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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落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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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肯回来了?”秋不输背对着青溪,负着手,仰头说道。
青溪一回到宫役房,便又被孙嬷嬷带到了废苑。
“你最近不大安分。”秋不输转身,看着青溪说道,“先是让大王子帮忙去见从前的丫环,后来又到仓部呆了十几日。”
“既然本王选择了你,那么你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在我的眼里,所以,以后不要妄想瞒着我做任何事。”秋不输语气冰冷。
“不过,”秋不输踱步到青溪跟前,用食指和拇指捏起青溪的下巴,觑着眼道,“你倒是听话,真养胖了。你知道我最看重你什么吗?那就是你懂得利用别人,让自己好过。这一点,我喜欢。”
秋不输松开手,望向章华殿所在的方向。
“让你一直待在宫役房,真是大材小用了。在仓部虽然好吃好住,但是,怎么也比不上章华殿。”秋不输若有所思地说道,“是时候了。”
青溪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秋不输果真是心细如针,明的,他看在眼里,暗的,他猜得八九不离十。
当天下午,孙嬷嬷找到青溪,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说道:“你可真是命好,大王子妃自从小产之后就再没有开口说话,昨儿个竟然对着把琴喊了你的名字,后来旁人想再引她说话,她却再也不肯开口。大王子便向城主求了你去,说你跟大王子妃关系好,由你去陪伴照料她,兴许大王子妃的病能快点好。好了,手上的活都别做了,赶紧回房收拾,收拾好了就来找我。”
说完,孙嬷嬷袖子一甩就走了。
寝房里,青溪沉默地叠着衣服,墨鸿则在一旁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打好结,青溪抬头,伸手抚了抚墨鸿的头发,安慰道:“好了,别难过了。我又不是去多远的地方,咱们不是还在一个王宫里吗?”
“可是,我真的很想一直陪着你。上回我可以借口和你一起去仓部,可这回是大王子指名要你,怎么都轮不到我一起。”墨鸿神色黯然道。
“好了,在这宫里,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青溪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别老想着跟着我,章华殿是个是非之地,去那儿还不如待在宫役房,远离宫廷漩涡,你在这里好好的,有活干,有饭吃,也没人找你麻烦,这样我才能安心。”
“照你这么说,你去那里岂不是很危险?”墨鸿焦虑地说道。
“墨鸿你记住,”青溪扳着墨鸿的肩膀,神色严肃地说道,“不要总是担心别人,我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好。反倒是你,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懂得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要逞强,不要莽撞,不要轻信别人,我不在,你千万不要跟别人吐苦水,不能随便跟人说自己的心里话。只要是对自己好,又不会伤害别人,违心的话要说,违心的事要做。”
墨鸿蒙着雾气的双眼逐渐清明,她低笑着说道:“溪儿你还说我呢,你自己才是一直担心我。”
青溪一愣,自己也轻笑起来。想来,在秋城,墨鸿是她唯一一个没有利用过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她真心以待、关心爱护的人。
孙嬷嬷领着青溪,一路上呶呶不休。
“你别以为进了章华殿有大王子照顾着就万事大吉了,我告诉你,你就算进了王子殿身份一样是宫役,一个不小心,你要是没照顾好大王子妃,一样得受罚。再说了,就是你真把大王子妃给照料得痊愈了,顶多也就得些赏赐,你的身份是永远不会变的。”
虽然孙嬷嬷的话带着三分羡慕、七分嫉妒,但青溪不得不承认,她的话很有道理,至少对姚青溪来说如此。
再一次踏进章华殿,她却是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姿势。
前厅里,青溪屈膝,俯身,向大王子行礼,口中说着“奴见过殿下”。大王子别过头去,直到青溪起身站好,才回过头来。
“琢玉,以后她就跟你一起伺候王子妃,怎么做,你教她吧。”大王子望向站在青溪旁边的琢玉,不带情绪地说道。
然后青溪就和琢玉一起退下去了。
“姚小……溪儿,这下可好了,你放心,跟我在一块儿,没有人会再欺负你的。”琢玉对大王子的安排似乎感到很高兴,握着青溪的手说道。
青溪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转而问道:“伺候王子妃都要做些什么?琢玉姑娘教教我吧。”
“叫什么姑娘呢,直接喊名字不就好了!”刚说出口,琢玉自己也觉得不妥,便改口道,“这样吧,我比你大两年,你以后就叫我琢玉姐姐吧。”
“嗯。那琢玉姐姐,刚才我问的……”
“这个简单。这些年来,娘娘养成了极规律的生活习惯,就是现在病了也没有丝毫改变。每日卯时准时醒来,辰时用早膳,午时用午膳,酉时用晚膳,戌时就寝。那我呢,就要寅时起床,准备洗漱用具、衣裳发饰,三膳前把娘娘带到膳堂,晚膳后带着娘娘散步,伺候她沐浴、就寝。”琢玉一口气讲完,没有丝毫停顿。
青溪有些懵。
“至于一些细节到时候我慢慢跟你说,你也可以边看边学。娘娘不说话,通常有什么要求都是用手势或者眼神表示,一开始我也不懂,过了好久才看会的呢。其实最懂娘娘的还是束梅,以前娘娘还没开口,她就知道娘娘要什么。只是现在……”说到这儿,琢玉有些落寞。
“对了,有一点你要记住。”琢玉很快恢复神采,继续说道,“娘娘情绪不太稳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怒,有时候连续半个月都心平气和,与常人无异,有时候却连着三四天一醒来就摔东西。所以殿下把殿内的陶瓷花瓶全撤了,桌子也都换成了圆角的,免得娘娘磕着碰着。”
青溪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初那么活泼烂漫的竹衣姐姐,如今竟然因为一场心病变成这个样子。
“本来是我跟绣绫一块儿伺候娘娘的,只是绣绫笨手笨脚的,基本上帮不上什么忙。现在好了,溪儿这么聪明,从前跟娘娘又要好,以后啊,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琢玉看起来相当开心。
说着,二人就来到了王子妃寝宫外边。琢玉正要推门,一个丫环逃命似的从里面出来,两人双双撞倒在地。
“绣绫你怎么回事,跟见了鬼似的!”琢玉跌坐在地上,怒道。
“这比比见了鬼还可怕,”绣绫挣扎着站起身,一脸惊慌地说道,“娘娘她又发疯了。”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娘娘这不叫发疯,叫发怒,再乱说小心你的舌头!”琢玉在青溪的搀扶下站起身,对绣绫说道,“你去叫几个下人来,再拿些绳子跟手绢。”
绣绫一听这话如获大赦,立马飞也似的跑了。琢玉就要进屋,却见王子妃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
“不好,那是水池的方向!”琢玉一声惊呼,跟着追了上去。
青溪见状也赶紧开步。
琢玉赶不上王子妃,只能眼见王子妃离自己越来越远。就在琢玉懊恼的低呼声中,青溪从她左侧跃过,足尖轻点地面,如燕子般冲向前去。
琢玉这么一看就呆了,脚步也不自觉地缓了下来。
“跑步居然能跑成这样?”琢玉不禁自言自语。
直到发觉琢玉不在旁边,而王子妃近在咫尺,青溪才反应到,自己方才心里一急,竟在步子中加入了轻功,一定被琢玉看出了端倪。
此刻王子妃离水池仅三尺之遥,青溪一个箭步,上前拉住王子妃的手臂,扯着她将带到自己胸前,一个翻身,自己便夹在水池和王子妃中间。
王子妃被这么一拉一扯一带,竟然安静下来,定定地看着青溪。
青溪心里一惊,这双眼睛上丝毫没有痴颠之人应有的雾气,反而充满了不安、排斥、厌恶和愤恨。
难道,她是醒着的?青溪刚想到这一点,肩上却受到一股大力,惊呼还未出口,整个人便直直向后栽去。
一瞬间,青溪看见王子妃的手掌缓缓收拢,手臂慢慢垂到身侧,方才还明亮如星的眼睛却渐渐浮起一层雾气。
“咚”的一声,水花四溅,水的压力从背后袭来,叫嚣着欲将青溪包围。耳边传来琢玉惊恐的叫声,青溪才制住欲蹬水的双脚,仰面任全身没入水的胸怀。
蔚蓝的天空被池水搅得不停晃动,青溪闭上眼睛,满眼漆黑吞没了蔚蓝色。蓝色很漂亮,但是,她更喜欢黑色。
青溪仿佛回到在姚府落水的那次,池水在耳鼻之间穿梭嬉戏,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疑问:我是谁。
会游水的是落雁,不会游水的是姚青溪,会武功的是落雁,不会武功的是姚青溪。那么现在在水中的她是谁呢?落雁,还是姚青溪?
水越来越重,直至压得思绪无法动弹。
琢玉的喊声引来了正在守卫的莫未寒。他掠过水面,将水中的青溪一把捞起,衣裳却没有沾上一滴水珠。
他将昏迷的青溪平放在地上,抬头看见一脸迷茫地站着的王子妃,又瞥见后面一脸愣怔的琢玉,冷声说道:“把王子妃带远些,再叫个大夫来。”
琢玉如梦初醒,忙上前拉过王子妃,急匆匆地往回走。
未寒低头,见青溪仍昏迷着,便动手解她的前襟。
衣衫褪到锁骨下,一抹小小的粉色映入眼帘,未寒手一顿,又将领口轻轻向下拉了一些。左胸上方一朵怒放的碧桃花瞬间呈现在眼前,莫未寒的脑中仿佛有一道闪电掠过。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抚上精致的文身,凹凸感在指下起伏,带得手指颤动得更加厉害。
一些言语在脑中此起彼伏。
“你还会哭吗?”
“落城四公主在十岁那年挺身而出,为落城三王子挡下了刺客的剑。”
“这颗碧桃树是公主生前最喜欢的。”
“这个铃铛很好听,可以送给我吗?”
“莫大哥,你很孤单吗?”
“我一直都在,一直看着你。收好铃铛,等我。”
“小姐昨晚一直在房里,没出去过。”
未寒的视线移上青溪苍白的脸,梦一般地呢喃道:“是你吗……”
迷离的眼神渐渐凝聚,未寒伸手将青溪的衣领拉上,然后交错双手,有节奏地按压她的肺部。
许久以后,见青溪还未醒来,未寒眉头一蹙,从怀中掏出铃铛,俯身在她耳边晃动。
“我一听见铃铛声就知道是你啦。”意识的海洋当中漂浮着欢快的童声。
“咳咳……”青溪轻咳起来,一股水从喉底涌上,激得她咳得更加猛烈。
未寒把一手铃铛收进怀里,一手侧扳过青溪的身体,拿手在她背上拍着。
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青溪止住咳嗽,在未寒的搀扶下缓缓坐起,使劲地摇头,晃掉晕眩,微睁眼,看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背着一个药箱,向着自己疾步而来。
“溪儿你已经醒了!真是谢天谢地!”跟在大夫身后的琢玉松了一口气。
“是,我已经没事了,真是麻烦大夫白跑一趟了。”青溪向大夫微微颔首,客气道。
“可是溪儿,不用大夫给你看看吗?”琢玉走上前问道。
青溪摇了摇头,松开未寒握着她手臂的手,嘴角勉强上翘,道:“我真的没事。”
说完,青溪挣扎着站起,琢玉忙上前扶住她。
“我们回去看王子妃吧。”青溪扯了琢玉一个劲地往前走去,似乎很想离开池边。
青溪忽略身后的两道目光,手臂上被握过的地方仿佛有火在燃烧。方才似真似幻的铃铛声引得心灵深处某种东西喷薄欲出,她知道身边的人是谁,却极力忍住眼光搁浅的冲动,双手依傍的欲望,如果再呆下去,她没有把握能够继续隐瞒心底那种愈发强烈的感觉。
“溪儿,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王子妃先交给我跟绣绫。”琢玉并没有按照青溪的意思把她带去王子妃的寝宫,而是扶她进了自己的房间,强按她在床上躺下。
倦意袭来,青溪还未来得及看琢玉把门合上,便沉沉地闭上了眼睛。一串悦耳的铃铛声将青溪引入浩瀚的梦海。
“做个好梦。”窗外响起低沉而轻柔的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