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若寻》千梓陌

4、第三章

　　主殿内，早已没有卓远的身影，反而是左护法白苏回了来，此时正站在望琰身旁。
　　“他是柳迎风的儿子？之前在何派？”望琰望着远处，过了许久才问着一边的人。
　　“回教主，柳亦寻是柳迎风的独子，但并非萧山弟子，而是在十岁就入了医毒并存的迷花阁，现是迷花阁少主，不过极少涉足武林。”白苏恭敬道。其实柳亦寻来到教里那天起，他就仔细调查了，只是不知为何，望琰从未问起过。
　　只见望琰一副出神的样子，罢了又对白苏挥挥手，示意他离开。白苏似是有些犹豫，想了想又张口道，“教主，这柳亦寻定是有什么阴谋，我们不能……”
　　“不必多说，我自有分寸。”望琰打断了他的话，“你下去继续注意明华派那边的动静。”
　　“是。”
　　待白苏退了下去，望琰也缓步走出大殿，而在那幽深的双眸中，不经意间闪过了一丝狠厉。
　　而在此时，迷花阁的阁主花若汐正端坐在藤椅上，替下了平日温柔的面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然，还有与年轻外表不甚相符的严肃。而在近处站着的，正是柳亦寻的侍女珠落与沉玉。
　　“公子带着药，应是不愿再回来了。只是分量不多，也不知……”沉玉轻柔的嗓音响起，而一旁的珠落则是摊开一张淡色巾帕，只见上面放着几粒不同的药丸。
　　“凭他的本事，就算不带药也能自己制出来吧。”花若汐淡淡道，“既然阿寻心意已决，也不必再阻拦。以后的事情也不好多作考量。”
　　“那么萧山派那边要如何是好？他们已经开始找人了，听说还有弟子竟直接寻那魔教。”珠落面露难色，有些犹疑地问道。
　　闻言，花若汐站起身来，脸上是少有的轻视，甚至还有一丝厌恶，“那柳迎风不过是做做样子，又有几人知晓个中缘由？”顿了顿，又对身边的粉衣少女说道，“莲儿，修书一封给明华的乔掌门，约他来我这一聚。”
　　“是。”名作莲儿的少女躬身应道，接着轻风一阵便不见了身影，只余淡淡清莲气息。

　　地上星星点点的紫红花朵，依然在随风摇曳。柳亦寻蹲下身子，一手拿着一个不大的瓷碗，一手轻轻摘着那些已盛开的花瓣。采了一些之后，他带着一碗的碎花瓣回到屋中。取过桌上的玉瓶，去了塞子，将里面的液体轻轻倒在碗中。只见艳红的花瓣开始溶解，不待一会，却见整个碗中只余深红色的液体，早已没了之前碎花的踪影。重新将其倒回了玉瓶后放置好，柳亦寻才安心似的松了一口气。
　　此处有如此多的素血梅，柳亦寻心中总是难以言明的滋味，只好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忽然察觉一阵冷风，柳亦寻迅速转了身去，却见望琰怎的竟来到了这里，正站在屋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敛去面上涩然的神情，柳亦寻也盯着对方问道，“有事吗？”
　　“跟我去韵川。”
　　韵川，不就是萧山脚下的一个小城么？柳亦寻虽没有再问，但还是露出些疑惑的表情。
　　“去杀一个人。”似是不喜欢对方这样的神情，望琰移开了眼神，然后转身就要离去。柳亦寻不好再说，随手拿上一些自认为需要的东西便追了上去。
　　这次所谓的去“杀人”，竟然只有望琰与柳亦寻二人。是要杀什么人让魔教教主亲自出马，又偏偏要带上他？柳亦寻心中满是不解，然而此刻的他却无暇顾及那些事情，注意力全放在了望琰身上。只见他换上一身青色简装，敛了些邪气，增添一番飒爽。
　　而正是这副模样，却让柳亦寻的思绪回到了九年前的那一天，对方也是身着青衣，俊朗潇洒地救下了自己……柳亦寻满脑子都是往日与现实形象的重叠，不觉间就那样一直看着望琰。
　　已入了夜，二人正在韵川的街道上步行着，望琰自然感受到身边不曾消失的视线，轻皱了下眉头，径直走进了一家客栈。
　　“老板，要一间上房。”望琰掏出银两，故作响亮的声音让柳亦寻猛的回过神来。
　　“好的，这就让小二带你们上楼。”掌柜恭敬道。
　　一旁的一名小二过来带路，望琰跟了上去，柳亦寻没有反应过来，也紧紧跟着前行。直到进了房间遣走小二，柳亦寻才睁大一双墨黑的眼睛，“为什么住一间？”
　　“怎么了？”
　　“你可真放心。就不怕晚上我突然给你下毒？”
　　“你……”闻言，望琰嘴角有些抽搐，“你若要害我，那天也不至于救我了吧。纵然你有什么目的，现在是肯定不会对我不利，不是么？”
　　柳亦寻一愣，心中竟然有了一丝暖意，虽然深处还是有些泛疼，但不比之前那些话语，而是真的有了一种被信任的感觉，即使他并不是真正相信了自己，但已能如此坦然，让他不禁有些喜悦。
　　望琰看着对面的人先是呆呆的神情，突然就那样微笑着紧盯自己，面色不禁又寒了几分，把包袱扔到一边，看了眼窗外已浓黑的夜色，没有说什么，便脱了外衣与鞋袜，直接躺倒在床上，还不忘翻了个身面朝向墙。
　　柳亦寻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恨不得将与他有关的一切画面都狠狠地印在脑中，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没有睡觉的地方，反而只觉对方的行为与平日在教内不太相同，能这样待在对方的身边，果然可以见到更多不一样的望琰，心中已是喜悦不已，不禁脸上笑意更深，一个人坐在桌旁，以手撑着头，就那样静静望着那人床上的背影。
　　明明没有任何进展，但此刻宁静的气氛，让柳亦寻整个人都似是完全放松下来，不去想那些烦恼的事情，眼中充满的是对方的身影，如此已然足矣。
　　清秀的面容笑的欢愉，却何尝不是在笑自己的痴。理不清为何就产生了这样的情感，而竟又如此执着多年，而如今只是看着那人就在自己的眼前，便觉幸甚……

　　夜半，望琰从床上翻起身，心中总觉得有些不稳。转身看去，一片黑暗的屋内瞧不真切，但依然能察觉另一人平静的呼吸声。眉心轻蹙，他下了床走近几步，借着窗外不甚明亮的月光，便看到趴在桌上沉入梦乡的柳亦寻。嘴角还是那样轻轻扬起，一脸安然。
　　深吸一口气，望琰将人轻轻抱了起来，走过去放到了床上。转身欲离去，似是又想到什么，轻叹一声，再度回头望向床上的人，便又低下身帮对方脱去了外袍，又轻手拉上了被子，帮对方盖得严实。而自己的眉头依然紧皱，他何曾为别人做过这种事情？
　　摇摇头，他拿起桌上的剑，从房子里退了出去。却不知当他的脚步声消失后，床上的人倏地睁开了双眼，眼眶竟有些湿润。
　　为什么……
　　柳亦寻没有起身，甚至动也不愿移动一分。只觉脑中纷乱，却又似是一片空白。为什么他会把自己抱到床上，还帮他脱衣盖被，动作是那样的轻柔，生怕一不小心把自己弄醒似的。他有些颤抖的双手攥紧了被子，这是他帮自己盖上的……
　　心中的温暖和感慨仿佛要满溢出来，让他有种流泪的冲动。一面觉得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一面也为说不定是自作多情，却依然欣喜若狂的自己感到了可悲。
　　或许，这便是他人生九年来不断希望着的——那个人施予自己的温柔。
　　而在此时韵川的郊外，望琰正一脸冷然握紧了手中的剑，盯着远处一座院落，依稀可见门匾上“柳府”两个大字。
　　这正是武林盟主柳迎风的私宅。虽是萧山派掌门，但他并不长居萧山，而是在萧山脚底的韵川附近有这样一所宅邸，好似如此声名显赫的堂堂盟主在这里便能脱离江湖之外，只宁居山水间罢了。
　　站了许久，望琰才冷哼一声，又将剑收了回去，再度瞧了几眼四周的景象后，轻功一跃离开了这片地方。
　　悄无声息地回到客栈房内，望琰却迅速察觉到屋里没有任何人的气息。快步到床前一把掀起被子，却发现根本是空空如也，之前被自己抱到上面的那个人早已不在。
　　望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种怒意升起。大半夜突然消失，而且之前明明没有一点预兆。他并不觉得自己之前也是一样的行为，心中莫名其妙有种被骗了的感觉，不禁又回想起几年前的种种，此刻的他只是紧紧握住了双拳，腾起一阵杀气。罢了直接抽出自己的长剑，脸上是浓重的阴狠。
　　沉重的步子又走出客栈，一个翻身跃起飞到屋顶上，双脚结实的踩住瓦片，一副俯瞰周围景象的模样，然眉头紧蹙，双眸深黑望不见底。

　　时至清晨，韵川柳府的下人都起了早开始作活。柳迎风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萧山派内，并未留此居住，现在的柳府只是柳迎风的夫人苏湘儿打理。而今日的苏湘儿倒是起得格外早，此刻并非还在自己的房内，而是坐在大堂里，一脸微笑的看着面前的人。
　　“苏夫人夜半就请在下来此，不知何意。”对面的柳亦寻恭敬却冷淡道。
　　似是早就习惯对方的疏远，苏湘儿倒没有什么感觉，继续挂着笑开口，“寻儿走了这么久，现今回了韵川怎的不先回家来看看？要不是刘管家发现你住了客栈，还不知错过多少时间呢。”
　　柳亦寻听到这里就不禁心生厌烦。昨晚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心中雀跃的紧，见望琰离开，自己也还是出了客栈想透透风，没想到竟碰见“恰巧”守在外面的刘管家，不好解释便跟着他回到柳府。
　　对于眼前的女人，柳亦寻是不想理会的。苏湘儿如今也不过二十七八，保养的很好，风韵犹存，如今柳迎风只认她一个妻子，对她也是疼爱的很。然而自己和生母，却……如今他早就想和柳家划分界限，又怎会想回到这个所谓的家？
　　努力保持住面上不动声色，柳亦寻继续淡淡道，“在下自有打算，还望夫人莫要过问。”
　　“寻儿，你……”
　　正当苏湘儿一副惊讶却无奈的模样时，门外突地一阵骚动。还有几名护卫赶了过来，像是发生了什么似的。
　　“怎么了？”苏湘儿起身，拖着一袭青绿长裙缓步走出门，柳亦寻想了想也跟了上去。可是这跟着一出，他立刻就愣住了。
　　此刻柳府大院里站着的青衣男子，不正是望琰么？
　　柳亦寻只是呆呆地望向对方，却见望琰手执长剑，一脸冷峻，眼中还透着一丝狠厉。
　　“亦寻，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这句话，简直让柳亦寻的心直接停跳了一拍。这是望琰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听到那声“亦寻”，让他浑身都仿佛震颤了一下，自认冷静的心也荡起了层层涟漪，内心的波澜让他大脑都要混乱了去。
　　“怎么，还不快过来。”望琰弯起了嘴角，可那笑容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柳亦寻却像是被对方的言语惑去了心神，一言不发，听话地直直走了过去。
　　“我……”若不是终于开口，怕是以为柳亦寻已经中了什么迷障。此时看到他面上露出了些为难神色，也才能打消这种念头。
　　“我、我想起你了，你就是那魔教头！”苏湘儿看着望琰，总觉得哪里熟悉，突然一个恍然大悟般叫了出来。因为两年前在柳迎风和望琰一次对峙中她曾经见到对方一面，此刻也是思索几番才想了起。
　　闻声，望琰笑意更甚，看得在场的仆人和护卫都有些寒意，苏湘儿努力保持镇静，尽管眼中还是无可避免地透出一丝丝恐惧。
　　“亦寻，我的身份暴露了，你知道要怎么做吧？”冰冷的嗓音响起，望琰有些玩味地瞧向柳亦寻，接下来的话语更是有些讽刺似的口气，“这一回，可别再弄你那什么消去记忆的小东西了。”
　　已然站在身旁的柳亦寻似是一瞬间猛醒过来，望向对方的眼神带上了些惊异。动了动嘴唇，微微张合，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转头再看到苏湘儿盯住自己，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他突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