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四章 风雨如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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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听到“诸葛连弩”四字从淑淑口中说出时，既觉几分意料之外，又觉几分情理之中。
“所以，淑淑的夫君是诸葛孔明先生？”我问。
她这才点着头，俏皮的自报家门：“小女子姓黄名淑字月英，见过孙夫人。”
据我所知，诸葛亮的夫人应是刘表的连襟、荆襄名士黄承彦之女，也算得名门望族，即使是女孩，到了及笄之年也会赐字，孙仁的表字就是“仁献”，正合她悬壶济世的情怀。
我并不意外聪慧的她能猜出我的身份，也笑着回了回礼，见天色不早，想着来日方长，便告辞回州牧府。
临走前，我婉拒了黄淑要改装我小金弩的好意。诸葛连弩虽巧妙实用，但看着有些复杂，我实在不想破坏了金弩原有的样子，更何况，这把弩于我而言，并非杀人工具，而是一种回忆。
黄淑让小童送我一程，我才知道，两家确实离的不远，料想也是为了方便刘备和诸葛亮主臣之间谋策来往。
谁知我一回州牧府，就见小吟火急火燎的跑了出来，拉着我的胳膊道：“郡主，郡主，你总算回来了。”
我一惊，以为是刘禅又出了什么状况，忙问道：“阿斗怎么了？病情有变吗？”
“不是不是，”小吟连声否定，喘了口气道，“是杜蘅和白芷那两个丫头，和厨子吵了起来，还惊动了府内的侍卫，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郡主你快去看看吧。”
杜蘅和白芷是尚香营里功夫数一数二的女兵，小吟让她们贴身跟着我，这次刘禅病的突然，走的匆忙，也就没带上她们，不想才一会儿的功夫，她们和厨子侍卫闹上了矛盾。
我急冲冲赶到了后厨，却为时已晚。只见杜蘅、白芷两人持剑在手，俯仰腾跃，剑花迷乱，数招之内，打得两个高大的侍卫毫无还手之力。
杜蘅一个斜劈，白芷一招直刺，两人同时制住对手的命门要害，“怎么样？服不服？”
说话的是身形娇小的白芷，细细白白的肌肤，典型的江南女子。一旁的杜蘅顺着白芷的话，傲慢道：“哼，我看刘皇叔的手下，也不过如此，连我江东的女人都打不过。”杜蘅是个高挑个儿，浓眉大眼英气逼人，举手投足间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味道。
那两个被打倒的侍卫也很有骨气，一个干脆道：“不服！你们仗势欺人！”另一个道：“谁不知你们尚香营的这些女人，借着东吴郡主的威势，到处横行霸道，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我们遵着刘将军的命令，对你们处处礼让三分，你们却得寸进尺，叫人如何心服？”
闻言，我略为吃惊，到公安才短短几天，尚香营竟是给人留下这样蛮横无理的印象。我转头问小吟：“可是真的？”小吟一低头，不答我，算是默认。
杜蘅又道：“你们荆州的男人，个个手无缚鸡之力，个个软弱无能，一点都没有传闻中的硬气，打不过我们也就算了，还歪理一堆。”
白芷也娇声道：“就是，什么叫礼让三分？明明就是害怕不敢还手，你们那个刘皇叔，看到我们郡主也是忌惮的很呢，连郡主的房门都不敢进，还算什么英雄好汉？”
杜蘅接道：“可不是？就连公安这地方，也是吴侯借给你们刘皇叔的栖身之地，他能不看郡主的脸色行事么……”
“住口，”听她们的话越说越过分，我出言制止道，“杜蘅，白芷，把剑放下！”
白芷见了我，立马收了剑，可杜蘅仍觉得委屈，向我抱怨道：“郡主，这里的饭菜又咸又辣又难吃，方才我和白芷来这里跟厨子商量，能否将食物做得清淡些，可说了半天，他们都没听懂我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然后就叫了这两个人来赶我们走……”
说着说着，便自顾自哭了起来，白芷见状，也开始嘤嘤抽泣。我心软了下来，到底是在异乡为异客，这些姑娘也着实不易，便劝慰道：“我们刚来公安，一切都要慢慢适应，杜蘅，有话好好说，先把剑放下。”
不想她性子倔强，脾气上来了也不听好话，反将手中的剑又移近了那侍卫几分：“谁让他刚刚出言不逊的，你，得向我们陪罪！”
她的不依不饶让我很是头疼，“好了，杜蘅……”
话还没出口，已是被打断。“是不是要我这个软弱无能的刘皇叔亲自领教姑娘的高招，姑娘方肯善罢甘休？”
刘备的声音凭空响起，不冷不热，却隐隐有些愠怒。
杜蘅还要上前，却被我出其不意的一个掌刀打落了武器，随后命令道：“白芷，带杜蘅下去！”
“是，郡主。”白芷拽着杜蘅退了下去。
刘备没看我一眼，转了身就拂袖而去。我想刚才杜蘅的一席气话许是伤到了他的自尊，便追了上去，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犹豫着喊了一声：“大叔。”
他停了停脚步，也没回头，温和的语气中透着微凉：“很晚了，夫人早点回房歇息吧。”
***
自这日过后，我和刘备的关系似乎更僵了。有时想想，当初他是“大叔”，我是“丫头”的时候，我们能毫无负担的愉快相处，而今，彼此的身份都镀上了一层华丽的外衣，即便在名分上再亲近，我们也回不到从前了。
在黄淑纯熟的医术治疗下，刘禅的病好得很快，没几天，便作息如常了。也因此，我和黄淑开始熟稔了起来。
她也真是个奇女子，知识渊博，心灵手巧自是不在话在，不似大家闺秀般扭捏的爽朗作风更令我喜欢至极，虽然对她那些个发明创造似懂非懂，但她十分顶真的讲解和示范也能让我体会到这些器械的精妙之处，赞叹之余更觉其乐无穷。如此看来，黄淑与我眼中那个满肚子坏水的诸葛狐狸也算是佳偶天成。
不过在诸葛府上，倒是难得一见诸葛亮。用黄淑的话来说，那便是：“自从来了公安，他满脑子里装着的都是州牧府上的‘皇叔’，哪里还记得诸葛庐离的‘黄淑’啊。”然后，她眼珠一转，明媚的笑道，“也好，刘皇叔拐走了我家夫君，我带走了他媳妇儿，正好扯平，不亏。”
说着这话时，诸葛亮恰好从外头回来，大笑着进屋：“哈哈哈，夫人可是又在做什么好买卖了？”
见着诸葛亮，黄淑一喜，替他褪了披在外面的斗篷，道：“今日可是转了风向？怎么就把夫君给吹回来了。”
诸葛亮见我也在，颇有风度的握着羽扇拱手道：“孙夫人。”一袭白衫下，尽是清风朗月。
我回礼：“诸葛先生。”
他用扇子轻点了一下黄淑的头，笑得春风化雨：“主公是怕夫人拐了孙夫人不放，特命我来交换。”
黄淑小脸儿一红，不满意道：“什么这个夫人那个夫人的，夫君前些时日明明答应唤我‘淑淑’的，怎么这下又改了口？”
诸葛亮一拍额头，旁若无人的哄着黄淑道：“倒是我把这事忘了，该罚，该罚，淑淑莫气。”
黄淑喜笑颜开：“让我想想罚你什么好。嗯……叫我一百回‘淑淑’？还是……以后就叫你‘亮亮’……啊，有了，罚你唱个小曲儿给我们听，香香，你看如何？”
看着黄淑把全盘的心理活动都放在了嘴上，我也忍俊不禁，忽又意识到自己在这里未免煞了风景，破坏了两人相聚的甜蜜时光，便想着要起身告辞。
诸葛亮似是看出了我的意图，对我微微一笑道：“孙夫人莫见怪，习惯就好。”
他就着身旁的青案坐了下来，取过一双箸，两手各握一只，抬头看黄淑道：“淑淑想听什么？”
黄淑想了一阵，脸色却是黯淡了下来，走了几步，先行戚戚唱道：“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诸葛亮举箸击碗，打出节奏和音调，和道：“思念故乡，郁郁累累。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一首《悲歌行》使得原本的温馨气氛变得悲凉起来。我在他们的歌声中听出了自己的故事，穿越异世，辗转漂泊，居无定所……情不自禁的就眼睛一热，愁上心头。
歌声停时，黄淑也是双目泫然，久久望着诸葛亮，道：“夫君曾对淑淑说过，等有朝一日实现心中的理想后，便带着我回南阳，锄田煮茶，闲度余生……但淑淑知道，这条路，不管结局怎样，我们都……回不了头了……”
诸葛亮唤了一声“淑淑”，然后扔下筷子，慌忙起身，将黄淑的手攥的紧紧的。
黄淑拭掉了眼泪，笑着怪责自己道：“哎，是我不好，最近常常思念起隆中的日子，便无端添起了乡愁，还让香香见笑了……”又转向诸葛亮，“无论怎样，只要在夫君身边，那便是好的。”
诸葛亮拈花一笑，无声胜有声。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三人着实拥挤了些，我便找了理由回了州牧府。
黄淑的话给了我很大的触动，在纷乱的世道上，一旦作出了选择，也许就再也无回头路可言，最后功成名就也好，出师未捷也好，有遗憾，有血泪，但绝无后悔。幸而他们还有彼此，成为这条路上最美丽的沿途风景。
一路上小雨滴滴答答，落在身上格外的冰冷。出门的时候没下雨，也就没想着带雨具，又逢小吟不在身边——她最近似乎总有事忙，不见个影儿，我也由得她去，不想限了她的自由——只得加快步伐往回赶。
还好路程不远，也没湿到里面。急冲冲的跑进州牧府，我顿住了脚步，外面的风雨仿佛一瞬间被挡在了庭院之外。我抬眼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府邸，忽然之间，有种强烈的渴望混杂着无尽的寂寞感狠狠的将我包围。
弃我去者也好，乱我心者也好，往事已随风雨散去，此刻我所渴望的不过是平淡的生活和一个安稳的……家。远离了那片满是回忆的土地，这一切，能否重新开始？刘备，是否能给我一个家？毕竟，他是我曾经的大叔，现在的丈夫，而我，如果尝试着放下戒备，放弃矜持，是不是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生活？
白芷为我换外衣时，我问了句：“他回来了么？”
“小吟姐姐吗？”白芷思索道，“不清楚哎，一整天都没看见她人。”
我愣了愣，“不是，我是说……刘皇叔。”
“哦，他啊，”她想了想道，“回来了，听丫头们说好像在书房。”
我在房里歇了片刻，犹豫了会儿，想着也许主动示好能缓解我和他之间僵持着的关系，于是让白芷端来一碗热汤，亲自端了送去刘备的书房。
书房门前，赵云木着张脸仰望漆黑的夜空，见了我，便伸手挡在我的跟前，语气严肃道：“主公有要事，不得打扰。”
我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却听见刘备冷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说！除了这几纸公文外，你还窃取了些什么？”
“没……没……没有了……”
手中的汤碗瞬间砸在了地上，我不顾赵云的阻拦，猛力推开了书房的门，赫然看见那跪在刘备身前，答的战战栗栗的人，正是小吟。
刘备没有表情的扫了我一眼，取出一物，随手一甩，扔在了小吟的面前，“没有了？那这是什么？”
小吟看见那两块已去了泥封散开的木板以及木板里面掉出的书信，傻了眼，愣愣的不作声。
刘备淡淡道：“这是在驿馆截取的你送往东吴的信，里面写了些什么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
小吟咬着唇不发一言。刘备似失去了耐心，加重了声音道：“泄露军机，其罪当诛！来人，先将她押下去，听候处置！”
我脑中一片混乱，终于明白过来眼前发生的事情时，赵云已带了两个铁甲侍卫钳制住了小吟。
“小吟！”我试图去拉她，却被赵云挡在了身后。
“郡主，对……不起。”小吟含着泪也不作反抗，任由他们拖了下去。
我的心颤抖起来，无助的问刘备：“你……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他直勾勾看着我，眼底一片阴沉，“死、罪。”
我一震，来公安至今，早已习惯了小吟的日夜陪伴，无论她做了什么，我都不能失去她。
“大叔……”我慌乱的求他，“你能不能放过她？这事……这事也许与她无关……”
刘备不语，慢慢的绕过长案，踱到我面前，对我轻声一笑：“这事也许是与她无关，她无非也是听命行事，是不是？东吴的尚香郡主！”
我往后一跌，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那样冷漠的笑，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恍然间，脑海中那个熟悉的大叔，越行越远。
“怎么？”他讥笑道，“孙权甘露寺一计‘项庄舞剑’不成，又生‘西施献吴’的美人计，将自己的美人送到我枕边来制肘我么？”
“你……”我呼吸一窒，“你明知道……明知道……那日我……”
他贴近我，手背轻轻触碰着我的下颌，“明知道那日你对我下不了手是么？”他突然反手扣住我的下巴，“尚香郡主？孙权的妹妹？何以那日在宴席上与孙权旁若无人的眉目传情？原以为，你会安安心心的嫁给我，可惜啊，可惜你甘愿做他安插在我身边的一枚棋子、一个细作，对他可谓是用情至深……”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我心上悄悄裂开，我用力甩开他，苦笑道：“呵，既然刘皇叔这么以为，那是不是也打算将我处死？”
“呵呵，”他冷笑，“我怎敢动东吴的郡主一根毫毛？除非我连公安这块栖身之地都不要了，不过……小吟那丫头就不同了……”
我也冷冰冰的打断他：“她只是受人指使，与其杀了她，不如杀了我。”
“好！”大喝一声，他果断从一边的帷幕上抽出把剑指向我。
我看着那把剑笑了起来，甘露寺，州牧府，这样的戏码我和他之间还要上演几回？
“郡主果然好胆色，”刘备嘴角一勾，剑端渐渐沉下，“但我怎舍得要丫头的性命？我要的不过是……”
随着他语速的放慢，我的心渐渐的悬起，不安的看着剑慢慢移到我的腰间。
怔愣间，他的剑提速向下轻轻一带，挑落了我的腰带，“你老老实实做我刘备的夫人。”
话音刚落，他掷了剑，靠近我，将手臂缠于我身，突然拦腰抱起我，然后朝卧房走去……
我脑中轰的炸开，四肢发麻轻颤起来。为什么要这样？明明我已经决定放掉过去，重新开始，尝试着和他一起拥有一个真正的家，可是他，竟然用小吟的性命来逼迫我……
没有挣扎，没有配合，我闭上眼睛，继续做着扯线木偶，他轻佻的话语却时不时刺伤着我的神经，“不是美人计么？那让我见识一下孙权是如何调/教你的……”
当他褪去我最后一层衣衫时，我如同坠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千年冰窖，寒意阵阵，绝望重重……眼前这个在我身上恣意妄为的男人，是我最信赖的大叔，是我生命中那点微弱的曙光，可他，亲手将这仅存的亮光熄灭，将我推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
这一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我的整个世界地动山摇，震得我体无完肤，肝肠寸断，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痛，只是麻木的觉得，也许明天的太阳不会再升起了。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第七十四章 风雨如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