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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锦春班的名角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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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高家三姨太的院子着实乱成一团。
高春红散着发坐在地上,脸上涨满异样的绯红,身上一件茧绸的旗袍揉搓的不成样子,一手握着一条葱绿的汗巾子,另一手捂着右脸,上面清晰的肿起一个掌印。
“小蹄子,老娘既然能生你就能管你!想死?先把老娘喂你的这十几年的饭还来!”三姨太掐着腰,细长伶仃的手脚却有力的很,原本风韵犹存的脸气得尽显褶子。
“我不要嫁,死都不要嫁!”高春红尖叫,嗓音嘶哑“要嫁你怎么不去嫁,我才不要给老鳏夫当老婆!”
“死丫头,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德行,能当个正经老婆你就偷着乐吧!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上台面的东西!”三姨太气急败坏,口不择言的骂道。
地上摔了一个花瓶,两盏茶碗,满屋子混乱,也无人收拾,一院子的丫头婆子都不敢出声,缩在门边角落上,看着这对母女混骂。
“我上不了台面?”高春红捧着肿的快要麻木的脸,口齿不清的冷笑,“我要是太太肚里出来,可就什么台面也都有了!”
“你!!”这一句足将三姨太气了个倒仰,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
场面实在太不成了样子了,相熟的婆子带着丫头们连忙涌过来,劝架。
高春红被人连哄带劝的拥回屋子换衣服,三姨太被扶坐在一旁的梨花椅上,顺着胸口缓气。
“瞧我这是什么苦命,生出这么个孽根种子,活生生要气死我。”
手捏着绢帕子,拭着眼角,咬着牙根子,生把那三分气变成十分理。
镇西薛老爷,家里有三家裁衣铺子,年有五十多,前年死了老婆,今年起托着媒婆,打算再娶个继室。因惦记着想娶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特地把彩礼定的又高又厚,也算是镇上独一份,也难免三姨太被说的动心。
“姨奶奶别生气,小孩子家家的,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有婆子上来劝,虽心知肚明这里面的门道,但也装作不知,囫囵个的说道。
“她有什么想不开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都是天公地道的,”三姨太眉毛立了起来,“她整日胡混着,我管不了,可是到了这个岁数,不给她找人家,谁也说不过这个理!”
“姨奶奶还是少说两句,现今都什么世道了,皇帝都没了,不兴包办婚姻。”高春红隔着门听见她的声,扬声回嘴道。
“狗屁!你知道个屁!皇帝没了,还有祖宗家法!你从娘肚子里钻出来,娘让你嫁谁,你就得嫁谁!”三姨太高声喝骂,嘴唇也气得直颤,再不肯听她一言,横眉立目的吩咐丫头和婆子们看好小姐,不准出屋。凭着一股气,自个儿拿着女儿的庚帖,拿去媒婆那边交换。
“我不会嫁的,大哥也不会让我嫁的!”高春红被锁在卧房里坐在床上气恼着,手指抚过自己的脸颊,脖颈,胸脯……自己在上面重重的揉了一把,满手软腻。
“大哥不会舍得我的,只要他知道,他不会让我出门的……”
她出神,觉得浑身上下都瘙痒起来。
“大哥……”
猫似地的叫声穿不透厚重的宅院,只能在空荡荡的室内环绕。
高大少爷这几日可完全不得空,镇上新来了个戏班子,唱的是京戏,首屈一指的花旦秋桂芳听说是个名角,当年登台的时候,被军阀老爷也赞声好。
镇上的闲人子弟们得了这个信儿,哪里还有不捧场,一时间蜂拥而至,到让戏园子的老板赚了个盆满钵满。
其中,这自然也少不了高凤翔。
“回少奶奶,大少爷又从帐上支了二十个银元。”
红云小心翼翼的汇报。
“哦,是么……”萧佳慧漫不经心伸着手,指尖上正捆着凤仙花榨好的花泥。
“去问问冯二,大少爷最近在外面忙什么呢?”
冯二正是平日跟着大少爷在外面伺候的仆人。
“回少奶奶,冯二说这些日子一直跟着大少爷去青梅园听戏。”这到没什么可隐瞒的,高大少爷的吃喝玩乐一直有之。
红云绯红了脸,补充几句:“他们说园子新来了一个戏班子叫什么锦春班,里面的花旦是个名角儿。”
萧佳慧放下心,不过是个男旦,再新鲜也新鲜不了两天。
她微微翘起唇角,心思一转就想到了高春红那个小蹄子被关禁闭的消息,恐怕还心心念念着等着她那没廉耻的大哥来救她呢。
想到此,翘起手指,高大少奶奶微笑道:“行了,我知道了,从我的账上给大少爷再拨一个月的月钱,让他们都看仔细了,园子里乱的很,别让人冲撞了。”
红云不由得露出几分奇怪的神色,张了张嘴,却又不敢说什么,连忙领命下去。
当晚,高凤翔得了消息,回家不由得又好赞一通自家夫人的贤惠大度,萧佳慧笑盈盈受了。自此,得了松快的高大少爷自然更加泡在戏园子里快活,不知今夕是何夕。
萧佳慧直到半个月后,方才真正见识到这位男旦名角儿的风采。
起因还是在牌桌子上,和县长太太打牌,也是日常的交际活动。
四方井的庭院里,因天色好,牌桌子就直接摆在那里,身后站了数个丫头们端茶伺水,指尖摩挲着象牙面的麻将牌,萧佳慧装似苦恼的扔出一张牌。
“四条。”
“胡了!”上家的县长太太发出一声欢笑,推倒牌面。
“哟,看我这臭手!”萧佳慧立刻露出懊恼的神态。
“我看怪不得你,还是夫人的手气好,你看看,这一下午摸过去,我们的这点银元,都叮当直奔夫人的钱袋子了。”
坐在下家的粮商张太太俏皮的回嘴,逗的桌上人无不掩嘴了。
“就你这张嘴儿会说话,”县长太太显然心情极好,“不会白赚你们的钱,我原定了十二日的戏改到了明日,请你们看戏总成了吧?”
“哎哟喂,那我们可真是赚了大便宜了。”张太太连忙接口,一旁萧佳慧和绸缎商赵太太也露出欢喜状。
“不知夫人请的是哪台班子?”心中一动,萧佳慧一边砌牌,一边装似无意的开口。
“哦,不就是最近那个很红的‘锦春班’。”县长太太突然想起什么,望着她若有深意的笑了笑。
萧佳慧却不在乎,没了银钱上的捉肘,高大少爷可是这波戏院浪潮中的拔尖人物,这镇子的圈子不大,被人听说倒也不稀奇。
更何况,这也不是第一次。
“听说班子里有名角儿,这次到要借太太的光,好好看一场了。”萧佳慧神色不动,笑的大方,反而让县长太太露出几分欣赏,难得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微笑说:
“不过是个戏子,大家图个乐罢了。”
众人笑开,纷纷说,可不是么。
于是,就定下了次日到县长家后院看戏。
青梅园中。
场子外面锣鼓声点才歇,戏院后台乱糟糟的一片吵闹。
单独隔间的化妆室内,秋桂芳卸了点翠的头面,穿着一身白色里衣,挽起袖口,正要卸去脸上的油彩。
“我的活祖宗啊,求求你应了,这可是县长家的堂会,推不得啊!”
锦春班的班主攥着一方手帕子擦着满头油汗,一脸恳求。
“明明说好的是十二日的堂会,明日我可没空。”头也不回,手不停的卸下油彩,露出一张宜嗔宜喜的秀美容颜。
“再说了,当初张军长请我唱戏也要先下帖子,现在订下的日子说改就改,我可没哪儿闲功夫。”
可是现在您可是踩在人家地界上啊!
秋桂芳虽红,其实年不过十八,除去被教戏师傅调教时的鞭打外,自从十六岁登台,一炮走红成了锦春班的台柱子,便成了众人捧着呵着的宝贝,时间一长,难免性子娇起来,耍点脾气也成了平常事。
班主的汗不由得冒得更凶。
“可不是嘛,秋老板自然是贵人事忙……”身后传来一声调笑,班主回头一看,不由得大喜,连忙道:“高少爷,您也帮我劝劝桂芳吧。”
高凤翔持着手杖,一身合体的浅色西装衬得肩挺腿长,胸前一块银灿灿的怀表链子系在纽扣上,只见他挑眉一笑,嘴角向右微微斜挑,露出一个酒窝,更是一番风流气派。
“你这人,怎么每天都来?”秋桂芳不由得停住动作,对着镜子横了他一眼。
这一眼几分媚气,让高大少爷不由得身上一酥。
“我这不是日日念着秋老板,一日不见,就想的狠。”
凑上半步,贴在耳根子上说,热气喷上去,白嫩嫩的耳垂子刹那红了。
“去,滚远一点!”秋桂芳连忙推他一把,转头看了班主一眼,平日这时班主早已闪远,可今日却仍占在原地,两只眼珠子一下不错的盯过来。
冷哼了一声,秋桂芳咬了咬唇,开口道:“得了,我应了,快滚吧,少在这里烦我。”
班主终于露出笑脸,弓着腰退出去,临出门不忘叮嘱:
“桂芳好好招待高少爷。”
“真是越来越啰嗦了,”秋桂芳懒洋洋的起身,就着一旁脸盆的水,将脸上最后的残迹洗净,再一转头,发现毛巾已经被高凤翔送到面前。
“唷,高大少爷的服侍我可消受不起。”尽管这样说着,他却接了毛巾,擦干一脸的水。
“这是哪里的话,秋老板消受不起还有谁消受的起?”近距离的观看,可以发现秋桂芳的肌肤比女子还细腻,没有毛孔,泛着白瓷一样的柔光,由于惯做旦角儿,举手投足间无不风流妩媚,看的高大少爷不由得心痒痒。
他凑过来,仗着足比对方高一头的身量将这位男旦名角儿半压在妆台上。
秋桂芳忙把毛巾扑在他脸上。
“你也远着点,混闹什么……唔……”
毛巾落地,砸在影子上,两道人影叠在了一起,颤巍,扭动,许久不曾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