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旧梦》孙小禾

3、第 3 章

　　陈宽他们这次出去，首件事就是运送一批上好的料子去到淮州。本来送货这等事自有专人去打理的，只因与这淮州郑家做买卖尚是首次，江会长也想趁此机会、探探这北方丝织品生意的行情到底如何，再者让陈宽跟去多些历练。
　　回来时采买的货品也着实不少，陈宽带着几个人好一阵子清点。
　　雨晴走过来，旁的也不管，只把那装了西洋人参的匣子抽了出来，瞧了两眼，又搁下了。陈宽看她放下匣子，咳了一声，挑了挑眉。雨晴知他揶揄自己今儿早上说的那话，白了他一眼，撇着嘴叫锦秀：“送到我房里去，好生收起来。”
　　又见陈宽翻出一个布包，打开看了一眼，随即收了，只说道：“我出去一趟。”
　　雨晴眼尖，早往他手里望见是几块黑黄黑黄的东西，倒有八分像是石头，不禁好奇：“这东西脏兮兮的，你揣在怀里作什么？”陈宽淡淡说道：“我有用处。”说着便向外边走了。
　　雨晴本来正闲得慌，见他不理，打定主意偏要烦他，追着他在园门口拦住，伸手要看那东西。
　　陈宽不忍向她发火，无奈掏出布包在手里打开，举在她的眼前。
　　那个东西细看时确实像是石头，不过光泽些，还杂着金色，雨晴想起来、倒像是以前听人说起的牛黄。她捏起一块嗅了嗅，似乎有些清香气，故意哼了一声：“不过两块破石头，我当是什么宝贝，还收着不让人看。”眼珠子转了一转：“待我来用它打个水漂，看能扔多远。”着势就要往菏花池子那边去。
　　陈宽又气又急：“这个是牛黄，好容易买来，别人等着要的。你要玩，那边石头多的是。”
　　雨晴逗得他够了，笑着扔回给他：“叫你下回再不理我。”
　　陈宽默默收好东西，从侧门出来，不往街市上走，反往西郊方向行去，雨晴一路跟在他后面，他也不理，只顾埋头走路。
　　这陈宽性子孤僻，别人见了他这副冷淡模样，早就退避三舍，懒得理他，谁也不想去找不自在。偏这雨晴从小就待他极好，她自幼也没有兄弟姐妹，到他来了，有好吃好玩的，总不忘想着他。因此旁人他都不理，只对这雨晴毫无办法，又怕她自己乱跑，只得放缓脚步，由她跟着。
　　眼看着走了足有五、六里地，路也越来越窄，雨晴有些奇怪：“你这是要去哪？这东西是要给谁呢？是要拿来做什么用呢？”
　　见他不理会，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雨晴觉得今天真是没趣，一跺脚：“算了，你自己去吧。我先回家了。”说着独自掉头正想离去，却听陈宽在那里开口道：
　　“要这东西的人叫肖广平，是我念书时认识的一个老乡，毕业以后也回了渌洲，就在河西边的那所学校里教书。前一阵子连天阴雨，听他说起学校的铺盖都霉得刺鼻，不少学生得了皮肤病。那个学校多是些穷人家的孩子，不过指着能识得两个字，将来或许还能得计，根本没什么闲钱给他们看病。几个学生整天痒的抓心挠肝的，哪还有心思听得进课去？他看着实在可怜，跟人打听说是牛黄能治痈疮湿疹，谁知这东西很是稀少，跑了几家药铺都说卖光了，没法子这才找到了我。正好我要出门，就说到了外面看见有的就带点回来。”
　　陈宽平日里沉默寡言，难得洋洋洒洒的说了这么一通话，倒惹得雨晴笑了起来。他以为雨晴笑他多事，只得又道：
　　“这个老乡性子简洁爽利，还算对我脾性，再说如今世事艰辛，那些学生也是可怜，能帮就帮点，况且也不费多大的事。”
　　雨晴见他被笑得不自在了，好容易忍了笑说道：“我就说你外冷内热，是个好心人，从今往后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陈宽并没认为这是在做好事，他做事向来只凭自己意愿，别人反对也好、赞成也罢，他全无所谓。今天被她这么一夸，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索性紧闭双唇、一声不吭了。
　　雨晴知道他从小就这性子，不与人多言的，见此也不以为意。
　　她踮了踮脚，今天穿了一双高根的米色皮鞋，漂亮是漂亮的，只是多走了一段路，脚有点疼得慌：“怎么还没到呢？”
　　说话间见前面急急忙忙过来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见了他们喜不自禁，远远地喊了一声：“陈宽！”
　　话音刚落，那年轻人已几步跨到了他们跟前。因为走得急，他微微地喘着气，白净的脸上有些泛红：“我听说你们昨晚能到家，这会儿正想去找你。”说着睁大了眼，一脸希冀地看着陈宽：“那个东西买到了吗？”
　　陈宽并不多言，从袋里掏出那个布包，搁在他的手里。
　　那年轻人正是肖广平，他高兴地攥过布包，在手里挥了两下：“这下好了！谢谢、谢谢！你没见着，那几个学生的难受劲——唉！”说着也不打开包裹，直接揣进衣袋里。又问：“多少钱？”
　　陈宽闻言只是摆了摆手。
　　肖广平见状，笑着从口袋摸出一个钱包来：“你找到这些东西，已是帮了我了，怎么能再让你出钱。我现在也有薪水拿了，可不能还像从前那样，蹭吃蹭喝的，你以后见了我该躲着走了。”
　　雨晴见他那钱包瘪瘪的，她自幼家境富裕，也见识过不少东西，知道这牛黄原本稀少，自然价格不菲。看这年轻人衣着简朴，想来家中也是不易的，便道：
　　“先生不用客气了，听说你费心找这东西并不是自己使用，也是要帮几个孩子。说起来，你也并不是他们的什么人，都能这样，这份好心真是难得。这东西又不值几个钱，就让我们出了，若是真能帮到那些孩子，我们就很高兴了。有好事也不能教你一个人全做了，你说是不是？”
　　她清清朗朗一席话，说得肖广平一怔一怔的，他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讪讪地笑着看看她，又看陈宽。陈宽这才道：“这是江伯伯的女儿，江雨晴。”
　　肖广平果真爽直，点头道：“原来是江小姐。想不到江小姐如此古道热肠，那好，我就谢谢你们了。”
　　又道：“我家就在前面，要不去坐坐，走了这么远，先喝碗茶歇息一会吧！”
　　雨晴抿嘴而笑，正欲开口，就见陈宽道：“不用了，我们这就回去。”说着拉了她就走。
　　他们二人已走得远了，那肖广平尤自呆呆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