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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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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童磊二十年的人生里,失眠的日子屈指可数,所以今夜又可以载入史册。被柳岩从医院轰回出租屋后,他一直呆躺着,心里一阵冷一阵热。
自己到底是属意柳岩哪里呢?在过去的所有日子里,他只会将恋慕装在心底,享受着一些暗自体味的隐秘的小小欢乐,就如自己包装出一粒粒微小的糖果,躲在角落悄悄一个一个吃掉。而现在不同,他的脑袋里疯跑着一匹栗色的小马,撩开四蹄横冲直撞,蹄子敲得他的脑壳笃笃作响。他正骑在马上,眼见每一个蹄印都溅出蜜糖色的闪光花瓣,而前方,有无尽的惶恐和甘美,几乎将他的心脏撑爆。爷爷说过,过日子就不能琢磨得太细发,好白菜都是让猪拱了,哪儿香就往哪儿下嘴,才能吃的最舒爽。
所以管他什么柳岩柳木,管他什么有关系没关系,即使他们有了一个那么糟糕的开始——
童磊在自己既乱又窄的单人床上拱白菜一般打了几个滚。
反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而且,每天都是新的。
柳岩一周后终于出了院,周五还剩一天班,权衡了一下,他还是去了。
一上午问候的电话就接了好几个,其实也都跟外间李会计们的窃窃私语意图一致,字里行间填满了“打探八卦”几个大字。自己离婚的事情应该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吧。那天处长领着几个科长来看他的时候,前大舅哥正揪着他的领子将他从病床上拎起来严刑逼供:“什么叫你不行?早干什么去了,你想坑死我妹子啊!”所以今早去处长办公室报到时,老头儿的眼神湿润而忧伤:“小柳啊,男人嘛,事业才是第一位,其他的,都是——都是浮云嘛!”
柳岩摘下眼镜,用两个手指揉`捏着鼻根,其实他没有细想过被人在背后指摘阳痿或者二椅子究竟哪一个更不堪,只是这些怎么样也抵不上经年累月两个人的互相折磨,禁锢在一间一室两厅的屋子里面面相觑,吵闹是刀剑互搏,就算是一时的相敬如宾,也总有一根细棉线一毫米一毫米地切磨骨肉。他几乎想不起结婚时对未来的无限期待,只记得那些连自己都不知道的隐秘嗜好怪兽一样冒着水泡浮出沼泽,将他对家的一切美好构想,全部连渣也不剩地吞了。
他拿起手机,想给方婷婷发一个短信,终究还是删了干净。
手机却在此时突兀地响了,本地的固话,号码陌生,他等着响了几声,接起问:“喂?”对方没有回答,啪地挂了。过了一会办公室电话又响了,同一个号码,再接起,还是没有应答,啪地又挂了。
午休时柳岩溜溜达达去教职工食堂吃饭,大家都识趣地不找他搭伴,他也故意晚些去。蓦地冬青树边站起一个人影,人高马大,以劫道的速度冲了过来。童磊的脸红通通的,不知道是晒得还是什么,头发剃短几乎露出头皮,倒显得眼睛晶亮。他塞给柳岩一张学生常用的作业纸,没头没脑地说:“这上面有我的地址,还有原来宿舍的电话,还有我一哥们儿的电话,找不到我就打这两个电话,我会尽快买个手机。你的电话我都知道了,不好意思人肉了一下。我急着去西校区上课时间来不及先走了啊!再联系!”
柳岩还没有回过神,童磊已经迈开长腿跑得没影了。
他随手就把纸条揉成一团,想了想又展开了,看见童磊没来得及介绍的最后一条号码后打了个括号——(实在不行,这是我导员的手机)。
柳岩忍不住摇头笑了,将那张薄薄的作业纸撕成均匀的小块,投入随后见到的第一个垃圾箱里。
周末柳岩没处去,还是回到了父母家。S大接近北郊,自己的父母住在老校区附近的家属区里,而老校区接近市中心。本来想离婚后家产全归女方,方婷婷知道他准备住回父母家,为着交通方便些把车留给了他。如今车也没有了,打车几十公里实在烧包,柳岩便体味了久违的晚高峰公交车。
挤得扁扁的回到家中,母亲已经准备好一桌饭菜,父亲本来正吃着,见他进门,啪地撂下筷子进屋去了。
“老头子——孩子今天才刚出院!”
“就着他这根柴火太咯牙,我吃不下饭!”老头子在书房怒吼。
母亲给柳岩添了一碗饭:“别管他,先吃饭吧。”过一会又问他:“亲家他们都回去了?”
柳岩摇摇头:“住在那边家里呢,陪婷婷几天。”
“没再难为你吧?”
柳岩继续摇头:“婷婷的家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再说是我对不起她。”
“哪有离婚不跟老人商量的,你们——”
“妈,别说了,离都离了。”柳岩匆匆扒掉碗里的白饭,简单洗个澡,盖上被子蒙头大睡。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柳岩有心再睡,觉盹儿终是一去不复返。梦里的安宁晨雾一样渐渐散去,现出遮盖的一团团乱麻。他不想动弹,不想面对憔悴又强打精神的母亲,也不想面对愤恨难平的父亲。他不由得也自我怀疑起来,以后每天就要这样度过吗?离婚是为了从死灰般的生活中解脱,如今又要以另一种形式重复?
究竟哪一步才是对的呢?梦中的他还是那么多年以前的少年人,未来还有无穷的年轻时光可以尽情浪费,所设想的任何一种未来都没能料想到今天。
他找出一颗烟,抽一口肺里火辣辣的疼。柳岩憋住咳嗽,慢慢把烟雾吐净。这样下去不行,他把烟整根摁灭在烟灰缸里,要先找个房子,他对自己说。
中午他回到S大附近,转了几家中介,一时也没看到什么满意的房子,倒是自己大病初愈,走了一身虚汗。
他找了张街边树下的长椅,筋疲力尽地坐下去,盘算着晚上找个宾馆住算了。口袋里的手机却在此时响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这是我的手机号。
他盯着瞧了半天,努力回想这会是哪个二逼通知换号又不写名字。
又等了一会,下一条短信到了:我是童磊。
柳岩手指头动动把这俩短信删了,站起来继续中介一日游。没想到童磊的短信阴魂不散,一下午陆陆续续七八条,除了一两条夹着错别字的告诉柳岩今天天气也不错自己今天做家教的家长给发了个红包正好买个存话费送手机的手机,剩下的净是一些无聊的转发笑话。
柳岩又找了张长椅坐下,回拨了童磊的手机,对方连一声都没有响完就接起来了。
柳岩听话筒另一边童磊喂了几声,慢慢开了腔:“你这算是对着老玻璃发春儿?还是免费短信用不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