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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另一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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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老三,抱小兔崽子上来。”万回喊。
苗老三立刻托着小兔崽子,让万回把他拉上去。万回觉着怎么的也该让孩子先走才对。
“哥哥在那头打着手电,你自己能爬过去吗?”万回问。
小兔崽子望望洞口,点点头。
万回鼓励地拍拍他,以一个小孩子的体力支持到现在相当的不容易,“好,你先走,我在你后面,不行就退回来,别怕。”刺青一定会在对面照应,他也很自信地认为刺青会赞成这项决定。
等小兔崽子爬进洞里,万回对下边说,一个一个上来,这架子恐怕支撑不住超过两个人,只能进一个再上一个。
这时候哨马他们已从废料堆里扯出几米的网绳之类的东西,用来固定和运送伤员。万回看差不多了,小兔崽子的身影基本已经看不到了,他向下边知会了一声,然后才两手向上撑起,钻入管道洞。
这种地方,也只有亲身进去了才能感受到,整个洞其实是以一个微小的仰角渐进倾斜的,四壁就像你能看到的五花肉的截面,非常乱七八糟,液体侵蚀的,完全看不出墙里是什么填充物,只有每隔半个身体的距离,头顶会出现两块对称的锈红金属片,应当是某种支撑结构的一部分,感觉上就像爬在一架倒扣的船龙骨底部,像爬在什么动物的内脏里,光线照射重重叠叠,仿佛要向里面压下来。
不到万不得已,任何人都不会从这里头蠕虫般通过,你会担心在什么地方不小心卡住,即便空气流通起来,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人也会呼吸加快,控制不住的心慌,进而手忙脚乱试图尽快离开,往往这时最可能铸成大错。
约半分钟,万回吃力地钻出身,身上略带擦伤,立刻被刺青眼疾手快抓住。
原来这边出来几乎是一个七八十度的大平面,只有一些庞大的水泥块像椽子一样暴露在陡壁上,可以立足,莽撞的很容易爬出来看都不看一脚踩空。
万回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陡壁的对岸完全是一团黑暗,像笼着重雾。电筒不在万回手上,也没办法看清,而现在所站的位置大概一肩宽,这种感觉好像攀岩攀到一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冻得瑟瑟发抖,实在不是很妙。
紧随其后的是哨马,动作就灵得多,爬起来膝盖不着地而且很快,跐溜一下就过来了。显然,哨马也对情况微微一诧,随即立刻爬出来,下来后就有点不够站了,他主动跳到旁边一块水泥椽子上,水泥挺滑溜,晃荡一下才稳住。
后面的人可就没这么轻松,要拖着两个伤员。
用拧成股的网绳,伤势较轻的那个可以用手拽着,伤势重的,自身行动困难,只能将绳系在他腰间,虽然冷,为免破烂的衣衫钩住或堵塞,也只好全给扒拉下来。
其实万回并不明白谁愿费这么大劲带一个拖后腿的,但是自己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人,有那种野蛮的念头又似乎不妥。
现在管道洞里只剩下那个重伤员,其余人都陆续站到了周围的水泥块上。
问题是重伤员意识也不大清醒,把他拖过来不仅要力气,还得掌握技巧,否则一旦卡住,就是生死问题。
苗老三他们扒在管道口,小心地将绳拉一下再松一下,不断调换角度,管道里发出沉重的刺啦刺啦声,皮肤直接摩擦,听着就疼,这种声音在整个空间中回响。
手电已经能照到一个黑乎乎的脑瓜顶了。
苗老三说不好,快停!都他妈快停手!
放掉绳,隔了几秒,大家脸色变了。
有经验的矿工能听出来,或者说感觉得出来,好像那种白蚁在木穴内悉悉索索游走的动静,那是个相当危险的讯号,绝大多数时候,一旦有这种感觉,就意味着土层正在松动,坑道随时有可能坍塌。
苗老三喊停手,不单因为他察觉到了这危险,更因为伤员本身,越来越僵硬,整个身体绷得过紧,再拉只会卡住。
这时伤员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情况,开始大声地哼哼起来,扭动身体,无疑令情况雪上加霜,他们喊着让他放松、不要乱动,却丝毫不起效,那人感到自己被卡住了,反而更加惊慌。
眼看着情势直落谷底,就在万回以为完了的时候,刺青忽然把手电往他手里一塞,就准备爬回去,苗老三闪身拦住。
“你做什么,要进去也是我进去!”苗老三厉声道。
“你进去活动不开。”刺青推开他。
他手上并没使什么劲,实际苗老三是自己让开的,因为解释很合理,论身形,真没有比刺青更合适的了,而且刺青知道规矩,如果不行,绝不硬来。
或许是先前被刺青救,一见他返身涉险,万回紧张得要命,甚至比自己爬还紧张,扒在洞口伸直手臂举住手电。
就在一种不安的动静中,刺青爬到了伤员身边,准确说,是爬到他头顶,好像很用力地按住,说了什么,那人随后便不动了。
这个范围内只有万回能看见,其他人都在他身后拽着绳子。
万回看见刺青苍白沾满沙砾的背,以及伤员的半个肩膀头,像瓶颈里的木塞一样堵到结结实实,因刚才的挣扎扭动,肩臂已蹭得通红。
管壁顶在滴水。
苗老三问情况如何。
刺青微微转头,高声说:“没事!听我口令,数到三!”
卡成这样怎么可能没事,万回心中一嘀咕,刺青却已经开始数了,“一——二——三!”
网绳“嘭”一下绷直,那力道在万回耳边发出了纤维的咯咯声。
正是这时,万回看到了不寒而栗的一幕。
刺青并没有去帮助那个人,而是在使劲蹬,悬在那人头顶的支撑梁,就听到一声金属板折裂的刺响,碎石落下来了。
万回就像什么堵在了嗓子眼,简直要窒息了,他根本没想太多,大喊一声:“快回来要塌了!”
刺青往上看了一眼,扭身以最快的速度朝这边爬来,身后重伤者歇斯底里的尖吼,碎石正如大雨般在隧道中噼里啪啦下落。所有人都听到了,坚厚的连续墙体内,忽然发出一种沉闷的金属扭曲的声音,是支撑架构。
“快离开这儿!”有人惊叫。
“快!快!”万回冲刺青大声疾呼,一块石头正好砸中刺青后脑,差点把他砸趴下,刺青抬起头,突然说了声:“不好。”
一回头,满脸是血的重伤者,正在从后面爬上来,结构倒塌反而使其有了脱逃的空隙,他拖着一条腿,吐着恶气,奋力爬向刺青。
在他身后,隧道开始大面积坍塌,整个连续墙都在震,但仅仅也只有几秒的时间,快到不仅万回,连苗老三都没能及时反应,那种天崩地裂的感觉一瞬间过去了。
万回只记得最后一秒,他的手臂拼命向前伸去,整条手臂仿佛在眼前拉长,他看到最后一刻刺青拼尽全力向前一扑,撞在自己身上,当时完全没考虑会不会被带得坠落下去,万回只是用力的一抱,将刺青牢牢抱住,惯性果然令他们向后倒,蹦出来的石头砸向身上。
幸好背后有苗老三,把他们全撑住了。
万回感到刺青的双手紧抓在自己后背,身体又湿又凉,所有人都给震得杵在那里,不知道坍塌有没有结束,都没敢乱动。
万回忽然听到刺青在他耳边说:“对不起……对不起……”
那声音听在万回耳里竟显得有些惊心动魄,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为什么刺青要害死那个人,他一点也不明白,在此之前,他完全想不到刺青会是这样的人,这让他感到脊背发寒,抱着刺青的手也松开了。
他的手电筒不由自主的向管道口照去,在那里,他以及其他人,看到了一具被压扁的尸体,头壳像个破西瓜,到处都是,那种新鲜的味道,红红白白的汁液在废墟间滴淌。
那个人一只手还抠在地里,确实是差一点就爬出来了。
万回将手电移开,他不想让小兔崽子看到。
这时他才开始想,他该不该把刚才刺青所做的事说出来,至少只告诉哨马苗老三,但是他不确定,也不知怎样开口,也许刺青自己会讲出来,也许哨马他们还会认为那很正确。
所以他决定暂时闭着嘴。
但他瞥了眼刺青,浑身就毛毛的,很不是滋味,尤其是,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知情,他的脑子里忽地冒出一个念头,人心难测,是不是该从现在起,看着点刺青。
这个念头同时又好像很无稽,搞得他更拿不准了。
确定后,坍塌已经停止,其实只是个小范围坍塌,在外部巨大的墙体上甚至连道裂缝都没留下。
没人再去关心尸体,想的都是,爬回去的退路被阻断了。
而墙的这一边,至少在万回的想象中,是绝对大相径庭的,虽然刺青从未具体描述过这一边的情况,不过实际情况就是,看不见任何出路,连活动都很困难。
苗老三接过手电,电池不太够了,光线比较之前黯淡许多,只能依稀看见对面一些嶙峋的黑色剪影,应该是岩石,岩壁,距这边大概有超过百米。百米在平地上不算个距离,在这儿可是天堑了。
再说手电光持续这么暗下去,让人非常心慌,一旦光源消失,那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在这么危险的高处,必死无疑。
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困兽般焦虑的神情。
谁都不知道这支手电还能撑多久。
突然,哨马指着对面稍偏下一点的位置,叫道:“那是什么?”
顺着他手指的方位,手电的光晕中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轮廓,跟旁边的岩石比起来,很明显,肯定是人造的,而且体积相当大,从这边看酷似一只集装箱。
这个四方体的大箱子就这么突兀的,凌空出现在岩壁表面,一边还是歪的,很像被吊在半空。
苗老三转过头,询问如何办。
刺青看上去不像还能指挥的样子,不但满头虚汗,嘴唇跟死人一样白,而且万回发现,刺青似乎在竭力制住颤抖,以至拳头握得十分紧,靠在他身边,完全能感受得出来。
“继续往前,到对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刺青牙缝里挤出来的。
在那时,万回压根没往别的地方想,他以为刺青仅是受惊过度,所以刚还疑虑对方心思叵测,霎时又油然生出一种可怜,这种感情令他不自禁地想到应当坚强一点,更像个男人,虽然刺青并不是女人。
他想刺青冒着风险回管道,必然有他自己的考虑。
当务之急是摆脱眼下困境,问题是该怎么到达对岸。
哨马倒是有一个直截了当的想法——爬下去,他看到下方十来米处,墙体同样分布着一排水泥椽子,他决意下去探路。
“反正电池也快歇了,早晚得往下走,”苗老三说,“留心点。”
哨马将手电筒叼在嘴里,脱掉鞋子挂在脖子上,双手在衣侧一擦。外墙体是大块花岗岩的,接缝处还有些落脚点,哨马攀爬起来动作相当行云流水,好像条大壁虎,不过片刻,摇摇摆摆的手电光束就落在了十几米之下的水泥墩上。
哨马摇着手电,“没问题!”
话音还没落,只听下方极沉闷的咔嚓一声,仍举着手电的哨马,连姿势都没有变,就和破裂的水泥墩,一并坠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