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有佳男》竹西

28、3-6 联盟

　　雷讲山语时语速偏慢，有点像是刚学会某种外来语言，还不能纯熟运用一样。再加上他那比一般同龄人都要长一些的手脚，使他看上去总有些笨笨的，就好像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拿这长手长脚怎么办才好。

　　肖恩斜眼瞅瞅雷的挫相，不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把头扭过一边，不再搭理他。

　　肖义则笑眯眯地坐到雷的身边，向他细细打听起森家那件悬案来。

　　可惜的是，雷似乎对此事也是所知不多。

　　没多久，话题便又扯回到这次肖恩所惹的麻烦上。

　　“唉，”肖义叹道，“都是这场战争给闹的！以前上面有官府压着，大家只能按照他们指定的路线走镖，虽然憋屈，倒还能勉强糊口。现如今上面没人压着了，日子却是愈发艰难起来。那些原本当雇佣兵拿军饷的，这战争一结束，他们也都没地方拿钱了，就只好出来走黑镖。走黑镖的多了，又影响了那些正牌镖师的生意，于是他们的日子也艰难起来。唉，这也不是一两家如此，整个山人如今都是这样，大家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雷想了想，道：“那，把大家都组织起来，建立一个山人联盟呢？”

　　“联盟？怎么个联盟法？”肖义问。

　　“就是把各部族山人全都组织起来，大家统一接镖，统一走镖……”

　　“嘁，”肖恩不屑地打断雷，“还以为你有什么好主意呢，你这不是跟官府一样吗？”

　　雷摇摇头，“不一样。官府是限定我们的走镖路线，我们则是要统一路线，为的是能让利益最大化。”

　　“利……什么最大化？”肖恩没听懂。

　　“比如说，按规定你们肖家的镖路是从全州出发，到了目的地后只能空手回来，不允许再带货回全州，是吗？”

　　“是的。”肖义点头。

　　“而田家的镖路是从登州出发，回程时也必须空手。如果他们从全州带了回头货，那就是抢了你们的镖路，是吗？”

　　“废话！”肖恩冲雷翻了个白眼。

　　肖义则悄悄望了肖恩一眼。这一次肖恩之所以惹事，正是因为他从登州带了回头货。

　　雷微微一笑，缓缓又道：“如果我们结成联盟，就可以在全州和登州的中间，比如在池村，我们可以在那里相互换镖，肖家把田家的镖带回全州，田家可以把你们肖家的镖运回登州，这样大家都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和人力，回头路也不会空手，这就叫利益最大化。”

　　肖义动动眉，抚着下巴沉思起来。

　　肖恩也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指着雷道：“你这完全是异想天开！难道你不知道有个‘限贩令’吗？”

　　“‘限贩令’？”他还真是不知道，雷抬头望着肖恩。

　　“我们这一片是三不管地带，所以大家才敢乱抢镖，”肖恩冷笑道，“但是到了登州，那可是郑国的地界，就完全不一样了！我问你，你打算拿什么过关卡？可不是谁都像我一样，有张通关牒牌的！”

　　见雷还是一脸困惑，肖义解释道：“那年为了那个什么官营，官府弄出一个‘限贩令’来。说是不管什么货物，只要民间的，从一个地方发往另一个地方，都得到官府去交税领一张路凭，路凭上会注明你贩的是什么货，从哪里到哪里，货主是谁，由谁押运，凭着这个你才能一路通关过卡。如果你这批货物中间去了其他地方，或者是换了货主，哪怕你只是换了押运的人，那就得去官府重新上税、领路凭。如果你不这么办，那就是犯了倒买倒卖罪和偷税漏税罪，轻则发配充军，重则砍头都是有的！”他又看着肖恩笑道：“我们老幺有一块郑王世子给的牒牌，所以这次才能从登州带货回来，要不然……”

　　见又扯上这事儿，肖恩白了肖义一眼，背转身去。

　　肖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道：“跑一趟镖原本就只能挣个苦力钱，如果像你所说的在池村换镖，那么我们双方就都得再交个二茬税，就更没有赚头了，货主也不会同意的。”

　　“哦……”雷点头沉思片刻，又道：“但是，要是我们现在再不想办法，只怕以后的日子会更加艰难。如果我没猜错，周国和郑国大概还会延用以前吴越的山兵役……”

　　“嘁，”肖恩再次打断他，“那又怎么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不给我们活路，大不了再去当雇佣兵！”

　　雷不赞成的摇摇头，“到时候你要去哪里当雇佣兵？以前郑国和周国招募雇佣兵，是因为他们境内没有山人，现在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用兵役法来招兵，又何必再去花钱雇人？”

　　肖恩一窒，不吱声了。

　　肖义也锁紧眉头，喃喃道：“如果是这样，我们山人还真是没有活路了。”

　　雷道：“如果我们结成联盟，遇上这种事，就可以有足够的力量自保……”

　　“造反吗？”肖恩瞪大双眼。

　　“当然不是，”雷笑了笑，眼神有点迷离。“我们只是要增加自己跟他们谈判的法码，让他们不能随意摆布我们而已。”他伸出一只手掌，“我们每一个部族就像是一根手指，如果想要掰断一根手指，很容易就能办到，但如果我们联合起来，”他屈掌成拳，“谁再想要掰断就没那么容易了。”

　　肖义眨眨眼，不禁拍掌叫好：“好主意！”

　　肖恩也两眼发亮地挥舞着拳头道：“要是他们太过份，还得当心被我们这拳头打到！”

　　正说着，蒙尔古和肖昆锦过来了。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蒙尔古笑道。

　　肖恩一见蒙尔古，立刻沉下脸来，冷哼一声，扭头冲下另一边的山坡。

　　肖昆锦无奈地冲蒙尔古摇摇头，蒙尔古也苦笑着叹了口气，转身问雷：“你们聊什么？这么开心。”

　　肖义便把雷的担心和建议又说了一遍，“古爷还记得池村那件事吗？”他道，“如果当初我们大家不是站在一边观望，而是联合起来帮南家一把，后来吴王也不会那么肆无忌惮的对我们。”

　　“确实，”肖昆锦也连连点头，“我那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要是当初他们对南家动手时我们就一起站出来，后来我们自己也就不会吃那么大的亏了。”

　　肖义又道：“虽说我们有个族老会，不过古爷您应该最清楚，族老们大多数都是像您这样的闲云野鹤的性子，最多也就在族人有纷争时出面来主持一下公议而已。像这种要协调各部落利益的事，估计您老第一个就没兴趣管……”

　　“嘿嘿，你小子还真是知道我！”蒙尔古不怀好意地笑着，一拳击在肖义的肩上。

　　肖义呲牙咧嘴地揉揉肩，苦笑道：“古爷，就算我戳到您的痛脚，也不必下这个狠手吧！”

　　蒙尔古哈哈大笑，然后又扭头去拍雷的肩，“雷小子，没想到你的鬼主意还挺多！”

　　雷早就提防着他，蒙尔古刚一伸手他就一斜肩，卸掉蒙尔古的力道，然后若无其事地起身对着肖昆锦和蒙尔古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道：“小子不懂事，只是随口胡诌，还望各位见谅。族中大事自然有大人们议定，小子也不便参与，请容小子告退。”说着一转身，延着肖恩消失的方向溜了。

　　天元四年九月，由肖家寨提出倡议，越州森家、池村南家、山东平家等共七个部族附议，众人于二十四日在池村共同歃血结成联盟。

　　到天元四年年底，又有大大小小十二个部族加入山人联盟。

　　天元五年六月，在抗役事件爆发之后，顽固的田氏族长终于在事实面前相信了联盟的力量，成为最后一个加入联盟的山人部族。

　　***

　　天元四年十月，当蒙尔古和各族族长们都忙于结盟之事时，雷则忙于鼓捣平家寨那座坏掉的水车。

　　在他的鼓捣下，这座老水车不仅能重新辗米榨油，甚至还能把水直接□□到田间地头和各家的后院。而此时他又异想天开地觉得可以用水车来带动织布机。

　　“能行吗？”图亚满腹狐疑地望着钻入织布机下的雷。

　　阿江对此倒是信心满满，“肯定能行，我相信阿玄！”

　　图亚白了他一眼，“敢情这织布机不是你家的，弄坏了你阿妈不会骂你！”

　　雷在织布机下笑道：“别担心，我不会乱动的，我只是想看看它的构造。”

　　图亚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直到雷从织布机下钻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雷拿过一张纸，埋头写写画画起来。图亚凑过去，看着满眼看不懂的线条不禁又嘀咕了一句：“这能行嘛……”

　　阿江不满地用肩头一撞他，“你就不能说句别的？当初阿玄说能把水接到坝上时你也是这一句！”

　　雷却摇摇头，实事求是地道：“这可比那个难多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三个人正议论着，就听到院子里响起一个陌生人的声音。

　　阿江好奇，探头一看，又缩回来问道：“寨子里怎么有外乡人？”

　　雷和图亚也探出头去，只见一个陌生少年正背对着他们在跟图亚的嫂子讲话。

　　“请问，你们寨子里有没有一个叫‘肖恩’的人？”那少年礼貌地问。

　　东尔媳妇背着儿子，一言不发地望着那个少年——所有山人对外乡人都有着本能的警觉。

　　那少年又锲而不舍地道：“他曾给郑王世子做过私人保镖，请问您听说过这个人吗？”

　　“喂，”阿江推推图亚，“他好像在打听肖家的老幺呢。”

　　“嘘，小声点，别被他听到！”

　　“听到又怕什么……”

　　“白痴！”图亚回敬了阿江一肘拐，“谁知道他找老幺干嘛？万一……你去哪？”

　　雷突然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少年听到声响，扭过头来。瞬间，他瞪大双眼惊叫道：“雷、雷、雷少爷？！”

　　来人竟然是白芷，白飒的那个贴身小太监。

　　雷向院外张望了一下，没看到白飒的身影，便笑道：“好久不见。”

　　“好、好、好久不见……”白芷结结巴巴地答着，两只眼一个劲地死盯着雷的脸。

　　雷如今已经十五岁了，个子却跟十七八岁的少年差不多高，而且还是那么瘦，就像是肌肉的生长速度远远追不上骨骼一样。但瘦归瘦，他的肩却比以前宽了许多，一头引人注目的美丽银发也被整齐地束在头顶，露出宽阔的额头和修长白皙的脖颈。

　　看着那双淡金色眼眸，白芷忽然有种晕眩的感觉。

　　“您、您、您……”他注意到，雷按照山人的习俗在锁骨上纹了一条十分秀气的小龙。“您……您怎么会在这里？”他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雷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靖安公没跟你一起来？”

　　白芷尚在震惊之中，有些语无伦次地答道：“我们爷不方便出门，可又不放心肖爷和您，所以就派我出来打听打听。我以为肖爷的消息要比您的好打听，结果却在这里遇到了您，真是没想到，可我还没打听到肖爷的消息……”

　　雷不禁笑了起来，问：“你主子找他干嘛？他好像还在生你主子的气呢。”

　　“就、就是知道他肯定还在生气，所以我们爷说了，不能说是请他回去，要说是请他当保镖。可我觉得肖爷还是不会愿意，”他喘了口气，像是一时没忍住，又加了一句：“要是我也不会愿意。”

　　雷终于笑出声来。

　　这是白芷第一次听到雷的笑声，不禁呆在了那里。

　　雷止住笑，给他出主意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会直接去找肖恩，我会先找他们族长把这笔生意敲定，那样肖恩就没办法不跟你走了。”

　　“那您呢？主子说了，也务必请您跟我一起回去。”

　　“我嘛，”雷低头看看手中的纸，笑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忙。等我忙完这阵子，是要去找他的。”

　　***

　　天元四年底，山区流传着一个不妙的传闻。据说不仅仅是郑国和周国，就连白国都有意要学前吴的做法，对境内的山人实行兵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