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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善喜堂 ...


  •   连年的战乱给越州城带来的不仅仅只是断壁残垣。

      雷跟着桑大娘走上东大街,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狂奔而来。扭头看去,只见几个拿着斧头的青年结伙跑过,后面追赶着几个满脸横肉、手拿短刀的人,一个个嘴里还高喊着“站住”、“别跑”。

      桑大娘一把扯住雷的手臂,将他护在身后。

      桑怀远被挤在两人中间,探头看着跑远的那些人低声道:“前边的好象是斧头帮,后面应该是善喜堂的人。”

      桑大娘拧起眉,低头瞪着他:“你怎么会知道?”

      桑怀远偷眼看看奶奶,嘻嘻一笑,眨着一双清澈的大眼道:“听三全哥说的。善喜堂的人喜欢用短刀,斧头帮的人……”他指指远处那些仍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的斧头。

      桑大娘皱着眉头看着那些人跑远,转身对雷说道:“阿玄,你带着怀远先回家,街上太乱,危险。”

      桑家早就没了隔夜粮,幸亏雷的身上还有一些从白飒那里拿的银子,此时他们正要去买米。

      雷摇摇头,伸手拿过桑大娘手里的布袋,“还是您带着怀远回去,我去买米。”

      “你认识米店在哪儿?”桑大娘白了他一眼,抢回米袋。

      雷微微一笑,“汇仁粮庄,我还记得在哪里。”

      “早没了。”看着那双神似大先生的眼眸,桑大娘忍不住叹了口气。“这越州城早就已经不是你小时候的那个越州城了。”

      雷的眼神微微一黯,微笑着安慰道:“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搀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伸出去拉起桑怀远的小手。桑怀远别扭地挣扎了一下,也就乖乖地任由他牵着了。

      “是吗?我怎么觉得这日子再也好不起来了。”桑大娘嘀咕着,指了指米店的方向。

      三人默默走着。

      街道上冷冷清清,每个行人都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稍有风吹草动便以闪电般的速度消失在离自己最近的小巷里。

      街边开门迎客的店铺也是零零落落,十户里倒有七八户大门紧闭,甚至有些人家的房屋已经残破得像是鬼屋一般。

      而就在五年前,这东大街还是越州城里有名的几条繁华大道之一。

      “都是这世道给闹的。”见雷打量那些商铺,桑大娘叹道:“吴兵来的时候,就算苛捐杂税多点,好歹大家还能勉强混口饭吃。后来联军打过来,吴兵撤走了,我们这儿就更没人管了。街上流氓地痞横行,好多商家都被抢光了。现在剩下的这些,都是有后台有背景的。我跟你讲,”她拉住雷的手臂,“没事千万别进那些店,那都是些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只听前面的店铺里传来一阵吵嚷声。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架着一个瘦弱的老头,笑嘻嘻着将他扔到大街上。

      那老头从地上爬起来,哭着扑向店里,转眼又被那几个大汉架住。

      “我说老头儿,给你三钱银子呢!昨儿有人拿个同样的东西来,我们大掌柜的才给了三十文,你就知足吧!”一个大汉笑道。

      “不行啊,我家里就指着这个买米救命呢!你们这是抢劫啊!”老汉哭着抱住其中一人的大腿。

      那人踢开他,坏笑道:“抢劫?是你自己把东西送到我们店里来的,我们可没抢你。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你哭到哪里都是这个理儿。”

      那老头一听,立刻站起身说道:“那我不卖了,把东西还我,我不卖了……”

      “不卖了?”另一个大汉瞪起牛眼,“你说不卖就不卖?你以为我们这是哪里?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我们这是‘典藏阁’!善喜堂的生意!我们家的店开遍天下,还从来没有人敢说我们一句不是!告诉你,老头儿,最好乖乖拿着钱走人,不然,连那点钱都不给你!”

      “嗳,对了,爷儿几个刚才把你抬出店门,你好歹也得给爷儿几个赏钱不是?”说着,一个汉子就要上来抢那老头手里的钱。

      老头吓得一机灵,赶紧把钱袋塞进怀里,哭着走了。

      雷不禁皱起眉。抬头看去,只见这家店铺的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招牌,上面果然写着“典藏阁”三个字。

      他微一眯眼,低声问桑大娘:“这典藏阁不是施大人家的产业吗?”

      桑大娘拉着他快步走开,一边低声道:“整个越国都没了,谁还能保得住自家的产业。”

      “那善喜堂又是什么地方?”

      “那不是什么地方,”桑怀远抢着答道,“三全哥说,那是一个堂会,里面都是会功夫的人,杀起人来连眼睛都不眨。”

      “瞎说!”桑大娘瞪了他一眼,“你少听三全那小子胡说!”她又转向雷,“不过这善喜堂确实不是什么好鸟,名义上是周国的官商铺子,背后什么坏事都干。我们从来不去他们家。他们的银庄兑银子缺斤少两不说,还欠成色。上次老黄家的去兑了一副银头面,结果兑到手的银子简直就是铅锭!他们家的米更是不能买,里面至少掺了一半的砂子!同庆记就比他们好一些,虽然也缺斤少两,但米里面至少没砂子。”

      “同庆记?”雷问。

      “那是郑国的官商铺子。”桑大娘道,“自从吴军撤走后,这善喜堂、同庆记就都开了进来。他们是官商,还有从自己国家带来的打手,街上那些小混混都不敢惹他们,最后倒落得我们自己人的铺子纷纷关门倒闭了。唉,这世道……”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同庆记米行的门前。

      桑大娘看看门口那几个像门神一样的打手,又扭头瞅了瞅雷,转身把他们带进不远处的一条小巷。

      她伸手将雷头上那顶软帽往下拉拉,直到再三确认没有露出一点银色发丝,这才放心地点点头,说道:“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千万别走开。”

      雷本想反对,可看看桑大娘那坚定的眼神,便退让了,沉默着点点头。

      桑大娘走后,桑怀远有点无聊地东张西望,却没注意到身后有一顶轿子正往这边来。

      “让开!”直到走到近前,那轿夫才粗暴地喝了一声。

      桑怀远吓了一跳,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幸亏雷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这才没被撞倒。

      而那轿子甚至连速度都没有减一减,直直拐过巷子,向前冲到典藏阁的门口,这才停了下来。

      轿夫掀开轿帘,从轿子里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胖子。

      刚才那几个欺负老人的打手一看来人,立刻毕恭毕敬地站好,齐齐叫了声:“三爷。”

      桑怀远隐隐感到那只停留在他肩头的手略略一沉,便抬头望去。

      只见雷已经扭头看向另一边的同庆记。

      “阿嬷。”他迎向桑大娘,接过她手里的米袋。

      回家的路上,雷扛着米袋走在中间,桑怀远和桑大娘一前一后护卫着他,一边警惕地四处张望。

      果然,当他们拐进一条小巷,从后面跟上来几个行踪鬼祟的人。

      桑大娘急忙从怀里掏出一把砍刀,桑怀远也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

      雷似乎有些心不在蔫。见他们如此,便诧异地扭头看了看,立刻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放下米袋,缓缓挺直腰,低垂着眼帘依次打量过那些衣衫褴褛的人。

      而那些意图不轨的人,只要是被他冰冷漠然的目光扫过,都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小步。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眼神,还是那成人一般的身高,或者是桑大娘和桑怀远手里的武器,那些人犹豫着不敢上前,却又不肯轻易退走。一时间,双方都僵持在那里。

      桑怀远急中生智,忽然眼珠一转,冲着巷尾大叫一声:“爹、大伯二伯,我们在这儿!”

      那些人一惊,立刻作鸟兽散去。

      桑大娘长长出了一口气。

      雷看着桑怀远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寿桃头。

      桑怀远也冲他一咧嘴,将那柄缺了口生着锈的小刀重新插回腰间。

      “你们被抢过?”雷背起米袋。

      桑大娘叹道:“我们穷,没什么好被抢的,只有在买东西的时候才要小心一点。”停顿了一下,又道:“三全他爷爷就没这么幸运了,穿着件旧棉袄上街还被人给打了一闷棍,到现在都还没能下床呢。”

      快到家门口时,远远便看到桑德斯拄着拐杖迎了过来。见大家都平安无事,桑德斯松了口气,问桑大娘:“都还顺利吗?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桑大娘笑道:“你孙子如今可真是出息了,看到有人想抢我们的米,还知道假装他爹就在附近。”她扭头望着桑怀远笑道,“叫爹也就罢了,怎么还扯出个大伯二伯来?”

      桑怀远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皮,笑道:“我是怕只叫一个人吓不住他们。”

      他抬起头,正撞上雷那双含笑的眼。忽然间,他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干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不禁得意地扬起头,蹦蹦跳跳地带头进了屋。

      雷跟在他后面也进了屋。两人合力将米倒进米缸,就听见桑大娘和桑德斯在院子里讲话:
      “米又涨价了,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听说乔氏钱庄也快撑不下去了,乔老太爷那么好的一个人……唉,这世道,好人总是没好报……”

      雷低头叠起米袋,又伸手掸掸肩头,正准备转身出去,却被桑怀远拉住衣角。

      “你是不是认识那个黑胖子?就是那个差点撞着我们的人?”他问。

      雷一愣,仔细看了他一眼,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你很聪明,”他揉了揉桑怀远的寿桃头,“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

      多年后,果然不负雷的期望,桑怀远成为他最重要的左膀右臂之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3 善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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