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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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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漆黑,寂静的街道上不见一个人影,一辆残破的轿车歪在路边。
车已撞得不成形状,兀自冒着浓烟。车的后座上,小男孩尚存有一丝意识,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似已都挪了位置,腿部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昏厥。
在撞车的那一瞬间,身旁坐着的母亲不顾一切地扑到了他的身上。现在母亲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护着他的头,一动不动,他看不见她的脸,也不见她出声。他侧耳听,驾驶室里的父亲也是全无声息。
母亲的头上正有热热的血液流下,那血顺着他的脖颈流进衣领、一直淌到了胸口,堆积在那里、慢慢变凉。他被压得已喘不过气来,想推开她,却发现自己的手怎么也抬不起来;他想喊,嗓子里像被火烧着了,只能发出微弱的“嘶嘶”声。
四周是那么安静,静得让他直想睡。他觉得身体没那么痛了,只剩下麻木的感觉,眼皮像被压了石块,沉重得抬不起来,越来越困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模糊听到汽笛刺耳的声音,人声也鼎沸了起来,很多人嚷嚷着、七手八脚地撬着车门,一个惊喜的声音在喊:还有气!快快,快来人!有人在用力地摇晃着他,还拼了命似地叫着他的名字。
这些人真烦。他困极了,胸口闷得像塞了棉花,他想喘口气,想大声地喊出来:“走开——”
然后他发现自已真的叫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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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宽大叫了一声从梦中惊醒过来,额头冰凉一片,用手一摸,全是冷汗。他不住地喘着粗气,一把扯起衣领,雪白的湖丝内衣,干干净净没有血迹,他也没伤没痛,完好无损。他摸到了自己右腿:完好无损,嗯,他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
他死里逃生,多活了这十五年,也是噩梦纠缠的十五年。小时候在梦中惊醒,再也不敢睡,直到困极才不知不觉睡过去。这几年已经很少再做这样的梦,今天它却又出现了。他叹了口气,外面太阳也老高了,本想补个觉,现在还是算了吧。
他动作迅捷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出了房门往大厅方向走去,行起路来却不若刚才的那般灵活,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脚缓缓拖上前去,再迈左脚。这就是那年车祸留下的后遗症了。
他一步一步,不快也不慢,苍白的脸孔冷冷看不出情绪,其实只要稍微注意一点就会发现这张脸轮廓鲜明,颇为英俊,只是极少见到笑容,倒像是尘封了几百年的一座冰山,说不出的孤寂,说不出的阴郁。
陈宽没进厅门,已听到一个熟悉的轻轻软软的声音,正一叠声叫:“锦秀、锦秀,陈宽他们昨晚回来了没有呀。”
“回来的吧。”
“那怎么都没见人呢?”
“不知道啊。”
“你去他房里瞧瞧,回来告诉我......”
“嗯哼——”一个威严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话,“宽儿他们几个天快亮了才到家,让他歇着,你们谁也不许打扰他。”
锦秀见是江会长,忙屏息静气,垂首叫了声老爷,说还有事要做一溜烟地跑了。
陈宽紧走几步,跨进厅内,只觉大厅清凉宽阔,呼吸陡然顺畅了许多,连日来的舟车劳顿之苦似乎消失无踪了。
“爹!我们哪有……咦,”那个好听的声音欢快地叫道:“你看他不是在这里吗。”
说话间那个人已一阵风似地飘至他的面前停住,笑嘻嘻地看着他:“陈宽。”
他微微俯下头,注视着那张秀气的脸庞,吐出两个字:“雨晴。”
雨晴是她的名字。她也真佩得上这个名字。今早的她着了一身湖青色衫裙,乌黑的头发蓬松地披在双肩,全身上下并没有多余的装饰,眼角眉梢带着笑意,整个人就像是新雨过后的晴空,明净、清丽。
“爹不让我们打扰你,怕吵了你睡觉!”
他笑了一笑,脸上的暖意虽只是一闪而过,已被江会长尽都看在眼里:
“宽儿,这几天辛苦了,你就多歇会儿——外面的事情让他们忙去。”
“我不累,早醒了,横竖睡不着,不如起来转转。”
雨晴听见他说睡不着,随即一脸的担心:“怎么又睡不着了?”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见父亲没有注意,便压低了声音凑到陈宽的耳边:“是不是又作恶梦了?”
陈宽的耳朵被她讲话时吹了热气进去,忙缩了缩脖子,一时想不起该怎么答话。
“雨晴,和陈宽说些什么呢?神神秘秘的!”江夫人适时走了进来,陈宽赶着上前叫了声伯母,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江夫人卢氏,此时被丫环锦秀扶着,在江会长身边缓缓坐了下来。江夫人生得慈眉善目,因为这些年养尊处优的缘故,越发的面如满月了。
“娘你来啦!怎么不多睡会。”雨晴忙道。
“丫头,这可都日上三竿啦。”江夫人慈爱地看着女儿: “你娘上了年纪的人,多睡会儿就浑身酸痛,还是起来活动活动的好。”顿了一顿又道:“你俩人方才在说什么呢,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儿,让我和你爹老俩口也听听啊!”
“哦……”雨晴抚了抚鬓角的头发,呵呵笑了两声:“我就是问问陈宽,他这次出去有没有带回来什么新鲜玩意,过几天就是爹的六十大寿,我好送给爹做寿礼的。”说完抿着嘴,却只扭头看着陈宽。
陈宽看了她一眼,沉吟道:“北边天寒地冻的,也没什么机巧物事。倒是遇见一个传教的洋人,拿了几支说是西洋的人参,价钱竟要一百俩银子。我看着那参坚实厚重、品相确是上等,就自作主张八十俩买下了,只是不知到底怎样。”
雨晴乐道:“西洋的人参,听着不错,快让我看看!”
“东西都堆在库里呢,也得一件件找去,就把你急的。宽儿办事有多稳重,你也得学学人家。”江夫人边说边站起身来:“我去叫他们搬东西去。”锦秀赶上前,托起她的臂膀一径去了。
陈宽也道:“我过去看看。”说完点了点头,转过身缓缓住外面走去。
江会长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蹒跚离开,禁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爹——”他回过神来,见女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眼里写着一丝担忧、一丝劝慰。
江雨晴冰雪聪明,一眼便知父亲怜惜陈宽,又在为陈家十五年前的惨案耿耿于怀,她想了想,又一笑,对父亲言道:“咱们好好待他!”
江会长微微点头,拍了拍雨晴的肩:“好,去吧。”
“嗯。”雨晴顺从地应了,轻快地走出了大厅。
江宗浦只得雨晴这一个独生女儿,这孩子从小性情温厚又灵气十足,生就了一付知人冷暖的好性儿,但她又怎会明白自己心中不为人知的隐秘。
“唉……”又是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