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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玉笛暗飞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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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纯在笑,她笑得很清很美。寒风朔朔的天气,温了酒煮了梅,坐在一树玉蝶梅下,酒壶上袅袅的雾气在初雪晴好的光线里散漫成缭绕的罗纱,酒熏人醉,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
对面坐的是个面容姣好的少年,玉冠乌发,紫裘缓带,他正在吹笛子。唇上有些霜色,气流穿过一尺八寸的竹筒,回环冲顶,旧气未竭而新气又至,涵容摩擦又争先恐后的向音孔外散去。
一曲终了,方应看笑着道:“纯儿觉得如何?”
“纷葩烂漫,诚可佳也。小侯爷天资聪颖,这技艺常人学之,少说也要一年半载,不想侯爷不过几旬功夫就已精熟。”雷纯为他斟上酒,袖口扫过桌上散落的花瓣,款款的风致,这酒不喝也是醉人的。
“纯儿谬赞了。”方应看腼腆的低下头,少女般的脸上浮起红晕。“今日这般好景,这玉蝶梅想不到还真开了。”
院子里这棵梅树本是江南花石纲的贡物,不知方应看从哪里得知雷纯犹爱此种梅花,便向徽宗讨了来送给雷纯。不想移栽时碰伤了根茎,本以为这花是死定了,可谁知到了冬季繁繁茂茂一树淡粉雪白。
“梅花本就是清冷坚毅之物,小侯爷若天天护着,现在恐怕也真死了。”雷纯掩口轻笑。自碰伤了根茎这树便一日一日枯败下来。雷纯看着惋惜,方应看看着美人惋惜很是着急,遍寻方法只想让它再活过来,可方法试尽还是不见起色,反而枯得更厉害。后来还是雷纯劝慰之下才作罢,任此物自生自灭。不想这树少了方应看的调理,一日旺盛过一日,现在竟然开了满树繁花。
“纯儿这是取笑本侯么?本侯见你这般喜欢,还不关心则乱么。”方应看笑得很羞涩,莲花白的手扯住雷纯的袖子,有些撒娇的韵味。
雷纯微微侧开身躲开了,“小侯爷对纯儿的关心,纯儿铭记在心。可你我,就如同这这梅花一样,生便是生,死便是死,天命姻缘已定,恐怕不由己的。”
“纯儿这是何话?”方应看皱起眉。“鬼神乱力怎可尽信?何况你我不是好好的?何来没缘分之说?”
“小侯爷莫急。只因纯儿自小便与人定了亲,这门亲事又退不得,小侯爷的情纯儿怕是没福领了。”
“谁?”
“苏梦枕”
“风雨楼?”方应看腾地一下站起来了,不是不知雷纯有婚约,只是方应看从小便是万花丛中的宠儿,情场上从未失意。他对待感情他一直有那个自信,有婚约如何,我一样能让她嫁给我。可现如今输给了一个病秧子,这无异于一盆冰水,浇得他从头凉到尾。“纯儿约我前来……就只是为了这事么??”
雷纯没有回答,回答他的只是细不可闻的低泣,水滴凝着冬天的阳光趟过脸颊,原本欺霜赛雪的人儿又平添了凄艳,连那树吐蕊绽放的梅花都黯然失色。
“你……”方应看从来就不是一个不解风情的人,但万花丛中过万千解语花的方小侯爷此刻面对美人垂泪竟连安慰都咽在喉中说不出口。他是真的被伤了,难以抑制的心痛和遗憾涌上心头,无语凝噎。
他忽然自怀里取出一方巴掌大的锦盒放在桌上,打开看来,是一双珍珠耳坠,缓缓的说道:“本来这些俗物,料你也不会喜欢,那日我也是偶然瞧见了,想你一身白衣佩戴起来应是月出皎皎的样子,便想看你戴上。今日看来,我也没那个机会了。你…………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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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看的衣摆消失在转角,雷纯拭了泪,眼睛还是红的,唇角却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一片花瓣自树上悠悠然飘忽而下,刚好停在她的额头,若点上的花钿一般。
雷纯仍然记得年初见到方应看时,自己也是点的梅花妆,白色缎子的外衫,袖口上用银丝镶了几朵梅花。一颦一笑间,不知俘获了多少人的心神。
那日正是元夕的最后一天,街上灯火艳景,车水马龙,放夜的最高潮,焰火冲天,她在卞河边上看到了他。年纪很小的少年郎,但已然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气度,手上提着盏白莲花灯笼,来来回回的在河边踱步,似乎在等什么人。
她看了他许久,烟花盛了又落落了又盛,身边的人流如梭,流光溢彩的灯火歌舞,都不能让他的目光停留,那人只是不停张望着什么。末了,当最后一朵烟花绽放的时候,她走到他面前,正准备询问他是否在等人。没想到却被一把抱住,怎么挣也挣不开。
他不断在她耳边呢喃着;“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五天……”
雷纯用力推开他,赏了他一个耳光,却看见那人被打了还是笑呵呵的,扯着她的袖子还是不住的喊“你终于来了。”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哪受得了如此轻慢?登时白了脸红了眼,又踹了他几脚。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美好得如同金风玉露一相逢,之后的一段日子,恐怕也是羡煞了人间爱侣。
方应看是个很细致的人,心细如尘,体贴入微。夏天,他会在院中等她午睡醒来,满头大汗的递给她新制的宫绢罗扇;听说她善晓音律,他就专门请了乐师学习,与她琴笛和奏……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雷纯有时在想,何不说动雷损退了风雨楼的那门亲事?
他们来往最频繁的半年里,坊间甚至有“田上雨住风雨楼,绸罗屯至王孙舟”的戏言
但是渐渐的,雷纯发现他看的人不是她,那双含情的眼睛总是穿过她飘忽到不知名的地方。女人总是敏感的,直觉有时候准得惊人,她清清楚楚的感到他心里面有一个人,那人或许与她很相似,才会令他错觉。雷纯心里清楚就是再相似,不是她,终有一天他会察觉。到那时,以方应看翻脸无情的性子,自己指不定如何凄凉收场。
不过女孩子都是好争强的,尤其是雷纯这样天生丽质的小女孩子。她想也许久了,他就会淡忘那个人,一直在他身边,他总有一天眼里会只有她。
他喜欢她穿白色,她也喜欢白色,可是毕竟是二八年华的女孩子,热爱红妆喜欢胭脂水粉都是很平常的事情。可是雷纯发现方应看不喜欢她穿除了白色以外任何颜色的衣饰,他将自己的不满掩饰的很好,直到有一次他委婉的跟她提及,她便明白了她始终胜不了他心里那抹影子。
于是,你既无心我便休……
人人只道六分半堂的大小姐如何清丽可人,却忘了这个女子美貌下的智慧和决断。她如此漂亮聪明,怎能忍受自己的心上人心中有别人?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她甚至清楚以方应看的自命不凡,自己今日拒绝他,他恐怕会记下一辈子,也好,也好,既然你不能爱我,记着我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雷纯又笑了起来,自相遇伊始就应该明白这人等的人本就不是她,何苦给自己希望又失望?这段缘分本来就不是自己的……本来无一物,何故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