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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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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得孙立等人里应外合,很快打下祝家庄,率众头领返回梁山,晁天王大喜,与众人摆酒庆贺。解珍解宝久闻李俊之名,又一见如故,欣喜非常,一连敬了十几碗酒,言道:“我们兄弟上得山,李俊哥哥下得水,今日相聚梁山,却不是天意注定?还望哥哥今后带挈小弟们则个。”李俊道:“今后都是自家兄弟,凡事照应,何谈带挈。”穆弘将手搭在李俊肩上,笑道:“哥哥不必过谦,浔阳号称有三霸,哪个不晓带头的只是混江龙?当初俺们弟兄们一向只听哥哥发话。”说着,一把扯过邻桌正和邹渊邹润划拳划得热火朝天的张顺,“对不对啊?”张顺本没听见他们适才言语,但听穆弘这么问,忙点头道:“对,穆弘哥哥说得都对。”穆弘笑着轻推了他一把,“得了!你这鸟人就是嘴甜。自家早早躲一旁找乐子,也不过来照顾下哥哥们。枉费李俊哥哥时常念叨你。”穆弘话音刚落,李俊手一抖,一碗酒结结实实地洒落身上,解珍解宝惊讶道:“哥哥醉了?”连忙扶住,李俊摆手:“无妨。”张顺摇头笑道:“看来兄弟我还真是疏忽了。哥哥,请随我来。”上前轻轻握住了李俊的手,李俊感到一股凉丝丝的感觉透过掌心直沁肺腑,突出其来的眩晕让他只来得及向解珍解宝和穆弘点了点头,便任由张顺拉着他分开众人,穿过聚义厅,大厅内头领们各自寒暄吃酒,倒无人理会他们去向。
张顺将李俊拉到聚义厅前一处空地上,松开手,“哥哥,你近来酒量颇不济,出来透口气吧。”李俊应道:“多谢兄弟。”便坐下来,随手扯了一根草咬在嘴里,味道很苦,他又拽了一把含着应对,便省了开口说话。近来张顺一发结识了众多好汉,且是个个欢喜他,但凡酒宴都拉了他去一同厮闹,李俊从旁望着,越发觉得距他遥远,好像那中间隔着的不是几张桌子而是千山万水,便真是千山万水倒也不惧,只不过张顺从未回头唤他一声甚至望他一眼,这就让他感到前路荆棘,举步维艰了,他不清楚别的兄弟是否也遭遇过相同境地,只知道现在没有一个人能告诉他应该怎么做,他也无法向任何人倾诉衷肠。他茫然四顾,不知所往,刀头舔血、杀人如麻的日子过惯了,些微柔软细致的情怀便会令人失措,绿林好汉,大抵如此。
野草的味道越发地苦,李俊忍不住一口吐出来,张顺忙单膝跪地扶住他,关切问道:“哥哥,可难受么?”李俊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哥哥稍待,我去讨碗水来。”张顺说着,转身欲走,李俊一把拉住他,“兄弟且住,我不妨事。”张顺笑道:“哥哥必是不好意思,放心,兄弟不说就是。”李俊闻言一呆:“你……你不说什么?”张顺道:“不说哥哥喝醉了。”李俊恍悟,尴尬一笑:“哦,原来这样,我本来没醉。”张顺望着李俊,奇怪道:“哥哥以为兄弟不说的是什么?”李俊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兄弟,我今天,只是有些昏头。”为了印证自己的话,李俊还将手指去按了按太阳穴。他的这番举止十分生硬拙劣,但张顺倒是信以为真,连忙坐了,拉他躺下枕在自己腿上,柔声道:“哥哥,让我来。”便开始耐心地为他按揉穴位,李俊闭上眼睛,任凭摆布,事实上他既不愿意也没力气抗拒,再铁血硬骨的好汉也抵不过迷药,何况这迷药他向往已久。
“哥哥?”张顺轻声唤他,“晚间风凉,可别睡着了。”李俊笑了:“怎么会,我舍不得。”张顺问:“哥哥,头疼可好些了?”李俊答:“嗯,兄弟一按哥哥便好了大半。”张顺颇得意:“那是自然,神医哥哥教过我。”李俊不言语了,默默地仰望着夜幕繁星,娘说怀他的时候曾梦见流星扑入怀中,那想必自己从前是在天上的,又究竟为什么来到地上呢?五岁时,有个神神叨叨的算命先生说他此生不仅可享高寿,还能成为一代人主,可他自幼命运多舛,父母早亡,流落市井,混迹浔阳江上贩卖私盐,十几岁便长成亡命之徒,江湖一霸,而今又上了梁山落草,粗识几个字书也没看过二本,无论如何看不出“人主”的形影来。其实什么高寿人主的他都不在意,就是想揪那算命先生来给张顺也相相,难道张顺将来的命数会与自己有什么不同么?那天他斥责张横的“疯言疯语”,但自家心里又何尝不这样想?只不过没有说出口罢了。
“兄弟……”李俊轻轻按住张顺的手,“你娘没说怀你时梦见过什么?”张顺道:“说了,梦见我出生后上房揭瓦,下地打狗,敲锅砸盆,鬼怕神愁,村里娃娃们见了都躲着走。”李俊忍不住笑出来:“这哪里是你?”张顺道:“是我哥哥,娘被闹怕了,怀我时便做这样梦,不想我倒还好。”李俊道:“你自然好。”拉过他的手放在身前,低声道:“我从没碰到过比你更好的。”张顺笑道:“哥哥也学会开玩笑了。”李俊默然,又拔了根草含起来,他觉得自己是个活该挨千万的,纵然今夜月黑风高,四野无人,也不该昏乱到试图撩拨心无杂念的好兄弟,幸好张顺的聪明伶俐此刻全然不见,要不然当下最要紧的便是寻个地缝钻进去。
李俊坐起身,聚义厅的暄闹声顺风传来,让他清醒不少,觉得也不用太过自责,他刚才说了句心里话,虽然冒失也是发自肺腑,有甚么错!倒是张顺,笨起来着实叫人无奈。李俊叹口气,望着张顺,张顺的眼睛亮晶晶的,也正出神地看着他,他心中一热,血气上涌,情不自禁伸手按住张顺双肩,声音有些微颤,“兄弟,我……”他没有说下去,张顺睁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盯着他,他便把话咽了下去,或许,他自来就没想好要说什么。
“兄弟!”“张顺!”张横和阮小七的到来替李俊解了围,二人见到李俊,倒有些意外,阮小七笑道:“原来李俊哥哥也耍起滑头来,你们两个躲酒,倒把俺们弟兄撇了,好没义气。”张顺道:“我和李俊哥哥出来透口气,正要回去。”张横拉着他手道:“兄弟,李逵那厮死命灌我,你又不在旁边,哥哥便吃多了些,万一半夜折腾,须不是故意。”阮小七嗤笑一声道:“你莫听他,铁牛不曾硬灌,是他自己要喝,若真闹时,一脚踹水里便罢。”说着,一手扯着张顺,一手扯着李俊便走:“快回去,莫让他们笑俺们水寨的孬种。”张横也顾不得与他斗嘴,劈手抢了张顺,“别碰我兄弟。”阮小七白了他一眼,“有李俊哥哥,俺懒得碰他。”张横正要还口,李俊连忙阻了。
四个人一回到厅上就有人围过来,邹渊邹润叔侄俩英雄了得,竟然虎口拔须硬将张顺拽去接着划拳吃酒,张横也只好跟着,阮小七自同阮小二、阮小五去敬晁天王酒,解珍解宝和穆弘便拉过李俊叙话,穆弘细细端详了一番,笑道:“张顺果然有本事,哥哥气色好多了。”李俊胡乱应了声,便将话头岔过,他现在心情颇佳,闲谈起来头头是道,解珍解宝兄弟愈加仰慕他。说话中间,他时或望向邻桌,赶上张顺偶尔回头冲他笑笑,他就倍感心花怒放,意气风发,这个令他跌进陷阱苦苦挣扎的人,也同时抚慰着他,即使并非真正施以援手,也足以让他顺从地待在里面,甘之如饴。
当天的庆功宴尽欢而散,第二天,童威童猛被调回山寨听用,李俊同张横张顺、阮氏兄弟都来为他二人接风,童威从朱贵那里带了好酒来,张横张顺和阮家兄弟吃急了,都晕得颠三倒四,阮小七嚷着说必是朱贵从中下了蒙汉药,拉着张横打算杀过去寻他算账,张顺扯住张横衣角直摇头,“哥哥,莫去。”张横回身抱着兄弟,嘴里含糊道:“哥哥陪着你,哪儿都不去,不……”话未说完,便瘫下身去,一头倒在张顺怀里,张顺勉强撑起精神搂住他,童威童猛忙将张横抬到隔间床上,张顺这才闭上眼睛睡过去,李俊近前揽定他腰,看了半晌,皱眉问道:“这酒到底从哪儿得来?”童威苦着脸道:“好教哥哥得知,这酒果是从朱掌柜那里拿的,当时朱掌柜还不肯给,说咱们水军八个人,内中没一个抵得过他这酒三碗,兄弟不服气,一定要拿,想着同哥哥们吃完了,一起乘船到他酒店灭他的口,没想到……幸好我们兄弟没来得及多吃,哥哥倒真是好酒量。”李俊摇头:“只吃了一口而已。”看着躺在地上的阮氏三雄,叫童威童猛:“扶他们三个回房,好生照顾,张横张顺就留我这里。”童威童猛答应一声,唤几个喽罗来抬了阮家兄弟出去。李俊叹了口气,抱起张顺将他轻轻放在自己床上,小心翼翼坐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面庞,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适才他才尝了一口那酒,便觉出酒劲儿之大非比寻常,没敢再喝,不是不想就此一醉方休人事不省,只是害怕喝多了酒后,会说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