比得上雪刃。”
　　我呵呵一笑，未干透的泪痕却倔强：“你们不要欺我不知。我心中这种悲伤，不属于我，那会是谁的？她为何会被遗弃在那战场之上，独自血战，眼看着大军后的那人对她挥下必杀之旗？为何到了弥留，才有人敢出来护她？”冷厉我不是不会，只是这伤人的尖锐我不想轻易使用。“两个背弃了她的人，居然口口声声假情假意地要她复生？”
　　“你...”手指指着倾昕，愤怒和悲伤交替着冲击，身体竟有微微颤抖。“她愿再成为你手中的剑，但我不愿！她想荡平这天下动乱，还你一个太平世间，而你如何？要她复生？若我身化飞灰，魂魄散去，我看你们去哪里寻你们心念着的雪刃？”
　　“不要...不要逼我！”
　　我没想到自己竟能冷冷地说出如此伤人的话语。大抵所有的温柔拆开表面，都有着无法言说的伤。
　　倾昕定定望着我，眸中越发冰冷：“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你从未想过，若雪刃转世成你，过往的记忆，怎会在你梦境中那样清晰？”
　　那属于星炼的桃花般柔软的唇，轻轻吐出几句令我呆住了的话：“这身体，原本就是为雪刃准备，你只不过是意外出现的灵魂。即使你魂飞魄散，与她复生也毫无干系。”
　　时间停住。所有的一切成为无关紧要的背景。
　　深刻的疲累袭上我的心头。流不出泪来，困倦得只想闭上眼睛。
　　怪不得，怪不得那巫女说，蓝月汐，你是不该存在这世上之人。
　　十八年的幽居，不被允许外出，只为培养一个合适的躯体么？软弱的蓝月汐的灵魂，只是意外出现的累赘，是么？
　　谁在操纵我的生命？倾昕，君祈云，或是若姨也有参与？
　　“你以为所有人都如你一般无知？”冷笑挂在嘴角，倾昕讥讽般看着我的软弱无力。“君易瑶身为我的后裔，你当她真的一无所知？若非君祈云，我便无法寻到这个契合我的身体，她既继承君祈云之志，自然也知道我的魂魄一直寄身于梦惑狸身上。”
　　是么，是么。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是傻子。
　　“月汐...”
　　“沐风。”抬头望着那俊美无畴的脸，嘴角却不受我控制般挂上一抹凄然的笑。“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应该乖乖让出这个身体，让你们的倾雪刃回来？”
　　默然。
　　“我懂了。”艰难地别过脸，硬是扯出一个笑颜。杯中冷透的绿茶映出我的影子，陌生得不似我的脸。
　　“蓝...姐姐？”
　　抬起头，那双紫色的眸子云雨缱绻，深深望进我的眼睛。
　　“他...醒了对不对？”那柔软的手再次抚上我的脸颊，只是这次…是属于星炼的温柔。
　　我茫然点点头。
　　“我早猜到，只要我灵力不继，他就会趁隙出来，所以这次特意没有召唤小浅。”温柔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近在耳边的声音温柔如梦。“怎么办，月汐，他在影响我。我明知这不是属于我自己的感情，可是我...无法控制。”
　　如玉指尖抚上我的唇，似一个温柔的吻。
　　“怎么办...我是驭魂，控心的隐族，可是我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怎么办？”
　　“我的心生病了，月汐。”
　　温柔的紫眸望着我失神的眼睛。他已不是平日那个妖精般的少年，而是一个茫然无措的男子。
　　视线转向那双深邃的黑眸。为何...为何你始终袖手旁观，我看得到你的眼瞳，却看不清你的内心。
　　拿下星炼的手，淡淡道："你累了，去睡吧。"
　　站起身来，默然走出房间，快要出门时却又站住。"履霜公子，真是感激近日您对我的照顾。"
　　感到身后的那脚步顿住。
　　“这是你们想要的吧，让我不断，不断想起更多...”喃喃自语，不知说与谁听。“履霜心刃，倾世三人。呵呵，没想到最后竟得这样的结局...”

　　只是笑，笑到溢出泪。
　　有光就有影，即使人的心，也可以分为正反两面。这样，我便不能区分一个人是好或是坏。
　　至少从前的我并无法想象，我会如此感激倾昕残忍的以实相告，抑或，觉得沐风的温柔...如此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