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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对弈 ...

  •   王子妃睡得很熟。青溪守在床边,凝视着她安详的面孔,脑海中略过她拉着她喊她妹妹的笑容,与她讲大王子的糗事时爽朗的笑声,听她弹琴时认真的表情,见她“生病”时焦急的神色。青溪的手指缓缓拂过她的额发,呢喃道:“竹衣姐姐,你究竟是病着,还是醒着?”
      王子妃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青溪的存在,兀自沉睡。青溪侧过头望向窗外,没有月亮的夜晚,除了黑还是黑,只是,黑色当中隐藏了太多,有不能说的情感,有不忍看的阴谋,还有不可挡的悲伤。忽然,铃铛声隐约飘入耳中。青溪怔住了,多久,没有听到了?那日在落城,他从别人口中得知她的死讯,丢了她送给他的铃铛,又捡回去,从此却再没有让它响起。铃铛声扯动某根心弦,一股酸意从心底升起。
      门开了,琢玉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换班时间到了。
      青溪看向她,略一点头,走了出去。
      她并没有回房,而是在后院四处走着。这个地方她很熟悉,再次来却是以不一样的身份。
      又是书房。青溪漫不经心地走着,终于来到一间小屋前,屋内灯亮着。双手触上紧闭的门,按照秋不输的意思,她走进去,应该是合他心意的吧。青溪略一用劲,推开了门。
      带起的风吹落了桌上的纸张。青溪忙走进去,俯身拾起。
      “这是……”青溪看着纸上一行行的条款,愣住了。
      “议和条约。”大王子走到她身前,接过她手中的一叠纸说道。
      两城之间停战十五年,却在这时重修和约,青溪心道,此时求和无异于备战,秋不输是想先整顿内部,再攻外敌,死士的事已经让他按捺不住了。
      “找我有事?”大王子已经走回书桌后,柔声问道。
      青溪笑而不语。
      “你是想问入殿的事,还是竹衣的事?”大王子又问。
      青溪笑着摇摇头。
      “你总不会是来看我的吧?”虽是问句,大王子的语气里却是肯定成分多些。
      “我来做城主想要我做的事。”青溪淡淡答道。
      大王子一脸诧异地看向她,说道:“父王只是要你来照顾竹衣啊。”
      他竟然不知道!青溪更加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要么秋不输根本就不是看上她的聪慧,要她成为秋城下一任主人的贤内助,而是要请君入瓮,故意把她放到可以获得大量情报的地方进行试探,要么他确实有那个想法,只是在这之前必须确定她的忠诚度。无论是哪一种,当务之急是取信于他。
      青溪回神,严肃答道:“奴正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奴请求殿下应允,让王子妃常外出走走。奴曾经连续五年卧病在床,了解生病时整日关在房里反而会加重心中郁结。”
      大王子略一思考,道:“好,等过两天病情稳定了,你就带她出去走走吧,我会派几个侍卫跟着,以保证安全。”
      青溪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走进亭子,见那把琴仍安放在案上,青溪坐下,弹起了《羽化曲》。她想,这首曲子也许能帮助王子妃清心静气。令她诧异的是,琴声一起,铃铛竟也随之而鸣。奇怪归奇怪,青溪还是气定神闲地将曲子弹完。
      她从没想过,琴铃和鸣,竟会再次实现。
      一阵疾风来袭,呛得青溪猛咳起来。
      “水土不服?”身后传来清冷却带着关切的声音。
      “怎么可能?”青溪一手捂着胸口,理所当然地说道,“都来了这么久了……”
      话刚出口,她就捂住了自己的嘴,蓦地转身。
      未寒笔直地站着,眼含笑意的望着她。
      “这么久是多久?”他开口道。
      青溪望着他眼里的一抹温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己竟然连说谎都不会了?不对,是因为他早就识破她了,在他重新挂起铃铛之前。既然如此,对他说谎又有什么用呢?
      “莫大哥,你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在人家后面呢?”青溪装傻充愣。
      未寒唇角轻勾,你要玩,我陪你。
      “身为章华殿的护卫,这点身手是必需的。”他认真地答道。
      “昨天多谢莫大哥出手相救。”
      “应该的,倒是为了救人,不得已冒犯了,姑娘不要怪罪才好。”
      冒犯?青溪心想,难道是那个时候被发现的……那么,他一定猜到了所有事。
      “哪能呢,莫大哥是溪儿的救命恩人,溪儿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呢?”青溪一脸笑容道。
      “只怕姑娘是必定会怪罪的。”未寒的语气中别有深意。
      他的意思是,落雁和秋不输,他选择了后者吗?
      “那莫大哥可以做出不让我怪罪的选择吗?”青溪试探道。
      “只怕你我都没得选择,除非……”
      “除非?”
      “除非,你我各退一步。”
      “有退路吗?”
      “有。”
      未寒眼中的坚信不疑让青溪怔了一瞬。
      “回去吧。”未寒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
      青溪僵住的脸随之松开,浮起浅浅一笑,道:“时候不早了,是该回去休息了。”
      说完,青溪转过了身。
      “回到你原来的位置吧。”未寒又说,“这就是你的退路。”
      青溪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城主派了人监视你。”
      “那又如何?”
      “你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
      “还有呢?”
      “你什么都做不了的。”
      “是吗?”
      “是。”未寒踱到她面前站定,缓慢说道,“因为那个人就是,我。”
      青溪不语。
      “我的退路就是替你隐瞒。”
      “如果我不愿意退呢?”青溪逼问道。
      “我会对城主据实以告。”未寒毫不退让。
      “你不会的。”青溪望着他的眼睛,肯定道。
      “我会。”未寒的语气一样肯定。
      “你不会。”青溪的话里有十足的把握。
      未寒正欲反驳,一双手臂环了上来,自他双肩向后搂住。
      青溪把嘴唇凑到未寒耳旁,呼出的热气使得未寒全身僵硬。
      “当你第二次听到我的死讯,就不会再有人像这样搂着你。”
      青溪松手,对着一脸错愕的未寒绽开了笑容:“如果要汇报,别忘了这句。”
      未寒回过神来,想起在落城的那个夜晚,脸噌的一下就红了。
      青溪不再理他,转身的瞬间,笑容却如流星般迅速消亡。
      房里,她仰面躺着,暗道自己兵行险招,但愿自己没有高估美人计的作用,否则,商流和莫未寒,无论哪一个向秋不输透露一星半点关于她的事,她都百口莫辩。
      三天过去,青溪同琢玉照顾王子妃,王子妃一直都是起居规律,用膳沐浴配合,站坐姿势优雅,只是一天到晚神情黯然,一言不发,在没有当日青溪初来时所见的反常举动。终于,第四天,大王子同意让王子妃在青溪、琢玉的陪同下,包括未寒在内的四个护卫的跟随下外出散心。
      青溪选择的地方是竹波亭。竹波亭坐落于距离王宫十里的竹山上,隐藏在深密的竹林之中,每到傍晚,夕风一起,落日在错落的竹林外缓缓落下,余晖透过摇曳不止的枝叶间的缝隙,斑斑驳驳地先后投射在亭子的顶上、柱上、地上,使人感觉仿佛置身于波光粼粼的水面。这便是竹波亭名字的由来。
      青溪想,既然王子妃那么爱竹,一定也会喜欢这般景致。到达竹波亭时已是酉时五刻,还有一刻方可欣赏到竹波之景,王子妃的目光却早已经被飒飒作响的枝叶吸引了去。她的脸上竟焕发出一丝神采,在一旁细细观察的琢玉激动地拉住了青溪的袖子。
      王子妃睁大眼睛环顾四周,脸上的神采却在某个瞬间隐退。琢玉震惊地发现,那个瞬间,王子妃的眼光竟落在青溪身上!
      青溪也觉得奇怪,大王子妃似乎一直在针对她。如果是装疯,那么她极有可能是为了阻止自己代替她的位置;如果是真疯,那么一定是有人在她尚清醒之时故意造成她对自己的排斥和敌对。
      正在思考当中,太阳西沉,竹波幻影悄然上演。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王子妃和琢玉的也不例外。青溪微笑着闭上眼睛,光影的交错在眼皮外闪动,这种感觉还真像在大晴天的水里。
      在景象结束的前一瞬,青溪蓦地睁开眼,却发现王子妃正定定地看着她,那种眼神十分清明,却没了先前的怨气。
      “溪儿妹妹,你怎么在这里?”王子妃环视四周,说道,“我怎么也在这里?”
      琢玉的反应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
      “娘娘醒了!娘娘会说话了!”
      这么一喊,王子妃却皱起了眉头,双手抱头,踉跄着后退。
      青溪忙上前扶住王子妃,却见她微眯着眼,眼中的那份清明渐渐浑浊。
      “竹衣姐姐,你快回来,不要再沉睡了!你说话,再说句话呀!”青溪拼命地想要叫回那份清明,无奈最终王子妃的眼睛还是混沌了。
      琢玉眼神渐暗,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是我把娘娘吓着了。”
      青溪扶王子妃在竹凳上坐下,又看着琢玉,宽慰道:“不怪你,娘娘的心病已经这么久了,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恢复如常的。不过既然她今天能有一瞬的复原,还开口说了话,只要我们继续努力,她一定可以完全恢复的。”
      青溪再看向王子妃,她竟然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微微笑着。
      琢玉瞪大了眼睛,望向青溪的眼里满是惊愕和困惑。
      青溪皱了皱眉,说道:“娘娘的记忆错乱了。”
      再回到王宫,王子妃依旧不说话,脸上却渐渐有了神采。她的思绪似乎真的还停留在滑胎之前,总是示意琢玉和青溪自己要吃安胎的东西。下人们没法,只得每顿加一些鲫鱼姜仁汤、南瓜炖盅、核桃露之类的,反正这些东西常人吃了也是有益无害,王子妃则往往把这些东西吃得精光,只是寒性的东西却不再碰了。
      这天,琢玉去厨房端王子妃要的莲子糯米粥,却碰上端着药正要走出来的青溪。
      “溪儿你等会儿,娘娘总是嫌药苦,我哄她这是安胎药她才肯喝的,正好这粥是甜的,待会儿让娘娘先喝药再喝粥。”琢玉说着就去掀盅盖。
      “还没好,再等会儿,反正娘娘正在午睡,有绣绫看着。”琢玉抬头看向倚在门边若有所思的青溪。
      “我总觉得顺着娘娘的记忆说话做事也不是办法。”青溪说道。
      “我觉得挺好的呀,起码娘娘现在开心。”琢玉不以为然。
      “那你有没有想过,按照她的思维,再过几个月生不出孩子,她会怎么样?到时候情况恐怕只会更加糟糕。”青溪说道。
      “那怎么办呀?”琢玉也犯了难。
      “要让娘娘清醒,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告诉她真相。”青溪一脸坚决。
      琢玉惊得差点失手打翻炖盅。
      “这怎么可以!娘娘因为小产的事变成了这样,再让她听一次,这也太残忍了吧!”
      “只有接受现实,她才会彻底醒过来,只有彻底醒过来,她才能真正治好心病。”
      “可是,如果娘娘还是无法接受,那……”
      “最坏的结果就是她疯得更加厉害,可是如果不试,她就会永远这么疯癫下去。”青溪心意已决,说道,“明天,琢玉姐姐,你可以不参与,可以装作不知道,但是,不要拦我。”
      琢玉思考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轻点了下头。
      第二天天未亮,未寒刚躺下就被青溪拖了起来。
      “我需要你帮忙。”青溪开门见山道。
      未寒满腹狐疑地看着她。
      “你放心,跟落城没关系,是关于竹衣姐姐的事。”青溪接着把自己的想法讲了一遍。
      “我只要你帮我守住竹衣姐姐的寝宫,不让任何人进来。”青溪用恳求的眼光望着他。
      未寒面带疑虑,不说话。
      “我发誓,我绝不会害她。”青溪有些烦躁了。
      沉默的未寒终于开口了:“那我问你,当初姐姐小产的事,真的是束梅一个人做的?”
      青溪心头的烦躁瞬间变成了刺骨的冰凉。
      “你怀疑我?”
      “我从不怀疑姚青溪,但如果是落雁……”
      话未说完,一阵掌风袭来,五条指印齐刷刷地落在未寒的右脸颊上。
      青溪强忍住眼中的潮湿,抑制住声音里的颤抖,故作冷淡地说:“你可以不帮我,也可以阻止我,但是要做的我还是会去做。”
      说完,青溪转过身,眼泪哗的就下来了。她想飞快地走开,委屈却一个劲儿地涌上来粘住了脚步。他怀疑她,他竟然怀疑她,他怎么可以怀疑她!他在这里,这是她来秋城唯一快乐的理由;他不认得她,她却要以另一个身份,另一种个性来接近他;他以为她死了,搂着喝醉的他,她要用多少力气忍住告诉他真相的冲动;星夜屋顶的寂寞心伤,他尝着,她何尝没有尝到;他念了她十年,最后还是选择了秋不输,她不怪他,可心里的失落难过却是免不掉的。
      再难忍她都熬过来了,因为她在他心里,是原来的那个她。但是,她不能忍受他的怀疑,不能忍受她在他心里已经不是原来的美好。
      青溪越想越难过,竟似被抽离了力气,蹲下身来,抱着膝盖呜咽起来。
      未寒绕到她身前,也蹲下来,笨拙地学着她的样子,双臂环住她颤动的肩膀。
      “对不起。”未寒轻声道。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你这么说着,心里却还是怀疑我的,我才不要。”青溪扭动着身子,却挣不出他的怀抱,只有继续口齿不清,语无伦次道,“我是个坏女孩,我知道,我演戏,骗人,勾引别人,利用别人,算计别人。全天下的人都可以骂我,恨我,我不在乎,我只是想要保护我的城民。但是,你不可以,就算你心里这么想,你也不可以这么说我,不可以怀疑我是个恶毒的女人,我那么喜欢竹衣姐姐,还想认她的孩子做干儿子,干女儿,我怎么会害他们……”
      青溪虽然在未寒面前意识防备减弱,但是仍选择性地把跟落城有关的部分漏掉了,比如,王子妃小产的真相。
      未寒心内一软,腾出一只手轻抚她的头发,叹了口气,道:“明天我帮你。”
      他与她的对弈,终是他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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