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有佳男》竹西

55、5-5 好奇

　　第二天，当姬宁儿又来到驿馆时，和郑太一起坐在树下喝茶的白飒嘀咕道：“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惊讶呢。”
　　然后他抬头冲着姬宁儿笑道：“不好意思哟，你感兴趣的那个人出去了，不在。”
　　姬宁儿脸一红——这倒叫白飒惊讶了一下——啐道：“谁说我是来找他的？难道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们，尽一尽地主之仪吗？！”
　　“能……”白飒拉长音调，“不过嘛，”他托着下巴坏笑道：“哪个‘他’呀？”
　　姬宁儿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她瞪着白飒，忽然一跺脚，蛮横地道：“我就是来找他的，你又待怎样？！”
　　她这么一耍无赖，倒叫白飒没辙了。
　　郑太推开白飒，指着对面的座位对姬宁儿笑道：“宁表妹要是不嫌弃，就坐下一起品品这茶吧。这可是小白从他们白国带来的极品雨前。”
　　白飒瞪着姬宁儿，显然是不想她坐下。
　　姬宁儿也瞪着他，一扭身，挑衅地坐了下来。
　　郑太左右看看这两个像斗鸡一样互不相让的表弟表妹，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道：“二位，你们能不能……”
　　“不能！”
　　不等他把话说完，白飒和姬宁儿便同声暴喝。
　　吃了瘪的郑太摇摇头，不再理会这二人，自顾自地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品了起来。
　　而那对“八字不合”的表兄妹也没闲着，正忙着以目光决出胜负。
　　最终，还是姬宁儿想起了什么，“大度地”退让了一步。
　　“我听说，那人还埋在坑里时，你俩竟然在对诗？”
　　白飒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当时的情景。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他喃喃念道，“望西京，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突然，就像是昨日再现一般，庭院的某处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郑太手里的茶碗“当”地一声掉在地上。
　　白飒霍然扭头，只见雷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处。
　　姬宁儿起身缓缓向他走去，一边应声接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她几乎是紧贴着雷站住，并抬头望向他的双眸。
　　“诗是好诗，就连帝师大人都说是好诗。只是……”她歪歪头，“你当时多大？十三？还是十四？”
　　“十四。”
　　雷的眼眸微微一沉，身体也跟着晃动了一下，就像是想要往后撤，却又硬忍住才没有动。
　　白飒和郑太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郑太担忧雷会惹恼姬宁儿，白飒则担心姬宁儿做出什么对雷不利的事。两人同时站起身，准备出手分开他们。
　　这时，只见姬宁儿忽然回身指住白飒，对雷说道：“我那个傻表哥当年也不过十六岁。他们都说，似乎以你们的阅历还写不出这样的诗来。”
　　白飒和郑太又对视一眼，刚要行动，就听雷答道：“不知公主认为，写出这样的诗需要什么样的阅历。”
　　姬宁儿一怔，回头望向雷那张清瘦狭长的脸。
　　“见识过整整一岛死人的阅历够吗？”雷望向她，声音飘渺，目光虚空，“或者，是亲手替饿得只剩下一层皮的孩子合上双眼的阅历？”
　　他的目光明明落在她的身上，姬宁儿却明显感觉到他并不是在看她，而更像是正透过她的身体看向某个不存在的世界。她的手臂上不禁冒出一层鸡皮疙瘩，姬宁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胳膊。
　　她的动作似乎干扰了雷，雷眨眨眼，从迷离状态中脱离出来，目光重新聚焦到姬宁儿的脸上。
　　“亦或者，是庆幸自己能从死人坑里爬出来的阅历？”
　　他那咄咄的目光逼得姬宁儿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嗫嚅着，又吞咽了一下，解释道：“我，我只是……”
　　“我知道，您只是好奇。”雷微微一笑，那笑容似宽容又似讥讽。“在您看来，我们只不过是某个悲惨故事里的悲惨人物。故事听完了，您一掬同情之泪后便可以把我们这些人和事都统统抛至脑后。可对于我来说，这些人和事都是真实的存在，就像我亲手埋掉的那七个孩子一样的真实存在……”
　　姬宁儿不由又打了一个寒颤。不可否认，正如他所说，她对他的兴趣有一大部分是出于好奇，可除此之外……
　　雷盯着她的双眸又道：“我曾亲手埋掉七个孩子。其中有三个是您所谓的‘娈童’，他们当中最大的一个才十六岁——正是您现在这样的年纪。”顿了顿，他又道：“没有人愿意被人践踏，没有人愿意被人欺凌，只是……”
　　“只是，”她接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出乎大家的意料，姬宁儿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而是固执地对他对视着。她在脑子中想像着如果她是他，如果是她遭遇到这一切——家破、人亡，还因曾受辱而遭遇所有人的不耻与嘲笑……包括她的……
　　蓦地，姬宁儿心中一绞，一种从没有过的难受涌上心头。她猛地一侧身，扭头看向墙角处的一丛杂草，低喃道：“逝者已矣，生者可鉴……”
　　“可鉴吗？”雷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生者从来就学不会可鉴，历史永远都在重复一个怪圈……”
　　他还想说什么，却忽然注意到那抹在姬宁儿眼底隐隐闪动着的可疑水光。
　　是泪吗？
　　他诧异地皱起眉，似乎无法理解所看到的东西。
　　想了想，他后退一步，垂手道：“小人放肆了。”
　　姬宁儿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又转过身抬头望着他问道：“你想过复仇吗？”
　　“向谁？”
　　“向灭了你族人的人。”
　　雷的眼神再次变得飘渺迷离。
　　“灭了雷岛的是越王。越王已经被吴王所灭，就连吴王也已经化作了一堆灰烬……”他又笑了笑，笑容里尽是某种无法言说的苍凉。“请告诉我，我该向谁复仇？”
　　姬宁儿垂下眼帘。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雷望着她重复道，“还望将来公主能记住百姓的苦楚。”

　　姬宁儿走后，白飒抬头道：“阿宁她……”
　　雷摇摇头，“她只是个孩子，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罢了。”说完，便转身回了房间。
　　看着他的背影，白飒喃喃道：“我想说的是，阿宁她对你好像不仅仅只是好奇……”

　　第三回合，完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