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塔》墨叶子

2、NO.01 盛典

　　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在娜迪微儿王妃的寝宫内外，有数不清的侍女、仆人进出忙碌，她们为我精心的梳理打扮，让我的美丽更出落的动人心弦。
　　我的养母，娜迪微儿王妃一直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透过铜镜，看到了她既羡慕又嫉妒的目光。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到的了，只是这一次越加强烈和深刻。
　　我是娜迪微儿王妃一手带大的，虽然她对我的疼爱远不及她对我的弟弟她的儿子亚尼罗的疼爱，可我还是很感激她的，在巴比伦偌大的王宫里，对于一个只有父亲，没有母亲的孩子来说，她的存在更像是我的一棵救命草，让我的生命不至于太过苦难和飘零。
　　自我有记忆以来，就从没有见过我的母亲，王宫中的人也从不敢向我提及关于我母亲的一点信息，我能知道的，只有我的父亲曾经冷漠撇下的一句：“她是个奴隶！”
　　于是，在那之后的岁月里我无不是小心谨慎的度过，我谦卑的礼让着儿我的兄妹们，乖巧的讨好着儿我的养母娜迪微儿王妃，直到今天，我要离开。

　　用七层雪白的薄纱包裹住我纤细的身体，嫩滑的肌肤恰当的流露在外，泛着深褐色光亮的长发被宝石和珠链层叠累加，长长的流苏飘带系在我的腰处任由它垂落脚面，再用七彩的宝石和珠子串成的链子缠绕压垂，我起身，每一步行走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周身散发着撩人的芬芳，这是巴比伦王室庆典中最奢华的装扮，只有国王和王后及其他们的孩子才会有的待遇，是王权、荣宠与光耀的象征，而我幸运的成为了一个意外，得到殊荣，成为所有人羡慕和嫉妒的对象，这是即便身为王妃的娜迪微儿，也都不曾有过的经历……
　　这一上午的梳妆，在我原本清澄的美丽里添加了一抹明艳的风华，站在镜前，轻低眼睑失笑，因为我知道，我的生命从此之后，将会陷入无尽的孤独！
　　正午，迎着众人的目光，我微微扬起脸庞，徐步行走在宽广明亮的王宫殿堂之上。
　　此时此刻，我独立于异彩流光的中央，用绝色容颜仰望着我最尊崇的父亲，巴比伦最伟大、最英明的国王尼布甲尼撒大帝。
　　大殿上，一众八十八名神教徒开始念诵圣文，手持权杖的大祭司来到我的面前，他亲吻了我的手背之后，将象征美丽和纯洁的银色额环佩戴在我的头上，赤红的宝石垂晃在眉心，那是我一身洁白上的唯一它色。
　　随后，大祭司又用织光的纱丽遮挡住我绝美的容颜，仅露一双如深海般泛着迷茫和幽怨的双眸，美丽依旧，楚楚动人。
　　我跪拜神明，跪拜父王，跪拜兄长。礼毕，起身，我徐徐登上圣殿的阶梯，依附在父王的身边，聆听他对孩子的最后教导，在这之后，年少岁月将永远离我而去。

　　王室的午宴总是繁复和奢华的，一身盛装的我独坐在上殿的左侧，接受了包括祭司在内的一众神教徒们的跪礼朝拜，只有手持权杖的大祭司是微俯身体，以表示对我的尊崇和效忠。
　　不远处，有我最敬重的父王的沉默不语，有我养母娜迪微儿王妃的冷眼旁观，还有我众多的兄妹们在窃窃私语，他们都将与我远离。
　　在三百二十下钟声响毕后，我轻盈的身体被一名身披袈裟的教徒托起，我坐在了他宽厚的肩膀上。
　　众人的目光随着我的移动而移动。
　　教徒步下圣殿，走出殿堂，我被他小心的放在由十六人扛起的轿辇上，而后他俯身跪拜，没有一丝亵渎。

　　浩荡的队伍绕过王宫的悬苑，行出宫门，一路上，我的父亲和兄长一直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没有再看过我一眼。
　　巴比伦是一座堡垒般的城市，幼发拉底河从用砖砌和油漆浇灌而成的城墙下流进来，穿城流淌，而护送我的浩荡队伍就是沿着这条孕育了巴比伦鼎盛繁华的河流环绕行走的。
　　队伍一路所到之处，所有在巴比伦大街上行走过往的信徒、臣民、商人、奴隶、乃至孩子，都无不向我膜顶叩拜。
　　我坐在高高在上的轿辇中，没有喜悦。

　　队伍终于缓慢的行走到了巴别塔下的马尔杜克神庙，我依旧坐在轿辇上，看着我的父王与大祭司带领众人登上下庙的殿堂，在众神像前献上祭品朝拜。
　　又是圣文喃喃的诵读之声传来，我闭目聆听，告别这最后的喧哗。
　　我曾经无数次的渴望过像今天一样的日子，因为我可以同姐妹一起走出王宫，感受繁华，我也曾在巴别塔下的马尔杜克神像前跪拜，带着小女孩般的纯真幻想，祈祷神的眷顾和王的怜爱，我更无数次得向往过马尔杜克上庙的神圣，梦想有一天自己能像父亲和兄长那般踏上塔顶那座神圣的庙堂，去感受神的恩赐……
　　如今，梦想终要成真，可我却早已不在纯真的年代，于是，梦想变成了梦魇！
　　马尔杜克下庙的祭拜仪式逐渐进入尾声，站在神像前的大祭司高高在上，他手举权杖朝我所在的方向挥动示意，随即我就被四名净衣祭司搀扶下轿辇，并分别由四人各持手脚，把我高举过他们的头顶，而帖裹在我身体上所有薄纱、流苏、珠链等等的饰物，也都由我身体方向的改变而有所改变，我任何的移动都有轻纱摇摆、光芒闪烁。

　　高耸入云的巴别塔有八层，每层都有百根石柱支撑，越往高层支撑塔体的石柱也会越少越小，直到顶层的平台，已经有白云缭绕，所以这座塔还会被称为‘通天塔’；而由地面通往塔顶的道路，除了塔墙外沿建有螺旋形的阶梯能够绕塔而上外，还有一条由下塔外侧直达上塔内侧的阶梯，可以直通塔顶的马尔杜克神庙，所以这条直梯也被称为‘天梯’。
　　巴别塔顶的马尔杜克神庙是神圣而神秘的，只有巴比伦王室的核心成员和大祭司所选任的净衣祭司才能在特定的时间里出入此地。当然，国王和大祭司的出入是不受到限制的。
　　而我，就是由四名净衣祭司捧举着通过这条‘天梯’送上了塔顶的马尔杜克神庙。

　　金碧辉煌的上庙神殿不同于我熟悉的下庙神殿，这里没有众神的塑像，没有牛羊祭品，没有香炉烟火，这里的奢华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即使是我原来所居住的王宫，也不过这里一半的华丽。
　　这里的器皿、用具皆是黄金打造，地面、墙壁、石柱等地方，又由深蓝色的琉璃砖嵌裱制成并镶饰黄金、宝石、珍珠等等珍宝装点，所有一切极尽奢华。

　　我被四名净衣祭司放置在大殿唯一的床榻上，床上的铺设十分豪华，床边还摆放着丰盛的美食、水果，供我食用。
　　四名净衣祭司随即退后到下殿朝我跪叩膜拜，我知道，他们是在乞求神的宽恕！
　　我侧卧在床榻上不语，因为这里的一切也都不由得我发言，即使刚才的种种，也都不是我可以选择和决定的，我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哀怨的眼神望向我最尊崇的父亲，希望能得到他一丝温暖的回应，即便明知道这已经是奢望，但我还是愿意为了这点奢望去听话和顺从。
　　在净衣祭司的身后还有十六名女仆一直匍匐在地上，她们甚至连手指都不敢动一下，她们已经失去了舌头，谁也不想再一不小心的失去手指或其它什么！

　　这真的是很特别的一天，一切的忙碌终于结束，我没有疲惫，甚至没有知觉，这一天里，我告别了豆蔻年华的清澄，完成了十五岁的扣环之礼，更不知从何时起，我的容颜竟让神明也开始垂涎，于是还是在这一天里，我又成为巴比伦王室奉献给主神马尔杜克的女子，在巴比伦公主的身份之上再圈套出神女的身份，让人不敢亵渎。
　　父王与大祭司已经前往下层的元老院进行晚餐的宴请，以保证今天盛典的圆满完结。
　　透过窗子遥望天际，我的生命是不是将被永远禁锢在这座华丽而冰冷的宫殿里？父亲最后的温存也在这时渐渐消失远去！
　　傍晚，我听到臣民们的欢呼雀跃，听到铜鼓、号角的齐鸣，甚至听到了我的兄妹们在嬉戏欢闹……
　　神圣的巴别通天塔、神圣的马尔杜克上庙，我终于梦想成真的来到了这里，可这里却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变成梦魇，挥之不去，大殿空旷无人，我依旧侧卧在冰冷的黄金床榻上，闭目聆听殿外的繁华，眼泪不禁流下。

　　昏昏沉沉的，我不知道是迷糊着儿还是睡着了，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哦，我美丽的公主……，你在哭吗？”
　　我隐约听到不远处有声音传来，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没有动换，也没有睁眼，就那样躺在床榻上，感受着自己的眼泪润湿了美丽的纱丽和松软的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