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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浮利浮名何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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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好口才的吴桐有理有据地游说和青蓝的坚持,一向顽固的鹤老爷子竟然也让了步,同意起用康岑。不过总归是为了扫清变法的障碍,说到底,他也没有不支持的理由。
接下来,就差过皇上那一关,然后为康家的复出造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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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并非朝会日,也没有发生什么重要的军国大事,但楠却反常地将几名心腹大臣和各部尚书甚至史官言官都召集到了雕栏斋,似乎有要事商议。
待群臣都到齐,楠环视一周后,特地赐座给了因病久未上朝,这次专程奉召前来的鹤秋生,鹤秋生面色凝重不加辞谢地落了座。
楠有些尴尬,但还是和颜悦色地笑了笑,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扫视殿中众人一周方才侃侃而道:
“新政以来,多措并举,百废俱兴,惠民利民之策由中央下到府县,深入千家万户,受到了百姓的一致赞誉,这一切都是子虚先生的功劳……”
他说着望了望依旧戴着面具垂首不语的青蓝,又慨叹着继续说:
“而先生虽肩负国相担子已逾两年,却一直没有个正经名分。一则由于先生道家出身,布衣拜相只恐别的卿家不服,二来当年他在百姓中并无声望,委以重任也怕百姓不依;三是先生淡泊名利,朕每每授以官职他却屡屡坚辞不受,是以一直只在御书房办公却连个大臣也不是。如今,朕想众卿家也对先生的德才有目共睹,先生为民谋福祉也得到了百姓的拥戴,是时候该为先生正名了……此时此刻在这里的诸位卿家皆乃朝廷重臣,朕之心腹手足,国家栋梁,朕希望你们能就事论事,畅所欲言。鹤太师,先生是你一手保举栽培出来的,你先谈谈吧。”
鹤秋生早料到接下来第一个被叫到的应该便是自己,不慌不忙端着身子站了起来,老态龙钟地施了个礼,缓缓地道:
“回陛下,子虚乃治国之才,望皇上能善加任用,至于官职,据老臣了解,他是毫不在意的。”
“启禀陛下,太师说得很是,子虚并非矫意谦让,而是的确没想过为官,只想稍替皇上分忧,略尽绵薄之力而已。”青蓝本就打算推辞,一听鹤秋生这么说也立马站出来表态道。
“哈哈哈!……”楠笑着摆摆手,“先生这么说可就罔顾朕一片好心了,还是先生随时有撂挑子的打算,不愿为这区区俗世的浮名浮利所累?”
“子虚不敢,实是……”
“先生无须谦让,身为国相,须得同时具备治国之才和爱民之心。陛下圣明,子虚先生拜相乃是众望所归,臣坚决支持!”
自从越州平叛后,兵部尚书宋成焕就对青蓝的胆识相当佩服,此时便急忙打断了她。
“宋大人!……”
青蓝似乎很不愿他这么做,可楠却不给她机会,立马又朝他最信赖的左右手问道:
“慕容爱卿,吴卿家,你们的意见呢?”
同样身为宰相却一直心神游离不在状态的林风见问到了他,并不很当回事,双臂抱在胸前十分冷淡地说:
“理应如此,皇上不提起,臣几乎都快忘了先生还不是朝廷命官了。”
“慕容大人言外之意是在指责先生逾矩了?”站在群臣最后排的苏梦粱听林风口气不善,不客气地回敬道。
林风没好脸色地打量着这位其貌不扬的监察御使,虽很不满意但也不愿因此拂了青蓝的面子。
“臣的意思是陛下早就应该给先生一个名分了,毕竟他为朝廷做了那么多事,在场诸位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不慌不忙地说完,吴桐也随即站了出来。
“陛下,臣也以为拜先生为相乃是众望所归。先生原先便因没有官职,名不正言不顺,行事处处受阻,已经耽误许多军国大事,此后若有了官职,自当更尽心尽力为朝廷为陛下效力。”
楠耐心听群臣说完各自的想法,略一沉吟哈哈笑道:
“看来拜先生为相真的是众望所归,既然如此……”
他将话衔在嘴里,施施然下了丹陛,亲自捧着一国宰辅才有权保管使用的翡翠国玺走到青蓝跟前轻柔柔地说:
“先生就不要再推辞了吧!”
“不可不可,子虚万万受不得!……”她忙不迭地后退,极力推辞道。
“收下吧,收下吧!……先生请不要再推辞了,宰相一职除了先生无人可当!只当是为了天下为了社稷先生也万万不可推辞呀!”
众人苦口婆心竭力劝道,可皮笑肉不笑的楠眼中却闪过一抹阴险诡谲的光,一旁察言观色的吴桐不经意瞧见,立马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使不得使不得!自己欣喜之余怎么竟忘了这一层呢?……皇上并不是真心想要拜她为相,而只是试探啊!……如今群臣对她如此拥戴,不仅不是好事,反而很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青蓝,千万不能受……”他冒着冷汗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哼,又在作秀,他二人倒不愧为配合默契的君臣……林风不屑的冷笑一声。
“不可不可啊!……陛下!”一个语气轻浮却清晰的声音乍地从人后传了过来“……拜此人为相,万万不可!”
众臣吃了一惊,不约而同为这声音的主人让出了一条道。扭头望去,人群顿时发出一片嘘声。
一个并不起眼的小人物无视众臣非议的目光,飞快跑到了楠和青蓝的面前。
“沈思非……”
青蓝眉心一紧,就连吴桐和鹤秋生都感觉事情不太妙了。此人一贯的操守心术对作为同僚的他们来说是了若指掌的,之前又听青蓝提起过周家小娘子一事,难道他是想在这里向皇上当面告发此事么?
“启禀陛下,微臣作为一名小小史官,本该老老实实在一旁记录,可当微臣看到皇上和各位大人被子虚这个小人蒙蔽,为她说了这么些好话,还打算以国玺相授,臣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哦?”楠的神色中带着几分愠怒,“你说朕被蒙蔽,朕哪里受了蒙蔽?满朝文武口中近乎完人的先生到了你嘴里,又为何成了小人?”
楠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漆黑的眼瞳迸射出充满杀意的晶光,沈思非一个冷战,这才回味过来当今皇上最忌讳的便是冒犯他的权威,于是连忙跪下,频频叩首道: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说错了话,还望陛下恕罪!不过子虚确是小人不假,陛下切不可被蒙蔽圣聪让小人窃取了江山社稷啊!”
“沈大人,你我虽同朝为官,但素来交往不深,难道便因如此,你就诬蔑子虚是小人?”青蓝一身凛然正气,并不怕他。
她只考虑到周家小娘子一事,完全没有料到沈思非背后还藏着个早就看穿她身份心思缜密的女子。
“哼哼,你敢不敢对天发誓,你没有做过任何欺瞒皇上蒙蔽各位大人们的事?!”沈思非嘴上的八字胡抖了几抖,奸笑着质问。
“没有。”青蓝淡然而从容,“子虚做事向来问心无愧。”
“够了。”始终一言不发的林风突然沉着嗓子开了腔,“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皇上与众大臣商议要事,有你插嘴的份儿?廷卫——”
“末将在!”
“把这个活宝给我叉出去!”
“诺!”
眼看几名铠甲在身的宫廷侍卫气势汹汹地过来要将他叉走,沈思非急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起身便往子虚身上扑。
待她反应过来时,脸上的面具已经被攥在真正的小人手上了。
“你……你……”
一张很久以来屡屡出现在他梦中,不断喊着“还我命来”流着鲜血的脸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显现在了他的眼前,楠的第一反应只是逃,逃得离她远远的,逃之前先狠狠踹上一脚,让她再也没有办法来找他索命。
但青蓝明亮的眸子里装满了受惊的惶惑,丝毫没有梦中的脸那样的怨毒,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击碎了一样。
群臣哗然。
“这不是鹤尚书么?!——”突然有人惊道。
由于三年前那场别开生面的太后生辰庆典给众官员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所以即使已经过去了三年,如今在场的每个人都还对当时主持庆典的女官鹤青蓝记忆犹新。
“我……”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顿时乱了阵脚,只感到众人的目光像是一根根针刺着她的脸,急忙伸手来捂住了,“怎么……怎么会这样……”
她似乎从未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难堪得恨不能立马挖条地缝钻进去。
“鹤尚书!大人们看啊,她便是当年的鹤尚书!”沈思非兴奋地朝群臣挥舞着银色面具大喊道,“当着皇上和大人们的面,你说!……你为何要掩盖身份回到朝廷?究竟有什么阴谋?”
此时不仅是楠、林风、吴桐、鹤秋生、苏梦梁等青蓝平时最为亲近的人都大惊失色,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呆若木鸡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青蓝更是手足无措到失却了所有话语,于是沈思非更加有恃无恐地立马又道:
“这些都不重要,光凭违背祖宗礼法女子干政扰乱朝纲,就已经可以治你死罪了!哈哈哈哈哈……”
他仰面大笑,青蓝眉心一紧,想也没想便朝他手中面具扑了上去。
“还给我!”
然而沈思非只是稍将身子一歪便闪开了,青蓝扑了个空,跌倒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哼。
“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沈思非更加得意忘形地笑开了。
“青蓝!”吴桐急忙拨开围观诸人想要前去察看。
“青……青儿……?”楠急匆匆地俯下身扶起了青蓝,“真……真的是你?……朕没看错吧?真的是你?……”
他木愣愣地重复了好几个“真的是你”,她只感到他的目光热辣,刺得自己的脸滚烫滚烫的,于是只得拼命遮住。
“别看我!别看我!……求你了……”
“的确是鹤尚书啊!是个女子……”
“这样的话,这么久以来她主持朝政的确不合规矩呀!”
“怎么回事?我们这么多男人,这么长时间以来竟然都被一个黄毛小丫头给耍了么?!……”
众臣回过神来,纷纷愠怒地开始了议论,更有甚者,顾不上礼节尊卑直接向惊讶得扶着椅子站都站不稳的老太师发难道:
“太师,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你鹤家的女子会出现在朝堂之上?……是你故意指使她来蒙蔽陛下和吾等,妄图窃取社稷的么?!”
“老夫没有……没有啊!……勿要为难我青儿!……”鹤秋生还是头一次在众臣面前如此委屈狼狈,他颤巍巍地将手伸向倒在地上的外孙女,却又一次抽搐着跌倒在地。
“太师!……太师!……”
“外公!——”青蓝热泪盈眶地爬起来奔向自己的外公,然而才刚起身便被气势汹汹的沈思非拦住了。
“女子怎能出现在朝堂之上!置朝廷威严与士大夫尊严于何地!该出去的不是下官,是她才对!——快把她押下去,听候皇上发落!……”
“都给我滚开!”
然而沈思非还未来得及指挥廷卫,人群中便突然爆出一声虎吼,一巴掌扇得他满眼金星。好不容易醒过神来,就看见本来被他拦下的青蓝已经被林风紧紧抱在怀里,而突然被抱起来的青蓝则完全懵了。
“你们这群没有主见的酒囊饭袋,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能在朝为官了吗?谁规定的?!”
那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紧紧护着怀中此时仅是需要依靠和保护的柔弱女子,仗义执言地为她辩护着。
“你们也不动脑子想想,是谁解决了空州灾疫?谁不畏强权为皇上除掉了张继甫?又是谁一心实行变法,中兴我轩辕国,还在太师病危之际果断接下了宰相的重担,宁息了春试弊案,平定了越州民变?!……扪心自问,若换成你们,能做到么?!”
他说的话一字一字地叩打着她的心,在耳畔众臣嘈杂的反对声中格外清晰。
胸膛传来轻微的呜咽,前襟已被她的泪水打湿。林风的心震动着,慌乱着,柔软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是需要他的,无论她怎么要强,就在此刻,她是很希望他能够站在她这边维护她的。
“一个男人想要做到这些尚且很难,何况一个弱女子!你们知道她背地里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吗?!有为难她的时间,何不如管好自己!……尤其是你!……”
说到这儿,林风气冲冲地来到沈思非跟前,不客气地抬脚便踹。
“你他娘的有什么资格来插手朝政?从今起还给我滚回崇文殿看书库去!”
“林风,带我走,离开这里……”她将脸紧贴在他的胸膛,不想再任由这里的人用那样低俗的目光打量自己一眼。
听到怀中她虚弱的求助,本来极为光火的他稍稍冷静下来。意识到事情闹大了,她的情绪很不稳定,林风最后环视了雕栏斋中的大臣们,带着冷冷的威胁道:
“今日雕栏斋的人我全记下了,刚才的事谁若敢张扬给别人知道,我慕容林风就算再脱不开身,明年今日也会抽空到阁下的坟墓拜访一遭的!”
听了这话,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楠不约而同地闭住了口。
“没事了,青蓝,我们马上就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他忍不住在她额际吻了吻,抱着她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