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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春愁不自知(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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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谢你。”我撑着他的身子站直,拽起仍勾在木钉上的布料,慌慌张张的夺门而出。走出很远才发现,我的双手竟一直不自觉地捂在面颊上。
在一棵梅树下找了块平坦些的石头坐下,查看了下身上的倒霉裙子。那钉子勾的实在艺术,整个及地部分生生拉出一大道口子,却在裙尾又留了一截没有拉通,竟像是一个大大的惊叹号,布料上尚沾有些许木刺和红漆,显得可怖又可笑。对缝缝补补深恶痛绝的我感到深深地绝望,这口子被拉成这样,怕不是用针线能缝合的,看来又要欠穆樊一条裙子了。可恶的是,他命人送来的衣裙,每件都是上品,我私下里一打听,件件都够寻常人家吃一个月。
我原本打算离开这后用点小聪明挣点小钱,先把欠穆樊的还清。可穆樊府里的吃穿用度皆是不凡,我细细一算,基本上如果不去抢银号我就只能卖身才能在我预想的短时间内还清了。我有些愁苦,但总不能为了少还点钱扯着脸皮烦请他给我弄点便宜货。若真这么干了,我猜穆樊会十分笃定我家境贫寒还不起钱,万一他一个黑心把我卖了,那就真亏大发了。
正当我郁结在还债的问题之中,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姑娘还好吗?”
我抬头,一个身着青色罗裙的小丫头正伶俐的端着一盏茶水,好奇的将我望着。我心内有些赞叹,这别院下人不多,但个个乖巧伶俐,极是懂事,这丫头光看着我有些郁闷便会知情知趣的前来问候,很是贴心。我冲她微微笑道:“才刚裙子被木钉勾破,烦劳你替我向你家公子知会一下,就说我到时会将银子悉数奉还,再替我去回房取一件来。”
那丫头爽利的笑道:“这个容易,只是这里凉,姑娘你还是回房歇着,我服侍姑娘换上。”
听到‘回房’二字,我不由得起一层鸡皮疙瘩,也不知那林瑾言走开没有。条件反射的摇了摇脑袋:“劳你费心,我是才从房内出来透透气的。”
她歪着头想了一会,走近,将手中茶盏递给我:“那姑娘喝杯参茶去去寒,我这就去。”
“这茶?”我询问的看着她。
“姑娘宽心,我与厨娘素来亲厚,这茶是我刚无事央着她替我泡的,最是驱寒暖人的。”
我笑着接过茶盏:“这倒便宜我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央矜。姑娘是我们公子的贵客,我们自然不敢不周的。”央矜大方上前。她眉目并不浓丽,却轻巧的很,教人看了心里一甜。
我不由得佩服穆樊,训练出来的下人都是如此有礼数。
我含笑以示感谢,央矜边行礼退下边说道:“姑娘稍等,我这就去告知公子。”
“告知我什么?”穆樊的身影出现。
央矜展颜一笑:“云姑娘差我跟公子知会一声,再去取套衣裙,可巧公子就来了。”
穆樊了然,点点头,挥了挥手,央矜退下。
“实在抱歉,只是这裙子难以修补……”
“不值什么,姑娘需要,差人去取就好,不必知会我的。”
一阵风起,卷着阵阵梅香,我虽然十分贪恋眼下的美好气氛,但还是意识到是该谈谈钱的问题了。默默丧了一回气,抬头看着穆樊:“那个……我到底欠你多少钱,你有记下吗?”
穆樊正欲伸手替我拂下刚落在发间的梅瓣,听到这话一愣,手停在半空,显然也有点没接受话题突变:“姑娘欠我什么钱了?”
诚然我很乐意听到这样的话,也很乐意他继续方才的动作,更乐意做一个正常的欠债人,不去追着人家还钱,但终归是我与他非亲非故,总是欠着,难免难受。我扳起手指与他算道:“其实挺多的,从你救起我替我请大夫疗伤什么的,到我这段时间在府上的衣食住行,这哪一项都是银子呀……不然你开个数,等我……回家了再还你……好不?”
穆樊轻声笑道:“这个不急。”
我忙摆手:“这怎么能不急呢,我欠你这么多钱,虽然你也不急用钱,但欠着总归不好……不行不行,你说个数,我一定还你。”有一瞬间,我暗自在想穆樊这么不急着算账是不是准备放长线钓大鱼什么的,但一想我身后又没什么大鱼,我也最多算个小虾,又一看穆樊透亮的眸子,顿时觉得自己果然不是君子,而是女子。
穆樊终于接上方才的动作,拂去我发间的梅瓣,只是梅瓣坠落时,他的手在我耳际停顿稍许,我耳根忽的一烫,本能的扬了扬脑袋,耳朵便乖巧的顺着他的手蹭了一圈。他一愣,轻笑着收回手:“我才刚在想,是我粗心了,你还缺副耳坠子。”
我有些沮丧,他行为举止间无一不坦坦荡荡,我却总想入非非。我看我不是缺什么耳坠子,根本就是缺心眼。
“小西?”他头一次这么叫我。
“啊?”
“方才是瑾言不对,我代他向你赔罪。”他长长一揖。
我登时手足无措,慌乱的扶起他的手,嘴边一不留神说道:“你别这样,你平身吧。”
穆樊直起身,笑盈盈的望着我:“谢主隆恩。”
我直想抽死自己,全然没意识到我的手仍扶着他的手,反而心一急,手一攥,继续握紧了:“不是不是,我是说这不关你的事,你不用这样。真的真的……”
他瞧着如跳梁小丑一样的我,竟还笑得那样自如。我越见他这样笑得了然,心中越发着急,越着急,手就攥的越紧……终于,他忍无可忍,反握住我的手。我以为他该就此放开手,可他却携住我的手,将我拉的近了些。
“瑾言平日是有些跋扈,毕竟是大家公子,有时难免会不顾及别人感受。但他的心总是善的,我瞧你也不是难相与的,独独每次都会被他气的面红耳赤,肝火太盛,总不是太好。”
我与他距离一下近了这么多,又能嗅到那一股清浅的香气,舒心极了,以至于穆樊讲了些什么我没怎么听进去,只听到最后那句“肝火太盛,总不是太好”,心道这实在是一个细致体贴的好男人,我与他二哥吵架,他竟提醒我不要太动肝火,顿时欣慰的很,也就跟着他的话说:“是不大好,不大好。那什么你用的什么古龙水啊?”
“古龙水?”穆樊有些诧异,“什么是古龙水?”
我实在佩服自己的一张嘴,只好痛苦的补救:“没事儿,你身上挺香,我就问问你是……”
还没等我不怎么高明的补救完,穆樊便打断我,不可思议的问道:“我说,你听懂我刚说什么了么?”
我有点心虚,声音极小的问道:“除了别动肝火,你刚还说什么了?”
穆樊看上去有些头疼,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没,就提醒你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我立刻懂事乖巧的点点头,又同样以一种欢快而慈爱的语气也嘱咐了他一遍。我们都忽略了昨天还在下雪这个事实。
穆樊仿佛才意识到还拽着我的一只手,不着痕迹的轻轻松开。经着刚才那么一闹,我也不大紧张了,反正都已经离得这么近了,还能怎样。这样想着,我便格外放松,转身瞧着这一树梅花,发觉一只手上还端着那参茶,想想也不能辜负了央矜的心意,便开盖滗了一下,举起欲饮。身子却被一股毫无预兆的力量猛地一撞,茶盏很顺溜的以完美的抛物线飞了出去。我能站稳已是不易,也只好原地看着茶盏实在的撞上一块大石,四分五裂,茶水溅了一地。
“小西,你还好吗?”穆樊将我扳回身,见我活生生的站着,松一口气。
想来是他撞到我,我不禁奇怪,他这么稳妥的一个人,怎么忽然就站不稳了?刚风吹大了,他站不住?还是见着我婀娜的背影没把持住?我摇摇头,不做声的看着他。
他被我看得尴尬,也只是淡淡道:“方才不小心跌了,冒犯了。”
其实他这么,长身玉立在梅枝下,朗如皓月,笑若好风,雅比幽兰,气自谦谦,实在是一道风景线,儒雅而不失男子气概。只是我向来禁不起美男的诱惑,于是调戏之心大起:“嘿嘿,穆樊,刚才又没地震,你怎么无缘无故的就跌了?哎你别说你别说,让我猜猜啊,该不会被姑娘我迷得魂不守舍,情之所至,不能自已,于是……”身后‘嘎’的一声响起。
我被这么打断一下却丝毫不减兴致,正想再接再厉继续调戏,穆樊面上却忽然一肃,拂袖捂住口鼻,绕过我向前走了几步。
我转身,他背对着我,就那么低头站着。我一惊,他该不会生气了吧?亦或是被我调戏的怕了,又碍于我是客,不好走远,只得跟我保持距离?那光捂口鼻有什么用啊,况且我也不口臭……哎,他不会嫌我口臭吧?
我三步并两步的蹭过去,欲与他理论一番,待看到他身前的景象,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
那可怜的被迫撞石头的茶水溅了一地,所到之处遍起白沫,一只不知名的鸟正正的倒在当中,喙边沾满鲜血,而沾着茶水的身子早已烫的焦黑。这景象骇人诡异,我定定的不敢动。
我正思索要不要也和穆樊一样捂住口鼻简易的防一下毒,便被他拉住后退数步。他的眸中笑意不在,没有怒火,却沉静的如一汪池水,漆黑不见底。他略一思索,也不作声,大步伐地拉着我转身离开。
我有些跟他不上,只能一路小跑,终于,在他的书房门口,他慢了下来,推门而入。
我没有想到央矜那样一个单纯可爱的丫头竟藏了如此歹毒的心思,更奇怪我与她素无瓜葛毫不认识,她怎么会对我起杀意。就这么任由穆樊拽着进门,轻扶着坐在他的软榻上。
穆樊柔声道:“让你受惊了。茶是央矜给你的?”
“央矜?”
“嗯,她爹是猎风将军,家破人亡后,我收留了她。”穆樊点点头。
“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莫要告诉我,你忘了三年前的那场战争?”穆樊惊奇的看我一眼,似有些不满。
我记得就鬼了。但当下是应该表示自己没忘,不然就是没常识,于是忙不迭的点头:“自然记得。”
穆樊点点头。“虽然若站在你们的角度,我不觉得云国有什么错,但终归父亲惨死,女儿自然会记仇。我原以为她在穆府这两年总该收敛一些,不曾想她性子还是那么烈。”
我有些明白,看来那猎风将军应是被云国在大战中折腾死了,央矜看着不过十七八,三年前才十四五,心中惨痛,好不容易碰着我这么一个云国人,表达一下愤怒也是应该。
“这次是我运气了,被你这么一撞……”
“那参茶中有紫花杜鹃,旁人嗅到无事,但我却不行,刚就是嗅到了一些才会眩晕。”
“哦,这样……”真相往往就是这么让人失望,“那我谢谢你刚才晕的及时了。”
“不客气,应该的。”穆樊拉过一张木椅,好整以暇的操着手。
“那央矜……”
“她自然已经跑远,等捉着她了,再向你赔罪。这也是我管教无方。”
“我是说她还小,既然跑远,你就放了她吧。若我父亲那样死去,我也会这样怨恨。”我不是圣母,只是一直都很同情那些生活在仇恨中的人,即使在仇恨中迷失自我,但上天总该给他们多一次机会,重生与否,端看个人造化。
然而顺藤摸瓜的想起爸妈,脸色不禁黯淡。虽然从小爸妈内战不断,但对我的教育却是出了奇的一致,别人家的小孩总是会跟爸妈中的一个更亲一些,而我家则不然,爸妈在我眼中除了性别不一样以外竟没有太大差别,而我自己则是成长于与二老的斗智斗勇。可如今,且不说有没有可能回去,就算有,以往那些穿越小说中似乎穿回现代了还会再穿回来……我这个人很不能接受二次打击,所以还是当做永别了为好。
只是,永别……
“做错了事情,就该受罚。”穆樊盯着我沉默半晌,轻声却铿锵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