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青叶桃花

2、花容月貌，似水流年

　　在地之东南有一富镇，名为曲镇。曲镇依山傍水，端得是风景秀丽，东侧一座巍峨山，名叫福成山，南侧一条河穿镇而过，叫白月河。好风水自然地灵人杰，祖上出过一个名臣薛玉桂，一直做到尚书，荣归故里，积善行德，竟是得以荣养寿终。提起来，全镇子莫不数大拇指。后来失了皇廷，镇子阡陌交通，不少人出了此地，开阔眼界，商业竞相繁茂。高家就是这样一家，祖父高茂田出外经商，不知多少年归镇，在乡里大肆购买田产，一时间，竟成了镇上数一数二的大地主，镇东一座五进五出的大宅院，更让不少人妒红了眼。

　　只是一向有说法富不过三代，待到萧佳慧嫁进门，却是高家兴隆后的第四代了，眼见这外头光鲜内里腐烂的架势，家里也没个出息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曲镇的高家依旧是不折不扣的乡绅富豪，大宅之家。

　　次一日，萧佳慧吩咐丫鬟重换了一套枕巾被面，陌然的坐在镜前梳妆打扮。对面的水银镜中容貌清晰，这块三尺见方的镜子珐琅框子，描绿披蓝，开出一支盈盈桂花垂在边角，可是实打实的西洋精品玩意，在嫁进高家前，她可从来没有见过。
　　伸手正了正颈下浑圆的珍珠链子，高家大少奶奶垂下眼，将昨日的羞辱吞到肚子里烂掉。

　　“翠云，日子凉了，将我前些日裁好的衫子给谨文送去，告诉他别光念书，注意点身子。”
　　萧谨文，萧佳慧的同胞亲弟，年方十六，虽跟着姐姐来到高家，但事关男女大防，不可入后院，便被安排住在了外院的翠笙院。这是个位处东南的偏院，平日一贯冷落僻静，虽不知高大少奶奶为何给亲弟挑了这么个去处，但谁都知道这位亲家少爷是高大少奶奶的心肝，自然也不敢有人怠慢了去。

　　自然也有不少人闲话，但被萧佳慧逮到，狠狠收拾了几个，便再也没人敢多嘴。

　　翠云是萧佳慧房中的贴身大丫鬟，却不是陪嫁，萧佳慧一贫二洗的嫁入高家，却要了大管家的二闺女红云做丫头，这一招妙，一则姿色不足的红云不惧被高大少惦记，二则可以让大管家倾向她这个当家主母。

　　萧佳慧待她甚好，更私下许诺一份丰厚嫁妆，投桃报李，大管家帮着她理帐，虽大财权不在她手里，但内宅公帐到也顺的心中有数。

　　此刻，红云连忙答应着，去柜里取了衣物拿着一张包裹皮一包，就出了跨院，直奔外院。
　　途经一座院墙，里面传出女子依依呀呀的唱腔……软糯之极，词内不时有着郎呀喂……
　　“呸！不正经……”
　　她啐了一口在地上，连忙加快脚步前行。
　　走了不到一炷香，就到了竹笙院，院中遍栽翠竹，绿绿森森，别有一种凉意。红云不由得缩缩肩膀，抱紧手中的包裹。

　　“红云姐姐来了……”院中一个扫地的小幺儿抬头，连忙殷勤的招呼着。

　　“奉少奶奶的命，我来给萧少爷送衣服。”红云微微一笑，看着紧闭的房门，正要将衣服递给幺儿，却听到吱嘎一响，房门开了。

　　萧谨文依旧穿着前朝读书人的长衫，身量已成，眉眼和萧佳慧有五成相像，只是不开颜。

　　“是红云姐姐吧，劳烦了。”少年将要变声的嗓音有几分怪异而被刻意的压低。

　　“见过萧少爷。”红云规矩的行了个礼，递上手中的包裹。
　　“这是少奶奶亲手缝的秋衫，请您多注意身体。”

　　“多谢姐姐了。”萧谨文点头，小幺接过包裹，“我听说三哥……算了，没什么，也辛苦红云姐姐跑这一趟。”

　　含了半截子话，又吞了回去，红云不由得多偷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神思恍惚，眉间更见忧愁，不知这小小少年，哪来那么多的愁绪。
　　“哪里的话，奴婢不多扰少爷，告退。”
　　红云不敢多看，连忙行礼告退，转身出院，黑鸦鸦的大辫子绑着红绳在腰后甩着，渐行渐远。

　　人人都愿着岁月如花，人人都念着流年似水，又怎知着绮月秀貌，哪儿堪流水落花，需郎怜……

　　软软绵绵，柔情百转，丝丝入扣，这苏式小调的靡靡之音可惜空抛在院里，无人赏。

　　“七姨太，您的茶。”
　　“茶什么茶，真是个没眼色的……”收起翘起的兰花指，高家七姨太月玫哼了一声，款款扭着腰肢，接过丫环佩儿递来了香片，抿一口。

　　斜靠在院中的竹榻上，月玫眯起眼，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手中的檀香扇子。

　　她本是外乡戏班子中的红角儿，走戏来到曲镇，却被年近六十的高老爷看中，硬是花了大价钱买通了班主。
　　也不是她不情愿，年已过二十的戏子图的不就是个富贵安稳生活，于是，她也应了。
　　只是这日子，在高老爷新鲜劲儿过去，也渐渐难耐起来……
　　想起昨日高二少爷那张年轻俊秀的脸，她不由得身子都酥了。
　　哎呀，他就爱他那副正经模样，在这个宅子里可是少见。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站起身又依依呀呀的唱起来……
　　也不是她多胆肥，所谓大宅门……她呸，从里到外，也不比她的戏团子干净到哪里……

　　“开心点，苦着脸在那边给我摆什么丧！姐们我可是乐得一天是一天……哟！”

　　“哎呦喂，我的七姨奶奶，您可悠着点，别闪了腰！”

　　男人粗壮的手臂搂在她的腰间，暧昧的一握，粗鲁的热气喷在脸颊上，让月玫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佩儿惊慌失措的投来一眼，却被月玫一个瞪眼连忙垂下头，退了出去。

　　“大白日的，你也不怕让人看见！”月玫埋怨着，推开男人，立住身形。

　　高家的二管家郑天乐搓了搓手指，放在鼻前闻了闻指尖的腻香，嘿嘿一乐。
　　“老爷大清早的就出门了，我这不听说姨奶奶身体不适，前来探望。不知姨奶奶身体可好？”

　　“哎哟喂，我这头可还晕着呢……”一手扶额，飞来一个媚眼，月玫娇喘一声做斜倒状，郑天乐哪有不明白，熟练的伸手一勾，月玫就此滚进了男人的怀里。

　　“让我送姨奶奶进屋好好休息……”他再伸手一捞，抱着大步向房内走。

　　“死相……唔……”
　　水红的帏布翻动，露出一只小脚，脚上套着一只大红软鞋，鞋面上一朵粉白牡丹，颤啊，颤……

　　佩儿守在廊下，暗地啐了一口。
　　“这青天白日的……”

　　今天的天日不错……
　　萧佳慧的视线滑过窗格子外的天空，对面婆子的叨叨不休更觉得烦躁。

　　“老爷出门前打发小厮来问大少奶奶，给三少爷的生日礼送了没？”

　　萧佳慧端起手中的盖碗，轻撇着碗中的茶沫，看了一旁的大丫头翠叶一眼。

　　“奶奶已经备全了礼，派张全家的打发外门子送去县城托人给三少爷送去，托的人都是惯熟，请老爷放心，准误不了三少的好日子。”
　　翠叶一张嘴干蹦利索，麻利儿的交代了清楚。

　　萧佳慧满意的喝了一口茶，暗想也不枉费自己当初多花了几块大洋，帮着这丫头葬母。比起红云，这才算是她的心腹。

　　倒是这高家老爷大清早的就跑出门，还真是少见，可身为媳妇没有过问公公行踪的道理。

　　婆子得了信，忙行礼出去，萧佳慧放下盖碗，漫不经心道：“三少爷还真上老爷的心啊。”

　　“回奶奶，奴婢听说生三少爷的姜姨奶奶生前最得老爷的心，和老爷还是表兄妹，若老爷和太太不是娃娃亲，这正牌奶奶的位置就是这位姜姨奶奶的了。”

　　“就你知道的多……”萧佳慧轻哼，说起来，自她嫁进高家这一年多，生是没见过这位三少爷，据说一直在省城念书，也不知要念到什么时候。
　　正琢磨着，门外一片嘈杂的大呼小叫。
　　她不由得皱眉对着翠叶一点头，吩咐道：“去看看，吵的太没规矩了。”

　　翠叶连忙掀帘子出去，不到片刻回来，脸上挂着几分收不住的幸灾乐祸。
　　“回奶奶，三姨奶奶那里闹起来，春红小姐被三姨奶奶打了，正闹着要上吊呢！”

　　“出了什么事？”插言的却不是被回复的大少奶奶，而是一边扣着袖扣一边从内室走出来的高大少爷。

　　“没什么，你家春红妹子正受难呢，你这做哥哥的还不去救驾？”半含笑半讽刺，萧佳慧挑着柳叶细眉向他望去。
　　只见高大少爷今日一水的洋装打扮，正拿手绢擦着一块怀表的银面子，没有半分不自在。

　　“大晌午的春红闹个什么劲儿，三姨奶奶的家事我可不好搀和，”嘻嘻一笑，高凤翔英俊的眉眼间尽是一片漫不经心，“全哥儿约着我去庆和楼喝茶，时候不早了，不用等我回来吃饭。”

　　他将怀表放回衣兜里，整了一下胸口的白丝绢，毫不犹豫大踏步离开。

　　萧佳慧看着落下的帘子，心中那口气绕了一圈，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反倒把自己闷住，噎的难受。

　　“奶奶，三姨奶奶那儿……”

　　“没听少爷说么，是姨奶奶的家事，让他们都给我安生的，少操心！”萧佳慧冷笑道，“看她们能闹出个什么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