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一滴尘》康子

4、第 4 章

　　之前我所处的院子周围都是百姓的住房。我钻进了一座大门微开的院子里，将大门关上，藏在大门后面。
　　我刚刚站稳，就听到外面有人在低声说话：“她一个女子，跑不了多远，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从这边找，你去那边。”
　　之后就再听不到声音。
　　我不敢呼吸，几乎连动都不敢。如果在郡王府的日子是天堂，那么现在就是地狱。
　　“大姐姐，你怎么在我家呀？”一声清脆触动我过于紧张的神经，我不由得大叫出声：“啊！！”
　　等我平静之后，我才看到那个梳着两个麻花辫子的眉清目秀的小姑娘。
　　她大概被我那一声尖叫给惊住了，扑扇着两只大眼睛，张着小嘴看着我。
　　我却因她这么可爱的表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后她也傻乎乎地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说：“大姐姐，你真是要吓死人呢！”
　　“小妹妹，你家还有什么人在？”我边问，边伸头朝院子那边的屋子看去。
　　“我娘亲和爹爹都在家啊！”说着便往屋子方向喊道，“爹，娘！你们快来！”
　　大约过了半分钟，两个平常百姓打扮的年轻男女走了过来。两人看上去都不过三十岁，都穿着粗布棉袄。男人高高瘦瘦，一脸书生气。女人娇小玲珑，秀气十足。
　　第六感告诉我，他们是值得相信的人。
　　看到他们脸上的惊讶，我将我编造的来龙去脉对他们讲的一清二楚。原谅我，并非我有意撒谎，而是你们知道的越少，对你们越好。
　　“那么姑娘，你的仇家现在可还在找你？”女孩儿的娘，就是那个秀气女子一脸担心地问我。
　　“是。我是拼死才逃出那个虎口的。大哥大嫂，求求你们救救我！我叶家本就只余我一女子，我实在不能去那烟柳之地卖笑接客。如果被他们抓去，我宁可一死以守贞操！”我猛然跪地，眼泪如涌泉般应景落下。
　　“叶姑娘快请起！”他二人急忙将我扶起。那个秀气女人叹了口气，说道：“真真是个烈女子。”
　　“娘，就收留这个姐姐吧！她多可怜啊……”小丫头被我感动地不禁眼眶湿润了许多，拉着她母亲的裙摆乞求道。
　　最后，我终于留在这个小小的三口之家。半年之后，当我离开时，我猛然发现这些日子竟给了我那么多温馨的回忆。
　　当晚安读言的人又来搜查，他们不敢用官府的名义，更不敢暴露抓我的真正目的。夫妻俩把我藏在他们的地下仓库里。憋了我两天，才把我弄出来。
　　男子姓刘名后河，今年二十又九。女子杨氏薛儿，二十五岁。小丫头刘清盈，刚刚过七岁生日。男耕女织蒙惠化，一家三口虽不富裕，却其乐融融，幸福美满。
　　这是我在这里不到五天得到的信息。每每看到他们，我不由想起了小时候我们一家的那些匆匆走过的日子。那时候，真的是无忧无虑吧。
　　“叶姐姐，你又在发呆了！你今天还没有教我认字呢！”小丫头拉起坐在院中石头上的我，往屋里跑去。
　　我暗暗叹了口气，当初为了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留下我，“暴露”了我读过书识过字会作诗的“特长”。结果夫妻二人外加小丫头对我刮目相看，决定让我当个教教小丫头认认字儿的教书先生。
　　谁知这小丫头读书识字的兴趣比我还高，我只有不耐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教。
　　转眼间，要过春节了。
　　这是我来到这个时空第一个春节，我显得格外激动与兴奋。
　　古代的春节和现代的有明显差异。现代人太过快节奏的生活，将原本的节日氛围冲淡了很多。而在这里，几乎是农历十月就开始筹备春节的年货。我和清盈也耐不住，乔装之后，就变成了公子与书童，等到夜里悄悄跑到街上感受春节来临的气氛。
　　大原朝的京城是没有实行宵禁的。而且因为春节的来临，衙门又特地多开了几处夜市的地方。街上夜晚如昼，车水马龙。我拉着清盈在街上跑来跑去，在卖小东小西的小贩摊前磨蹭几刻钟，最后因为口袋里空空如也而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这样的日子一幌就是一个多月，终于，除夕来了。
　　清盈家原是乡下村里的人家，后来因为清盈父亲赶考来到京城，结果却名落孙山。后来偶遇清盈的娘亲杨氏，两人一见钟情。回家成亲后一年，生下清盈。后来家中老人相继过世，就举家搬到城中。在自家院子后边辟一片地，除了自家吃用外，还能余下一点卖掉赚点钱。所以，对这个生活有些拮据的家庭来说，春节是个能有理由奢侈一点的日子。
　　因为今天要守岁，所以我和清盈就跑出去看别人家放鞭炮。我对清盈说：“小丫头，想放炮吗？”
　　“想！”干脆的声音。
　　半个时辰后，我和清盈捧着在那些别人放过鞭炮的地方找到的没有被点燃的十几根小炮，蹲在院子中间。
　　“快，去引个火过来！”我将一半的炮围成一个圆形，中间又放上一根。一会儿，清盈从厨房里跑出来，头上的头发不知怎么着，被火燎了一半，脸上黑乎乎的一片，手中拿着那个火引子--一张被点着的纸，而她却兴奋地尖叫着，像是丝毫不为自己的狼狈模样担心。
　　我有那么一瞬间的呆了，原来幸福可以来得这么随意。随意得让我几乎忘了，这样才是幸福。
　　“啪啪啪啪……！”八连响，清盈激动地跳了起来。今天的月光很是皎洁，映照在清盈的脸上。我想起了那么一句话，为生命中的小精彩而喝彩。那么，这算不算我生命中的精彩？
　　春节过后，生活又步入正轨。而我却依然沉醉在这个意义非凡的节日里。
　　“晓茹。”刘嫂子，就是清盈的母亲对正在埋头练字的我叫道。为了躲人耳目，我用了我以前的名字，晓茹。
　　“嫂子，在呢！”我放下手中的毛笔，将写得一塌糊涂的毛笔字随手揉成团，扔在桌上。
　　她将手中的针线筐放在我的手里，说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怎可只学这些没用的东西？女红是真正属于女人的东西，好好练这个才是道理。”
　　我有气无力地接过针线，穿针，引线，三心二意地听她给我讲如何如何下针，如何如何收针。然后又发挥女人天生的八卦精神，唠着那些天下娱乐新闻。
　　“对了，小茹，你之前可听说过当今太子纳了太子妃？”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针尖扎破指头也毫无感觉。我装作无事，问道：“听说过，好像是那边的什么王爷家的。肯定是个大美人。”
　　“嗯，是那个叶郡王家的千金小姐，据说美得没得挑剔呢！”刘嫂子一边绾着手中的线，一边说。
　　千金？可能叔父对外说我是他的女儿吧。可是这美丽……我傻傻笑了下，真是道听途说害死人啊。
　　“然后呢？怎么突然提起她了？”
　　“你还不知道吧，街景早有传言，说这个太子妃被废了……”
　　我的手又被刺了一下，依然忘记了疼痛。而我满脑子都是月儿……
　　“好端端的怎么给废了？这后宫之事一项保密，嫂子又是从哪里听到的？”
　　“哪还有什么保密？这太子妃被废的事已经被写成告示贴在街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了，我也是刚刚从集市回来看到的。好像是太子妃刺杀太子未遂，皇上大怒。不过念在其父是朝廷重臣的份上才没有赐死。而且，郡王爷一家也受了牵连……你说，放着好好的太子妃不做，干出这大逆不道的事情，真是作孽啊。哎呀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会儿的功夫手都扎四次了，都流血了……”
　　而我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样，脑子一片空白。
　　13。
　　我回头看着月光下安静的那座房子，盛满了我的欢乐。我在脑中描绘着它的轮廓，把它永远留在记忆里。
　　我背上自己算不得包袱的包袱，脚步沉重。对不起，刘大哥，刘嫂子，还有清盈。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不能把月儿扔在那冰冷的冷宫而坐视不管。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月儿的身份暴露，但是月儿一项小心谨慎，怎会做出刺杀太子的事情？我一定要去帮她，尽管我知道我的力量只是蝼蚁撼树。
　　我去东街口把那张告示揭了下来，装进贴身口袋里。又走了一夜，直到太阳东升。我停在一个陌生地街道上。可能时间尚早，路上只零星走着几个行人。找到一家开门较早的客栈，用身上为数不多的钱吃了些早点，然后就和小二闲谈起来。
　　“小二，这是什么地方？”
　　“姑娘，您是外地人吧？咱这可是有名的龙德镇！是当今圣上钦赐的名字！皇上曾临幸此地，说此地钟灵毓秀，风俗朴质，故名龙德。”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听他说话倒像读过书的书生。
　　“那么，这里可是隶属京城？”
　　“正是，这里虽是京城边界，但也受京城管辖。姑娘，你打哪来？”
　　“呃，我从杭州。”我随口编了个地方。杭州，这个世界应该有这个地方吧。
　　“杭州？那姑娘孤独一人，从杭州来到这里，可受了不少苦吧？”
　　“还好。”说罢，我起身向小二告辞。
　　大街上已经逐渐显露白日的繁荣，小贩早已搭好摊子，等待买家来买。人来人往中，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现在，早起的刘大哥恐怕已经发现我留下的字条了吧。清盈这个傻丫头肯定哭得一把鼻泣一把泪的。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看着街上的琳琅满目，竟觉得自己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或许打心底里，我从未心甘情愿接受过这个安在我灵魂上的身体。
　　我在这个镇子绕了许久，直到月亮挂上梢头。我坐在一条似是人工开凿的湖泊旁边，将手伸进湖水里。三月春水刺骨，我却麻木。
　　我打量着湖的四周，发现湖的最南边停着不少装饰华丽的大船。从外面依稀可以看到船里灯火辉煌。这些船没有扬帆，也不像是要起航的样子。
　　好奇心驱使，我走向那些船。
　　还未走近，我便看到湖边立着一个牌子，上面镌着三个字：“胭脂湖”。
　　好妖娆的名字。我暗暗偷笑，想起之前看过的小说，这胭脂湖莫不是销金窟的基地了？
　　我本不想招惹这风尘烟柳之地，于是转身要走。却在这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哭声。
　　好奇心害死猫。我这样对自己说。可是还是忍不住寻着哭声走过去。
　　一个打扮俏丽的姑娘，正站在一艘大船的后面，低声哭泣。
　　“姑娘，你怎么了？”
　　她显然被我这一问吓着了，瞪了半天才感觉出我没有恶意。她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未干的泪水，没有说话。
　　“姑娘要是有心事不烦给我说说，虽然我不能为你排忧解难，但是憋在心里岂不委屈自己？”
　　我拍了拍姑娘的肩膀，轻声说道。我想，这个姑娘一定是这个某个妓院的妓女，命运坎坷，才会忍不住冒着挨打的风险跑到这里偷偷哭泣。
　　她像是想了好久，才微声说道：“小女悠兰，来源翠楼作艺妓一月有余。我本良家女子，却因家境生变不得已来到这源翠楼卖艺。当初来到这里时明明白白讲明卖艺不卖身，却因妈妈见钱眼开，逼我卖身。我本拼死不从，她发题为难，要我两天作一首新鲜曲子，否则……前几天还能撑得住，可是就是我再怎么精通音律也不能两天一首……”说罢，她便又抽泣了起来。
　　我轻抚她的背，安慰她道：“姑娘别哭，总有办法的。”
　　她又擦了擦眼泪，说道：“姑娘，谢谢你。这样说出来的确比窝在心里好受多了。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人，却觉得你是个好人。姑娘，这里不是女儿家该来的地方，快些回家罢！”
　　她转身，待走到转弯处，我出声喊道：“姑娘请留步！”
　　她的背影震了一下，一脸惊讶地看向我。我微笑着走了过去，说道：“姑娘不是为没有新鲜曲子发愁吗？没关系，小女子没什么大的本事，就是运气不错。前不久游历山川的时候，遇到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妇人，她说与我有缘，传了我一本绝妙的曲集。我本以为这本曲集无甚用处，想要在此将其沉入湖底。不想在此遇见姑娘，可也是缘分？”
　　她有些不敢置信，看着我不语。
　　“那我哼唱一首如何？”不待她答应，我便唱起来“月亮代表我的心”。
　　一曲终，我看到她满脸羞红。嗔道：“你……姑娘怎么能唱得如此露骨？”
　　我憋着笑，说道：“露骨嘛，是有点。可是你不觉得标新立异吗？来妓院里的男人，有哪几个是真正的斯文？这样的曲子，岂不正和他们口味？”
　　露骨？我都没能想到这么妙的词呢。
　　这位叫悠兰的姑娘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低头想了想，便说道：“那么姑娘，你可有什么条件？”
　　我暗笑，不愧是妓院的姑娘。
　　“其实很简单。我身上的钱花光了，想从姑娘身上索些零碎银子，不至挨饿。”直接切入主题。
　　“可是姑娘，我虽身为妓，却总是得罪妈妈而不得好处。身上并没有多余的银子可任由打发。不过，姑娘可以随我一同来源翠楼，面子上可做我的贴身丫鬟，事实你仍是自由之身。等我攒了钱，就送姑娘出去。这样，姑娘也可以不用忍饥挨饿。”她慢条斯理地说道，让我几乎忘了她之前的可怜。
　　我暗中打量她，好有心计的女人。不过，本就是相互利用，那又何妨？
　　“姑娘言之有理，我就呆在姑娘身边，做你的丫鬟。”我假装什么也没有看透，傻傻地笑着。
　　“那么姑娘，敢问芳名？”
　　“念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