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六十二章 霁春暮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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慵懒的午后阳光斜倚在幽长的巷子里，将深不见底的羊肠小道分割成了阴阳两界。墙上的爬山虎过筛般抖动着肥厚的身子，仿佛能让人听到它内心深处的颤栗。
我游荡着，漫无目的。周围的一切是如此熟悉，熟悉到我闭起眼睛都能感受到拐角处那栋的老式阁楼所投射下的阴影。
“妈妈，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家啊？”小女孩怯怯的声音犹如一支冰箭穿透我的心窝。我猛烈一颤，恍如隔世。那声音，竟是如此如此熟悉，却又如此如此遥远。
我紧张的环顾四周，惊异的发现在通透的阳光下，我根本寻不到半点自己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我轻轻的跃起，竟毫不费力的攀上了那小女孩所在的阁楼阳台。
我蹑手蹑脚的走近房间，但立即发现，我的小心翼翼全是多余，我的脚步、我的呼吸如同静了音一样被屏蔽在整个画面之外。
当我最后看清那小女孩和她妈妈的模样时，我虽泪如雨下，却已无半点意外。
“尚儿，再等等，也许……快了。”妈妈的脸色憔悴，透着一种少妇不该有的落寞。
“嗯！”小女孩点头笑开，叽叽喳喳起来，“妈妈，今天是爸爸生日，幼儿园里老师教过我们怎么画贺卡，妈妈你看，你快看，这个高高的是爸爸，这个很漂亮很漂亮的是妈妈，当中那个小小的就是我，妈妈，像不像？像不像嘛？尚儿画了好几天的……”
望着女孩满心期盼的欢容，妈妈的愁眉舒展了些，脸上慢慢漾开了笑，正想开口说话，只听见清脆的“卡擦”一声，她的表情和动作就凝结在了屋门被钥匙打开的一瞬。
“爸爸回来了！”女孩顿时欢呼雀跃，像只兔子那样蹿到了玄关处，紧紧拉住进门的那个男人的黑色风衣下摆，眼泪汪汪，“爸爸，你终于回家了，尚儿和妈妈很想你。”
男人迟疑着蹲下，冰冷的手抚过女孩的脸庞，翕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有些不忍，咽下了已到唇边的话语。
女孩怔怔的望着男人眼睛，觉得那双眼睛深得就像自家后院里的那口井，永远也不知道尽头在哪里。似乎预感道了什么，女孩仰头问：“爸爸，你还会走，是吗？爸爸，你不要我们了，是吗？”
男人蓦地起身，将女孩的手轻轻拽离自己的衣摆，闭了闭眼睛，然后说：“尚儿以后要学会照顾自己。”
女孩读懂了爸爸的答案，却怎么都不明白，自己那么乖那么听话，为什么爸爸还是不要她？她踉踉跄跄跑到妈妈跟前，抱着她的腿，陪着妈妈一起流泪。
男人进了卧室，悉悉索索的理了一阵后，拖着一只行李箱出来。
女孩看见爸爸要走，试图留住他，可当看见行李箱的一个轮子慢慢碾过掉在地上的卡片，慢慢碾裂卡片上的三张笑脸，慢慢碾碎自己和妈妈的心的时候，一种叫倔强的东西告诉她，没有这个男人，她和妈妈也能生活的很好……
眼前发生的一幕幕使我痛不欲生，只有我知道，小女孩和妈妈今后的生活会是怎样的艰辛。我不顾一切的挡在男人的身前，怒视着他漆黑的眼眸，无力的呐喊道：“你还我幸福快乐的家庭！还我笑颜如花的妈妈！还我幽默顾家的爸爸！还我！”
可是，他都听不到，看不到，仍旧一步一步，穿过我的身体，离去……
“卡塔”一声，房门合上。一切，又恢复了安静，仿佛谁也没有来过，谁也没有走过……
“不要！不要走！”
猛然间，我的身体被狠狠剥离所在的这个时空。刀光剑影，铁马冰河，乱世烽火，英雄悲歌……一幅幅场景交替，一段段记忆涌来……
“不要走……痛……好痛……不要……不要走……”为什么美好的东西总是来去匆匆？为什么我的身体那么痛？而心，更痛……
“姑娘，姑娘，醒醒，别睡了……”耳边，一声声陌生的呼唤让我飘忽的灵魂一点一点又凝聚起来。
“嘶——”当我的意识回复到现在这具身体的时候，排山倒海的痛瞬间压的我差点窒息。四肢百骸似乎无一处不叫嚣着它们所承受的流离之苦，尤其是左肩上钻心的疼，仿若一道能将我一劈为二的裂缝在我身体上缓速前进。
剧烈的痛使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我缓慢的睁开眼睛，却不期然，碰上一对深邃的眉眼。我一瞬间忘记了疼痛，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这双眼睛，好像小时候家里后院的那口井那般深，深到我投一块小石子进去，要过好半天才能听到“扑通”的水花声。我常常想，它的尽头是哪里？是百舸争流的大江？是惊涛拍岸的河流？还是汪洋恣肆的海洋？
“不要……不要走……”我与这双眼睛对视半天，然后含糊的喃喃道。
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突然有了我罕见的笑意，不浅不深的纹路像是鱼尾一样扫过他的眼角，让我不经意间有种温暖而想哭的冲动，忍不住探手想留住那眼中的暖意。
一双大手很快覆住了我半抬起的手，“我不走。别乱动，扯到伤口就不好了。”
我怔了一下，才恍惚明白到我身处的纷乱时代。自己原本要渡江，然后碰到一块木头和一群人打架，然后我就莫名其妙的负了伤……那眼前的这人，是他救了我么？
“这位……大叔，多谢相救！”虽是不断遇险，却每每死里逃生，我当庆幸。
闻言，他轻轻的一笑道：“丫头倒是健忘。”
我皱眉，开始认真的看他。淡褐色的布衣，干净利落的发髻，亲切和善的笑容，怎么看，都像是最普通的荷锄而归的农夫，或者摇着桨橹渔舟唱晚的船家。可是，除此之外，为何我还感受到他身上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势？我不禁暗暗摇头，浸淫/乱世已久，倒看着谁都像是世外高人了。
他静观我表情的变化，耐心极好的等待我进一步的发现。
慢着，那从容的气度，仿佛泰山崩于前也毫不色变的自信，让我霎时间想起了在江畔，木头激斗时身旁一句句冷静的点拨。那中年男子，丰神雅逸，指挥若定，却不偏不倚的狠狠砍了我一剑！
“你？你！你就是……”我有些气愤，舌头跟着打起结来。
他点头，“嗯，我就是。”声音冷静而干脆中带着一种连贯的磁性。
“你就是砍伤我的人！”
“我就是砍伤你的人。”他笑意淡了去，带着些歉意重复了我的话，轻缓的语调也像是在安抚我那颗愤然不平的心。
“你为何要伤我？”我看着他追问。原本，我可利用这里机会回到江东，早日见到孙仁，现在，不知在这床上躺了多少天，也不知还要再躺多少天。身上分裂一样的痛着，从赤壁以来一路的艰辛纷纷浮上心头，或许是痛，或许是委屈，我的眼泪竟是无声息的流了出来，声音也似蒙上了一层纱。
见我流泪，他微微一怔，眼中虽闪过一丝紧张，却不见慌乱，平静的与我解释道：“当时情况危急，那几人同时向我攻来，我虽有准备，却也不能及时看清每一个人的样貌。丫头你的衣着与贼人相近，又恰好在我附近，所以才会误伤到你。你肩上伤口虽然不浅，但伤势已控制住，好好静养，不会有危险。”
奇怪的是，听了他的话，我哭的更凶。“你，不带你这样盲狙人的！你知不知道我很痛……”
我讶异于自己的语气竟不是责怪，而是带有一丝丝的撒娇，也许是因为他口中的“丫头”二字让我获得了久违的温馨感觉。
“知道，”他也哄着我道，“伤口入骨三分，怎能不痛？是我不好……”
在他和缓的抚慰中，我渐渐止住了哭泣，这才发现，他的手始终握在我的手上。粗粝的质感尽管让我感到分外的踏实，但意识到他毕竟是陌生男子，我急忙抽回手，却被他轻轻用力制止。
“大叔……我……”我尴尬着，不知如何是好。
“再乱动，一会儿又要喊痛了。”他将我的手缓慢的推入了被窝，为我掖好了被角，道，“你昏睡了十多天，原本还担心你醒不过来，现在看来是化险为夷了。”
原来自己睡了那么久。我心中不由叹息，想来如今自己的体质已是大不如前，一道小小的剑伤，也能带来生命之忧。
安躺之后，我调整了一下呼吸，肩上的伤似乎不如刚苏醒那般疼痛难忍。但一小会儿过后，我却蓦然感受到腹部的一阵抽痛，接着，有温热的液体不可抑制的涌出……我顿时感到自己的脸上热得发烫，又想到自己受伤的地方，不禁期期艾艾道：“大……大叔，这里……除了……除了你，还有没有其他人？我……我的意思是……女人……”
大叔好似看透了我的窘迫，恬和坦然道：“你的剑伤并不是太重，但恰逢葵水至，体内代谢骤快，致使流血不止，伤口难愈，另外，你心肺患有旧疾，失血过多及身心疲惫导致邪气入肺，引发旧症，才会昏迷不醒。如今恐怕即便是神志已明，仍需卧床静养数月。”他望着我，柔声道：“这客栈里有个许阿婆，略懂些医术，我请了她每日晚上来替你换药清洗，你有什么需要，也可以随时叫她，这里是客栈的别院，她就住在隔壁。”
大叔的话语化解了我不安的情绪。他就像是一位最妙手仁心的大夫在解释着我的病理，让我莫名就产生一种信赖感。
他又道：“睡了那么久，肚子都空了吧？饿不饿？”
我闭了闭眼睛，感觉到眼皮子仍是沉重，于是道：“我还是好累，还想再睡一下。”
“好，那我过会儿再来。”他起身，却顿住了脚步，又俯身道，“这次可不准再睡那么久了。”
我微笑颔首，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他问道：“那块木头……他还活着吧？”
“木头？”大叔疑惑了一下，随即又领悟了过来，失笑道，“他活得很好。”
“嗯，那就好。”我低语道。看来，大叔和木头早就相识，他们是有计划的去剿灭那一群贼人，而我的受伤，虽是意外，但好在没有影响到他们的战果。
“好好休息。”留下这一句话，大叔推门而出。
院中带着青草味的泥土气息刹那间充满了整个小屋，应是刚刚下过一场春雨。我贪婪的呼吸着初春的清新空气，几个月来的动乱、紧张、疲惫、烦躁的心绪一点点归于安宁。
橘红色的暮阳像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缓慢的移动着，这一刻，与我的整张脸庞相遇，暖暖的，柔柔的……
是谁说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明天太阳还会再次升起，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第六十二章 霁春暮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