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青叶桃花

4、看戏

　　九月桂花香，县长家的后院就长着一株百年桂树，偌大的树冠上金黄点点，开的如灿金一般，流落垂下，好一派绚丽景象。
　　赏桂香之秋宴，是县长每年必开之宴，本就是与县中乡绅交际机会，更何况如今时局艰难，随时了解动向，更是双方的需求。

　　于是，镇上乡绅无人不来。
　　高家却有几分尴尬，如今当权的仍是高老爷，可是没了太太，有脸面出来交际的家属人选只有大儿媳妇。
　　最终变成了高老爷出席前面的宴席，萧佳慧则跟着各位太太们坐成一团。

　　“佳慧这身衣服是洋场那边的新款吧？真是好看。”邻座的赵太太笑嘻嘻的大量夸赞着。

　　萧佳慧今日穿的是一身企鹅领琵琶襟无袖旗袍，碧水天青的绢纺丝绸，上面银线串珠绣着偌大一只辉煌的白凤凰，尾羽一直盘旋到后衣摆。只见腰线细细掐的一分不增一分不减，侧边开叉到膝盖上一拳，露出柔美白皙的小腿来。

　　此时，她微微一笑，回应道：“您太客气了，倒是您带的这串珍珠，真是看的我都呆了。”

　　“真有眼光，这可是我家那口子从大上海买回来的，据说是合浦珠，这成色润着呢。”赵太太立刻一副找到知音的模样，笑靥如花。
　　说着说着气氛热烈起来，其他的太太们不由得也凑过来，就服饰、首饰什么的聊的热闹，这一下反而显得出右侧角的一位年轻太太安静的孤单模样。
　　“那位是……”萧佳慧觉得眼生，悄声问道。
　　“当铺盛家独子的太太，是个可怜人。”赵太太也压低声线回答。
　　萧佳慧立刻想起之前听过的传闻，盛家的独生子盛润生自幼订了娃娃亲，可当他去外面念了一圈书，感受了什么新思想后，对于这门娃娃亲竭力反对，最后，盛家以答应他去东洋留学为代价，让他将女方娶进门，可是，这一进门就不见了男人踪影，生生守活寡一般。

　　“这新思想啊，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赵太太结论道。

　　萧佳慧含蓄的微笑。

　　此时，县长太太出现，众人忙起身迎过去，萧佳慧一时走神落后了半步，反而坐到了外圈，不过也无所谓，今日也不是什么正经饭局。戏台子上响起了锣鼓点，依依呀呀的唱腔拉开序幕。
　　众人一时间静了声，视线都投在了戏台子上。

　　今日高潮一出正是“贵妃醉酒”，秋桂芳扮相绝美，水袖婉转，一个倾身勾袖，露出洁白的手腕，十指芊芊，掐如兰花。

　　众位太太们坐在二楼，此刻一楼的戏台子附近，男人们已然轰然叫好，就连县长大人也涨红了脸，露出几分激动。

　　萧佳慧微微眯起眼，细看台上的人儿。

　　一把好嗓子，毋庸置疑。虽然过了变声期，却并没有一丝男性的粗哑，甜润的声线唱词清晰，转音悠长，听的入耳也不禁着迷。
　　他样貌身段更是好，体态纤侬，举手投足的恰到好处可见多年训练的功底。此刻，兰指微挑，手持玉杯，微醺薄韵中眼波流光。这份做派，多少小姐夫人都比了下去。

　　好一个美佳人！

　　高大少奶奶不由得赞叹，不愧是一代名角儿。

　　“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
　　这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
　　“好！”
　　这一次轰然叫好中，也夹了不少小姐夫人的喝彩，只是让萧佳慧惊奇的是其中一声出自身边的一人，此人正是盛太太。

　　侧眼看去，只见她双颊绯红，十指抓紧手中的帕子，眼中光芒闪亮，完全不见方才黯淡沉寂的模样。

　　居然是个戏迷。
　　真出乎她的意料。

　　“盛太太很喜欢这出戏啊……”她试探的开口。

　　盛家少奶奶霍然回神，立刻浮现羞怯不好意思的表情。
　　“秋老板唱的极好，我听过好几个班子，数他这段唱的最动人……”

　　“是么，可惜我不太懂戏，盛太太能给我讲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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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了布帘，退出戏台。
　　手扶了额上的水钻头面，秋桂芳皱起眉头，沉着脸边走边脱戏袍，等在一旁的团中幺儿连忙快步上前，接在手中。

　　“桂芳今天唱的真是好，这身段，我看县长也直挑大拇指！”班主几步赶过来，看着自家台柱不好的脸色，连忙奉承道。

　　“今个儿是谁搭的戏台？”秋桂芳却不理他，在后台扬声道。

　　“秋哥儿，是我。”微弓着腰，一个三十多的汉子连忙应声过来。

　　秋桂芳挑眉，尖声道：“张二哥，您也是老人，活儿也是熟手了，怎么左侧台子的板子翘起半块？我要是摔砸了戏，这罪过谁担着？”

　　张二一声不吭，灰扑扑的脸朝下垂着，看不清表情。

　　“张二，你这台子是怎么搭的？这个月的工钱扣除。”班主立刻插了进来，几下摆手打发走人。 “桂芳真是辛苦了。”

　　秋桂芳哼了一声，在化妆台前坐下。吩咐一旁的幺儿道：“去给我热块毛巾，我这腰酸的……”
　　幺儿忙不迭的跑去办，他方才开始卸头面。

　　“您说吧，又是需要我去应酬人不是？”望着镜中比女子更不多让的容颜，秋桂芳拔钗的手不由得一顿……
　　终究他不过是个男人，入不得室，结不了鸳盟。

　　班主呵呵一笑，也不多说。
　　自古以来戏子就是下九流，就算现今没了皇帝，戏子也仍不过是个玩意儿。搭班子混饭养家靠的什么？靠的就是各位爷们赏脸，捧个场。这戏外的交际自然必不可少。秋桂芳也不是第一次，这行规就算是红角儿也免不了，可是以往也总会因此耍一耍。

　　“得了，我去。”秋桂芳答应的痛快，随机貌似漫不经心的说：“您倒是给我讲讲，今天有什么大人物？”

　　一听自家台柱今个居然这么配合，班主喜不自胜，连忙回道：“除了县长大人和家眷外，还有‘瑞和祥’绸缎铺的赵老板及太太，‘福聚源’粮铺的张老板及太太……镇东的大户高老爷……”

　　“高老爷？”秋桂芳接过热毛巾，掀开里衣敷在腰间，发出一声喘息。

　　班主看着他，笑了笑，“就是平日来我们这边的高大少爷的尊上。”

　　秋桂芳顿了顿，不言语。

　　“来的还有高大少爷的夫人，高太太。”班主盯着他眼不错的继续道。

　　“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啪的一声，将毛巾甩在台子上，秋桂芳拿起另一块就搭在脸上。

　　“桂芳，我劝你一句，凡事不要太认真。”班主难得语重心长。

　　秋桂芳开始动手卸着妆，眼都不瞟过来，嘴上利落回道：“您就甭操心我的事，我有数。”

　　“行行，我不罗嗦，一刻钟，我在外面等。”班主摇摇头，转身离开。

　　秋桂芳一把水扑在脸上，水珠子顺着脸边儿滑到下巴尖，滴滴答答的落回盆中。

　　“高大少奶奶……”

　　他闭了闭眼，觉得腰越发酸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