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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三章 盛夏舒云 ...
我从来未曾觉得自己的心境如现在这般平静宁和过。伤势虽令我寸步难行,但大叔特意将我的病榻移至窗边,使我的世界从小小的斗室扩充到天一般大。
春风化雨,一夜销魂,娇嫩的新蕊跃上了垂丝海棠的枝头;浮云过隙,不舍昼夜,匆匆的步伐荡涤了天空的尘埃。
大叔并不常在,且归来的很晚,却总会陪我解闷闲聊,话题无非是一些最普通不过的日常琐事。比如,他问:“我看今日冰雪除尽,春景融和,气温骤升,便让许阿婆换了一条稍薄的蚕丝被,丫头可还习惯?”
我轻轻蹭了蹭背面,果然柔滑舒爽,便欢快答道:“嗯,很舒服。”
又如,“今日得了一匹蜀锦,待丫头身子恢复,可做件新衣。眼下正是赏花的好时节,丫头穿上后可试与百花争俏。”
我嗅了嗅空气中浮动的暗香,不觉心思大动,可也只能喟然道:“唉,良辰美景奈何天……真想赶紧好啊……”
知我人在病中,口内寡淡无味,大叔会想方设法努力改善我的菜单。
“今日的震泽莼菜羹是否略显清淡?”
莼菜是吴会之地的特产,久居异地的我倒还真有几分挂念那熟悉的味觉,故颇为愉悦道:“不会啊,清香淡雅,爽滑可口,是我……家乡的味道。”
“世人都称颂长江鲈鱼的鲜美,丫头可还觉着喜欢?”
我眉头稍动,许阿婆的厨艺自是无可挑剔,但不知为何,身体的虚弱使得我稍闻鱼腥,便有反胃之感。尽管如此,我不想辜负了大叔的一番美意,只附和道:“的确不错。”
不料大叔垂目摇头,而后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叹道:“丫头事事都说好,却不知你的表情早已经出卖了你的内心。”
我瞬间想到诸葛亮在周瑜的战船上对我说的“察其言而观其色”,便同样的无奈道:“难道我就这么藏不住心事么?”
“也非丫头藏不住心事。”他伸手取过一旁盛有药汁的碗,吹了几下,又道:“只因你太懂得如何揣摩别人心思,太懂得如何去说令人欢欣之语,反使自己受累。况且,依着丫头原本的性格,也实在不像会委曲求全的人。”
我感觉自己的笑容在大叔的一席话中僵在了唇边,变得有点苦涩。眼见一勺汤药送到,便狼狈的赶忙吞下。一时之间,浓烈的苦味弥漫了口鼻,实不堪言。原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苦,却不知,长期的隐忍反使它更为铺天盖地。自幼的寄人篱下,穿越来的乱世浮沉,曾几何时,我已忘了我是谁;曾几何时,即使逆来我也学会了顺受。
大叔见我良久沉默,也同样眼望着我不言。第二勺药始终没有递来,我察觉后不解的抬头看他。他干脆将药碗搁置一边道:“觉得药苦,就说出来,或者,索性我们就不去喝它了。丫头,随心随性一点,至少……在大叔面前,没有必要掩饰。”
我眼前渐渐朦胧起来。随心……随性……我前世那个潇洒的父亲随着自己的心性,连手也没挥一挥,就乘着我小小世界中所有的云彩,展翅高飞了……
“嗯,这样才对,想哭的时候也别忍着。”大叔平静的笑着,为我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他的指腹有一层厚厚的茧,弄得我痒痒的,我呵笑着避开,蹭着被头抹去了眼泪,心思一转道:“听闻荆州的朱桔最是香甜,可惜现在不是季节,不过人家都说用这朱桔腌制的糖水也是甘甜如蜜,最是能解药味之苦,要是能有它相佐,我肯定不会觉得药苦啦。”
第二日,一罐糖水朱桔就放在了我的床头。于是,此后的几日,我更变本加厉。
“医术上说野生的乌鸡肉质鲜美,补气补血,用它来熬汤我一定能很快恢复!”
“听许阿婆说,荆州的鱼糕做法最是细腻,入口没有一丝鱼腥,而且不用担心鱼刺卡住喉咙,真是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啊。”
“听说此地的长江之畔有个叫‘临江阁’的风雅之地,文人骚客驻足,珍馐佳肴齐聚,尤其是‘临江三绝’,听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
如此这般。终于有一日,大叔实在忍无可忍,抱怨道:“丫头,再这样下去,我会被你吃穷的。”
我沉下脸来,撅嘴道:“谁让你不分青红皂白就砍我一剑的?做些补偿也是应该。
大叔被我的娇蛮劲儿磨得没有了脾气,只得轻声道:“丫头还在生气呢?”
“当然啦。”我毫不顾忌他的感受,“你让我砍一刀试试看?”
“好!”大叔很有英雄气概的道,“待下次再见时,我就站着不动,要砍要刺,悉随尊便!”
“那可说好了啊,你到时不准耍赖。”我欢笑道。
“一言为定!”他与我击掌为誓。
在榻上躺久了,有时实在无聊,好不容易在入睡时分盼来了大叔,我便会缠着他给我讲个故事聊以解闷,这种感觉,仿佛让我回到了“晚安故事”的幼年时代。
我喜欢听故事,却不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一般故事还未到结尾,我便会沉沉睡去。以前在海昌,陆议知我有此恶习,通常先讲完结局,再将故事娓娓道来,譬如,“当年张子房助高祖取得天下,凭借的是一本《太公兵法》,而这本兵书,据闻是从一位高人手中获得。有一日,他在桥上漫步……”
大叔的故事说的很慢很慢,好像目的只是让我安然入睡,若我不问起结局,他的故事,可以每天不重样。陆议讲的多是帝王将相的典故,而大叔则喜欢同我说些志怪逸闻,有的是我熟悉的,也有我未曾听闻的。不过,对于这些故事的内容,我也并不上心,也许我追寻的,只是一种听故事的感觉罢了。
只记得有一日大叔说到“共工怒触不周”的故事,“共工自知战不过大禹,怒而撞向不周山,致使天地失色,乾坤颠倒,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才有了现在的世界……”
“这么说,”我倦意阵阵,迷迷糊糊道,“共工是宇宙大爆炸的始作俑者……”
“嗯?”大叔并未听清,“丫头你说什么?”
“呃……没,没什么。”我稍清醒了些,“共工脾气倒是火爆,战败就战败了嘛,大不了重新来过,何必玉石俱焚,毁灭天地呢?”
大叔道:“也许失去了他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吧。”
我不解道:“有那么重要吗?大叔,如果你是共工,你会怎么做?”
他顿了一下,道:“那要看失去的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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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我的伤势开始好转。到窗边那颗垂丝海棠落下第一滴血红的泪珠时,我已经能够下床走动。只因身子骨仍是有些虚,大叔特地关照我不宜出门,我便也从善如流,只在这不大不小的院里整日转悠,或是找许阿婆聊聊天,或是看看大叔为我带来的书籍。
这天起床,刚在屋内梳洗罢,就听见院子里挥剑嚯嚯,也不似打斗或练剑之声,便起身缓步推开门去瞧个究竟。
方看明白,我便“扑哧”笑出声来。只见在院落的一隅,有一人坐在一堆木头之间,用着自己那把举世无双的宝剑,在……劈柴,而那人,正是当日在江边的“木头”。
那把宝剑,我已见识过它的厉害。当日木头身陷包围圈,几度遇险,皆是这把剑锋凌厉的神器助他化解了险情。任何兵器,只要与它短兵相接,全然被一段为二,真真是削铁如泥。不知传说中在长坂坡一战时,那赵子龙从曹操手中勇夺的“青釭剑”可否与之媲美。
但此时,木头正使着这把剑大战一堆柴火,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又不免令人忍俊不已。然而再看的仔细点,便会发觉,用利剑劈柴比之用斧子更显功力,力道需恰到好处,就好比拿一直大狼毫毛笔在竹简上书写小篆一般,很难做到行云流水,而木头,无疑是游刃有余的。
数根圆木同时被抛上天空,木头只是坐着,漫不经心的挥剑,然则招招命中,无一虚发,只是一霎那,一条条木柴便如天花乱坠,却稳稳堆落于他的身边。
“好!”我拍掌叫好,“木头大哥好剑法!”
也许是因为太过专注他的剑法,而使“木头大哥”四字冲口而出。我暗自吐了吐舌头,盼着他不要见怪才好。
事实证明我又多虑了,木头只是悠悠抬头看我一眼,脸上不冷不热,并没有任何表情,只道了一个字:“嗯。”
他的反应,就像是他真的叫“木头”一般。或是,叫什么名字,于他而言,都无所谓。
我曾几次隐约听到大叔在院中低声吩咐过木头一些事,具体内容我听不清,也没刻意去听,但木头除了“是”、“嗯”之外,并没有其他多余的话,看来确实是个寡言少语的人。
至于他们的身份,我和大叔之间好像有着这样一种默契,他只叫我“丫头”,我也只叫他“大叔”,没有刻意去询问彼此的身家背景。如果大叔只是寻常百姓,那么叫什么也并不重要;若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不想说,自有他的原因,就像隐姓埋名于疏影坊的醉月公子,人人背后都有着一段故事或往事。我只道他是我的“大叔”就好,有些时候,知道的多了,反而容易疏远彼此的距离。
思绪拉远了,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木头已经劈完了柴,仍是坐在原地,静静的仰望天空。我也抬头顺着他的目光,发现今天的天蓝的有点透明,云层像棉花一样松松软软,皱皱巴巴的。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好看的,想不明白为何他能看这么许久。
我觉得无聊,便和他开始搭话,往往我说十句,他才答一句,而那一句,也只是轻轻的一个“嗯。”仿佛我说什么,对他而言,也无所谓。他的态度倒也不是冷漠或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让人觉得,什么东西都没有他头上的那片天空重要罢了。
明明长得芝兰玉树,或可颠倒众生,又身怀绝技,或可沙场扬名,却偏偏呆呆愣愣,真是朽木难雕。
我自觉无趣,想到大叔替我弄来的几幅荆州绣品,色彩鲜艳华贵,与清新雅致的苏绣相比,自是另有一番韵味,便去找许阿婆钻研起我很不擅长的绣技来。
时间果然是良药。到那颗垂丝海棠褪去它那身红色的嫁衣时,我已能行动自如了。
想着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的身体一旦恢复,便也要辞别大叔和木头,继续上路了,便突然有些许的不舍。
又一日,许阿婆因媳妇临盆在即赶回了家。少了同我说话的人,我又感百无聊赖了起来。于是,闲悠悠的逛出了院子,误打误撞来到了厨房。
这紧靠着我住处的小厨房平时也只得许阿婆一人忙进忙出,今日她不在,略显空荡荡的。我突然瞥见灶台右下方的水缸里有一条大鱼正在水里摇头摆尾,不禁心里蠢蠢欲动起来:厨房的食材都是现成的,今天又没人煮饭,倒不如我亲自操刀,给大叔和木头做顿饭,也好报答他们近来的照料。
此刻的我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伸手就将那条大鱼捞了出来,暗道:不管是什么鱼,料想炖个鱼汤总没错。始料未及的是,这条大鱼滑不留手,我不断扭动身躯才能勉勉强强将它抱牢,却又四处找不到斩杀它的刀,委实是手忙脚乱,手舞足蹈。
“刀,刀在哪里?”我急切的按住那条不安份的鱼儿,几近咆哮道。
一个转身,只觉得眼前一晃,一把银灿灿的宝剑便只差半分的抵在了我的胸前。我骤然一惊,看了看那把削铁如泥的剑,又看了看身前面部表情的木头道:“你……你想干什么?”
“你不能走出院子。”木头没有收回剑的打算,却说出了我认识他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我愣愣的站着,全然不顾那条鱼在我怀里垂死挣扎,心中揣测木头之意。他惜字如金,也许只是想表达我伤势刚愈,不宜多动,可……也不至于要拿把神剑来吓人啊。
“你……你先把剑放下。我……我只是想……给你和大叔煮个鱼汤。”几次看过这把剑的威力,我心有余悸。
木头并不理我,他把剑锋一闪,以我还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往我怀里一刺。我本能的向后跃开,再次定眼瞧的时候不觉又有些意外。木头的剑竟是刺中了那条鱼身,而原本在我臂中乱蹦跶的大鱼儿顿时偃旗息鼓。他又将鱼甩在了灶台之上,开肠、破肚、刮鱼鳞一气呵成,无半点拖泥带水。
原……原来他是想帮我杀鱼,倒是我错怪他了,我唯有不好意思道:“多谢木头大哥,现在就交给我自己应付吧。”
“嗯。”木头擦拭完剑,转手入鞘,便一言不发的走了。
“你别再进来了哦,我可以自己搞定的。”我不放心的再三关照,怕自己疲于应付的丑态再次被人看到。
一个时辰过后……
当我被灶火呛得灰头土脸逃离厨房的时候,发现木头悠闲自在的提着个水桶靠着墙,看到我出来,目光便由他的天空转向了我,抬了抬水桶徐徐道:“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吧?”
我顿觉无地自容,又赫然发现大叔恰在此时回来,真是想找个地洞钻都来不及去挖。
大叔见了我的样子,好似瞬间明白我发生了什么,眼角的纹路里噙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低头关心道:“丫头这是把自己给烧了?其意可嘉啊。快进屋换身衣服。”
我唯有像个逃兵一般回到我的房间,磨磨蹭蹭的换上一套衣服。待我再出来时,院中的长案上已经端上了几个像样的家常菜和……我那黑乎乎的鱼汤。
对那碗鱼食难下咽的好像就只有我一个。大叔和木头毫不在意的喝了个底朝天。我知道,大叔是在迁就和鼓励我的一番心意。至于木头,对他而言,吃什么,或许也没有所谓。
时值盛夏,百花虽已零落殆尽,知了却叽叽喳喳的叫嚣个不停。
花舞花落花不痛,天暗天亮天不痛,心痛因为心肯痛。
只要愿意,快乐,还是很容易的。
木头是………………他的名字已经隐藏在他的习惯性动作里了 哈哈哈。。。好冷
祝所有的母亲节日快乐啊~~~
下礼拜要考试TA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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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六十三章 盛夏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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