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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5-4 期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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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好吗?”
看着姬宁儿如一阵风般刮出驿馆,白飒扭头问雷。
“什么?”雷收回视线,“哦,我很好。”
白飒皱皱眉,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郑太上前一步,满怀歉意地对雷说道:“阿宁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她只是……”
“只是被惯坏了。”白飒冷哼一声,又斜眼看看雷,“我看你最好还是离她远一点,被那只小狐狸惦记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在公主眼里,我最多只是一个有趣的存在,还没重要到会被她惦记上。”雷微微一笑,那笑容在白飒看来,多少有着几分落寞。
“知道就好!”白飒望着他严肃地警告道。
***
之后的几天,白飒一直等着姬宁儿的后续动作。
可似乎一切真如雷所说的那样,姬宁儿对他出于只是一时的兴趣。即使是他们在五王爷的府门前不期而遇,姬宁儿也只是冷淡地冲着白飒和郑太点点头,甚至都没向雷的方向看上一眼,便径直去了内宅。
五王爷虽说是白飒和郑太的舅公,算起来只比周主姬胜年长了八岁。终日养尊处优的他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的模样,却极喜欢倚老卖老,手里总提着一根老头儿们常用的藤制拐杖。
“你这小猴崽子,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刚一见面,五王爷就举着拐杖作势要凑白飒。
白飒忙往郑太身后一躲,嘻笑道:“小的不敢,小的这不是领罚来了嘛。”
上一次白飒一声不吭从王府里溜走,是因为他把五王爷最心爱的一只八哥给放跑了。
他从郑太身后探出头来笑道:“五舅公,这事儿真的不能全怪我,是你们家庆哥儿说那只八哥如何如何灵巧,人赶都赶不走的。”庆哥儿是五王爷最小的一个儿子。
“少给我们庆哥儿栽赃!那会儿庆哥儿才五岁,你这小猴崽子已经多大了?!”五王爷高举起拐杖,只轻轻在他屁股上敲了一记,骂道:“老实交待,你今儿来又想祸害我什么宝贝?”
白飒立刻收起嬉皮笑脸,巴结地搀住五王爷的胳膊,把他扶回椅子里。
“今儿我来找您,还真是有正经事要谈。”
姬宁儿给五王妃请完安,便装作无事人般溜达到位于王府东南角的静心书斋门外。
她抬头看看那站了一院子的人,又扭头瞥了一眼心腹宫女萍儿。
萍儿立刻会意,冲那守在门边的老太监做了个噤声退下的手势。
那老太监可怜兮兮地看看大公主,却又不敢不从,只好故意咳嗽一声向里面的主人通风报信,然后才不情不愿地领着众人退了下去。
姬宁儿不满地瞥了那老太监一眼,再回眸时才发现,白飒的那两个“朋友”依然故我地立在那里,并没有随着众人退下。
她转转眼珠,微微一笑,抬脚向着那俩人走去。
书房里,五王爷听得入了神,竟然没注意到老太监冒险传递进来的暗号。他冲白飒挥挥手,“等等,你再说一遍?”
白飒放下茶盏,笑眯眯地道:“如果您同意买我的布,郑太就同意买你们的大豆。”
周国出产的大豆出油率高,一向深受各国的欢迎。五王爷不禁笑了起来,扭头看向郑太。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挺稳重的孩子,今儿怎么也跟着这浑小子一起胡闹?”
他又看向白飒,“你以为我们的大豆也跟他们郑国的棉花一样很愁卖吗?”
白飒摇摇头,从怀里掏出那块官商牒牌递给五王爷。
“舅公,您老别拿我当外行呀。瞧瞧,我好歹也是白国的官商呢,您那个大豆不愁卖的说法,也就只能拿来糊弄糊弄像郑太这样的书呆子……”
书房门外,姬宁儿走到雷的面前。
雷和肖恩一样,仍然保持着两眼平视前方的姿势。
“我们又见面了。”她笑道。
“见过大公主。”雷嘴里说着,身体却是一动不动。
姬宁儿眨眨眼,踱到他的身旁歪头研究了一会儿他的侧脸,问道:“怎么,你生我的气了?”
雷没有回答,只是依旧注视着前方。
“是不是因为我说你是那个傻瓜的……?”她的手指在空中画了几个圈。
雷的眉微微一皱,终于垂眼看向她。
“公主一向如此无礼吗?”
他那淡淡的口吻和尖锐的问题形成强烈的对比。
一旁的萍儿不禁吓得瞪大了眼。除了周主和向来口无遮拦的靖安公,还从来没人胆敢当面指责大公主呢!
这时,里面的人终于听到动静了,五王爷扬声问:“谁在外面?”
“我。”
姬宁儿应着,一双凤目却牢牢盯在雷的脸上。
和上一回不同,这一次雷似乎不愿意再与她对视,只看了她一眼便又抬头平视向前方。
书房里,白飒一听到姬宁儿的声音便立刻蹦起来冲了出去。
五王爷诧异地看看他,又看看紧随其后的郑太,只得跟着走了出去。
书房门外,姬宁儿就像当年雷围着帝师的书架那样,围着雷转了两圈,然后又重新站在他的面前。
“无礼吗?”她望着他巧笑嫣然,“还真没什么人胆敢当面这么说我。”
“那么,公主一定很享受这种感觉吧。”雷仍然两眼平视着前方。
姬宁儿歪歪头,想了想,笑道:“你不觉得,这样更好玩吗?”
“那要看谁是被玩的那一方了。”
雷终于垂眸看向她。
在刚刚走出书房门的五王爷看来,他的这一行径明显冒犯了尊贵的公主殿下,因此他立刻大喝一声:“放肆!”
姬宁儿被这大喝吓了一跳,扭头看看五王爷,然后又扭回头,冲着雷耸耸肩。
“好吧,如果我道歉,你会改变态度吗?”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大公主的执拗几乎与她的美貌齐名,即使是周主姬胜都没能听到这最宠爱的女儿说过一句“道歉”,也难怪在场的众人下巴几乎砸中脚面了。
然而,雷却只是直视着前方淡淡地道:“没这个必要,您是公主殿下。”
姬宁儿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不过,她很快便又笑了起来,而且,笑得比以前更加灿烂。
“是啊,我是公主,没必要跟任何人道歉。”
她轻快地一转身,望着呆立在书房门前的三人笑道:“叔公,你们在聊什么呢?”
“生意。很枯燥的生意。”白飒反应最快,抢先答道。
“哎呀,我怎么没听懂?”
让白飒失望的是,即便是“很枯燥的生意”,也不能打消似乎心情正好的姬宁儿那旁听的兴致。她拉着五王爷的手臂撒娇道:“您的意思是说,飒表哥以棉布冲抵郑太哥哥买大豆的钱,然后郑太哥哥再以棉花来还飒表哥的棉布钱?”
“正是。”五王爷宠溺地笑道。
“我怎么觉得,”她瞟了一眼白飒,“这交易里是飒表哥占了便宜呢?您看,他可以拿了郑太哥哥的棉花纺成布,然后再来卖给您。我们凭什么要让他在中间占这个便宜,我们两家直接拿棉花换大豆好了。”
“行啊,”白飒不屑地笑道:“宁表妹你可知道,你们大周的织工手艺如何?把棉花织成布的成品率又如何?织出一匹布的成本又是如何?所谓‘天下器越州工’,全天下最好的工匠都在我们越州城。不是我吹,只怕就算我从郑国拿了棉花织成布再运到你们上京来卖,那售价也比你们自已织出来的要便宜,而且质量也更好!这叫什么?这就叫手艺、叫工艺,你懂不?”
他冲着姬宁儿挤眉弄眼。
姬宁儿立刻柳眉倒竖。
五王爷赶紧挥手分开二人,皱眉道:“你俩要斗法就赶紧离了我这里,我也好眼不见心不烦!”他又转向姬宁儿,“你要是想听就乖乖坐好,不然就到后面陪你叔婆去!”
姬宁儿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乖乖坐好。
五王爷冲着白飒笑道:“你的这个主意听上去似乎不错,不过嘛,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什么问题?”
“我没那么多大豆卖给你。”五王爷笑眯眯地望着白飒。
白飒突然发现,其实五王爷和姬胜,还有姬宁儿,他们都长得很像,都有一双细长的狐狸眼。
他心里暗骂一声,弯眼笑道:“我们也没要求您现在就供货啊。”他指指郑太,“和郑国一样,他们也可以等到你们新大豆收成之后再开始供货。当然,这价钱方面自然就要请二位多多承让了,毕竟这对你们来说是好事,地还没开始种收成就已经有了买家。”
“这是好事吗?”姬宁儿不解地望向五王爷,“可万一要是收成不好呢?供不上货又怎么办?”
五王爷笑呵呵地冲她摆摆手:“宁儿,这个你不懂,我们可以根据他们订的量来种植,到秋天总不至于会亏太多。”
姬宁儿看看得意洋洋的白飒,噘起嘴道:“我这不是担心您嘛,前不久刚出了‘善喜堂’的事儿,朝廷里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您这儿呢!”
“哈哈,那群书呆子还不敢把我怎么样,何况,你叔公我还没老糊涂到会被这小子给骗了。”
白飒立刻打蛇随棍上,“就是就是!再说,我哪敢骗您呀,将来我还指望着从您手下讨口饭吃呢!对了,”他又好奇地问:“这‘善喜堂’不是你们周国的四大官商之一吗?怎么突然间就败落了?”
五王爷摇头叹道:“那善喜堂原本是河东老单家的生意。单家人丁不旺,到了这一辈也就只得了一儿一女。那个女儿后来嫁了个越国人,听说还是越国大儒春明先生的得意门生。后来吴越打起仗来,那女儿女婿就投奔了老丈人家。偏偏这时候单家的小儿子又病死了,单家当家的一下子受不了打击,也跟着死了。这善喜堂就由那个书呆子女婿把持,前后不过四五年,家道就整个败落了。唉,最后还连累朝廷也跟着蒙受了不小的损失……”
“为这,连叔公也被问责了呢!”姬宁儿打抱不平道。
“为什么?”郑太奇道,“舅公又不上朝。”
“因为我父王拜托叔公处理善喜堂的善后事宜,那些读书人就说是叔公使坏,有意败坏那个姓施的名声!”
“姓施?”白飒脑中灵光一现,“你们说的那人,不会是原越国的中书郎施安之吧?”
“正是他。”
“是他?”郑太也听说过此人,“不是听说他挺有才学的吗?”
“那,他现在在哪?”白飒问。
五王爷看看白飒,呵呵笑道:“怎么,你是担心这人会回越州去给你添麻烦呢,还是想请他回去替你管封地?”
“你可别!”姬宁儿赶紧道,“你看看他,连个小小的商行都管不好,哪能管得什么天下苍生呀!幸亏当初父王没听那些酸儒的话把他招进朝廷,不然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呢!”
“放心吧,“五王爷笑道:“那姓施的也是个有骨气的,说没脸再在关内呆着了,去年就带着家小出关外游历去了。好了,我们也别扯那些闲篇了,这事儿具体怎么办,明天让你们手下人跟我那些管事的去交涉吧。天色也不早了,你们要不要留下用膳?”
***
“瞧瞧,又是一个书生误国的例子。”
在回程的马车里,白飒还在评点善喜堂的事。
郑太笑道:“人家也就只误了一个商行而已,哪来的‘国’。再说,经商可和国事不同,怎么能同日而语?”
白飒道:“我虽然看不上那丫头的狂样儿,不过她说的那句话我还是挺赞同的:一个商行都管不好,哪能管好一座城池或一个国家?”他摇摇头,“反正我是不相信的。”
他又扭头推推在一旁静默不语的雷,“喂,前面的路我可已经帮你铺好了,后面就要看你跟那些‘十三行’的掌柜们啦。”
雷的思绪似乎并不在这事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笑着冲白飒和郑太行了一礼,道:“辛苦二位了。”
“我倒是要多谢你呢,”郑太道,“你这也是替我国的棉农解了忧。只是,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订秋天才能收成的棉花?我国现有的棉花还不够你们用吗?”
“期货,”白飒嘻笑道,“这叫期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