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有佳男》竹西

48、4-11 少东家

　　第二天，肖恩睡得正香，忽然听到门外“咣当”一声响。他抓起枕边的剑便冲了出去。

　　却只见对面白飒的房门紧闭，旁边雷的房门倒是半开着。在雷的门前，站着一个傻乎乎的店小二，和同样一脸呆傻的大掌柜。

　　肖恩探头一看，只见雷一手扶着门板，另一只手揉着太阳穴，似乎正受着宿醉之苦。

　　“怎么了？”

　　他满脸不解地望着围在门前的几个人。

　　肖恩看看他披在肩后的头发，又看看仍然一脸呆滞的掌柜的，收起剑，好心提醒道：“帽子。”

　　雷伸手摸摸头，这才反应过来。他望着掌柜地歉意地笑了笑，抬手就要关门。

　　谁知那掌柜的却一把抵住他的门，用一种像是唱歌般的奇怪音调对着雷叽里咕噜说了起来。

　　雷惊讶放开手，愣愣地看着他。

　　那掌柜的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句什么，眼中竟然泛起了泪花。

　　雷的眼神微微一黯，侧身让掌柜的进了房间，然后合上房门。

　　那个傻乎乎的店小二抓抓脑袋，抬头问肖恩：“客官，你看到了吗？那位客官的头发是白的。”

　　肖恩斜眼看看他，“这有什么奇怪的，少白头。”

　　“噗哧”，从白飒的门里传出一声闷笑。

　　肖恩翻了翻眼，抬手在白飒的门上敲了一记。

　　白芷这才拉开房门。被白术护在身后的白飒好奇地问：“怎么回事？”

　　“他忘戴帽子了。”肖恩言简意赅，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白飒想了想，便走到墙根那儿，把耳朵贴在墙上偷听隔壁的动静。

　　墙壁那边隐约传来交谈声，只是白飒一句也没听懂——雷和对方使用的是一种他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言。

　　半晌，掌柜的终于抹着眼泪从雷的房间里走了出来。白飒刻意观察了一下，发现雷的眼睛也微微有一些发红。

　　“喂，你们这是……”他好奇地问雷。

　　雷望着掌柜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他想向我打听一些人。”

　　“雷人吗？”

　　雷点点头，眼神变得朦胧而迷离。

　　白飒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认识他们吗？”

　　雷略一沉默，“大部分。”然后他又抬起头来，眼神重新恢复清明。

　　“我跟同庆记的姚九爷约好了今天去拜访，小公爷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白飒两眼一亮，“是昨晚的那些人吗？”

　　“不是。”雷摇摇头，又赶紧皱着眉按住额角。

　　白术看看他，转身走到窗边翻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他。

　　雷也不客气，接过药丸往嘴里一塞，就这么咽了下去，然后又道：“昨天都是些小商户，要做大宗生意还是得找那些大商户。”

　　“同庆记是大商户？”白飒问。

　　“他们以前是官商。”雷答道，“虽说郑国取消了官商制，可论实力还是他们同庆记最强。不过跟他们打交道要小心，听说那个姚九爷十分厉害。”

　　“这样啊，”白飒翻翻眼，“那我可不去，听上去就没什么意思。对了，你想卖什么给他？”

　　“茶叶呀！”雷惊讶地道。

　　“你手里还有茶叶？”白飒也很惊讶，“我还以为都卖给昨天的那些人了呢。”

　　“那才多少？”雷笑道，“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五百担。”

　　白飒不禁扬起眉，“我说，你那二十几两银子到底订了多少茶叶？”

　　雷缓慢地摇着脑袋，似乎是在确认白术的药效，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那个霍显说，不管我要买多少，他都能给我供货。”

　　“哪个霍显？”

　　“收了我们二十几两银子，却只给了半斤茶叶的那位。”

　　后来白飒才知道，这个名叫霍显的人跟他还沾着点儿带拐弯的亲戚关系——霍显的一个远房姑妈是白飒的一个远房堂叔的继母。也就是说，论辈份白飒吃亏了，所以他和霍显都心照不宣地从不提这层关系。

　　不过，霍显后来到底还是被雷挖了过来，成为雷在白国最主要的助手。

　　***

　　和高门大户打交道，第一条便是要有足够的体面。于是，雷让白芷穿上他的宫廷制服，又由肖恩驾着那四匹大奔，声势浩荡地向城中的同庆记杀去。

　　“祝你们马到成功！”

　　白飒兴高采烈地冲肖恩挥着手。可马车刚刚拐过街角，他就毫不留念地扭头钻回了客栈。

　　“你们掌柜的呢？”他抓住那个傻头傻脑的店小二。

　　店小二憨笑道：“掌柜的不在，一早就出门了。不过我们东家在，客官要不要找他？”

　　白飒找掌柜的只不过是想要打听他跟雷所说的那种奇怪语言，见他不在，便有些扫兴地摆摆手，转身准备回房。

　　这时，一个脸色阴沉的青年从帐房里探出头来，瞪着那个店小二道：“李掌柜到底去哪了？！怎么都这早晚了还不回来？！”

　　那店小二抓抓脑袋，笑道：“掌柜的只说要去一趟‘十三行’，没说啥时候回来。”

　　“哼！”那青年一摔门帘，走到柜台边看了看货架上的酒坛，又揭开盖子闻了闻，不禁一皱眉，又冲着那个店小二吼道：“上次我不是说了嘛，叫你们备上好的竹叶青，怎么还是这种村酿？！这不是砸我们店的招牌嘛！”

　　白飒不禁挑起眉，知道这位便是掌柜的喝醉时说起的那个心高气傲又不务实际的东家了。

　　见白飒一直站在楼梯上看他，那青年不耐烦地一翻眼，招过店小二，用并不怎么低的声音问道：“楼梯上那个讨厌的家伙是什么人？！”

　　白飒突然想到，可以从东家这里先打听打听掌柜的来历，不禁两眼一亮。

　　楼下，那小二又抓了抓脑袋，对那个青年憨笑道：“是店里的客人啊。”

　　那少东家一拧眉，“我还能不知道是店里的客人？！我问他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小二讷讷地答不上来，白飒立刻探出头去自我介绍：“我是白国人，从白国来，打算到越州去。”

　　那青年见他主动搭话，吃了一惊，又听说他是白国人，脸上不禁露出鄙夷的神色——众所周知，白国人既穷又白。

　　白飒打心底里就没把自己当作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可在一个地方住久了难免还是会有些感情，所以看着那个少东家的表情便觉得有些碍眼。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眯眯地问道：“你就是这店里的东家吗？”

　　他一边走下楼梯，一边发扬胡诌的本领，把这间几近败落的客栈夸得是天上仅有人间绝无，“……看看这些灯笼，我还从来没见过哪家客栈舍得用彩绸做灯笼呢，真是气派！还有这些青瓷花瓶，竟然每个桌上都放了一个，看着就够档次！我这一路过来，就没见过这么有品味的客栈，可见东家你的眼光真是不错。”

　　就只可惜这里地处城郊，接待的客人多是贩夫走卒，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都算是给瞎子抛媚眼，白费了——白飒心里暗讽。

　　那个少东家当然听不到白飒的内心独白，早被奉承得一脸阴云化作万里晴空。

　　“哪里哪里，”他骄傲地谦逊道：“说起来我们这客栈在羊关城里也算是数得上号的大客栈……”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飒就打断他。

　　“可是，我怎么看着你们家的生意并不怎么好呢？”

　　那少东家的脸色一僵。

　　白飒斜眼看看他，又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拍着手道：“是了，你是东家，自然不管经营的事。可我看你们那个掌柜不是挺能干的吗？”

　　“能干个鬼！”那少东家的抱怨立刻冲口而出，“不管我出什么主意他就只知道摇头！要不是他拦着，我们店的生意能这么差吗？！”

　　白飒眯着眼奸笑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既然这个掌柜的不中用，东家怎么没想着换一个？”

　　“你以为我不想啊！”那青年愤愤地道：“要不是他出身‘十三行’，又是我父亲在世时请的，我早把他赶走了！上次我就只是提了提，我奶奶就罚我跪了一夜的祠堂……”他忽然收住口，有些不自在地看看白飒。

　　白飒仿佛没听到一般，好奇地问：“什么是‘十三行’？”

　　“‘十三行’你都不知道？”那少东家不屑地一掀唇角。

　　“乡下人嘛，”白飒耸耸肩，问：“这‘十三行’是商行吗？”

　　“也算是，不过他们买卖的不是货物，而是掌柜的。”

　　“掌柜的？！”白飒惊奇地扬起眉。

　　不等他进一步追问，那青年又道：“这‘十三行’里都是当年给雷人经营过铺子的人。雷人的铺子充公后，他们为了养活自己，就组织了这么个‘十三行’，专门以给人当掌柜的为生。我们店的这位李掌柜，听说当年也曾在一个雷人铺子里做过二掌柜的。”

　　“哦……”白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开始明白那个掌柜的为什么见到雷会这么激动了。“听起来，这‘十三行’倒是有点像是猎头公司，或者什么职业经理人之类的……”他喃喃自语。

　　那青年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听懂，只管自顾自地抱怨道：“都说‘十三行’的人怎么怎么能耐，我看也不过如此！以前家父在世时根本就不怎么过问这店里的生意，尽由着他们‘十三行’的人糊弄，如今我掌了家才知道这店被他们给搞成什么样。要不是因为这是祖产，我早把它卖了！”

　　白飒既然已经打听到了想打听的消息，便不再待见这位头脑简单的少爷，翻着眼嘲道：“也是，趁着你这店多少还值几文银子，赶紧卖了吧！”

　　那少东家正一门心思替自己委屈着，根本就没把注意力放在白飒身上，突然听到他的赞同，不禁抬起头，第一次正眼望向白飒。

　　白飒又叹了一口气，故意用白语说道：“唉，难怪人家都说，宁要一个狼一样的敌人，也不要一个猪一样的战友。”说完，还遗憾地拍了拍那少东家的肩，转身招呼白术便上了楼。

　　“什么？”少东家显然不懂白语，不过从白飒那轻佻的举止多少可以感觉到，这不是一句什么好话。他不禁生气地瞪起眼，对店小二吼道：“这都是什么人啊！以后我们店不许收这么没素质的客人！”

　　这时候那个傻小二倒是福灵心至，忽然想起了白飒的身份。

　　“我想起来了，”他叫道：“掌柜的说这个人是白国的靖安公，叫我们好生伺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