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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方舱 ...

  •   巨大沉重的撞击声,直到半秒后才响起哗啦啦的像是下瓢泼大雨的水点声。
      “哨马!”
      “哨马!”
      苗老三急忙擦燃打火机。
      下方远处,一束光亮逐渐昏暗消失,有如缓慢地陷进了黑暗的泥淖。
      “水,”苗老三当即判断,“底下有水。”
      水波还在一荡一荡的。
      但没有迹象表明哨马还活着,水只能表明他还有侥幸活着的可能。
      但下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四周漆黑一片。
      苗老三着急起来,因为如果哨马撞晕了,很有可能溺毙在水中。
      “你们呆着别动。”苗老三令道,然后扛麻袋一样一扛,让小兔崽子顺势搂上他的肩,打火机交由他,“抓紧了,我们去救那个笨蛋哥哥。”
      “嗯!”小兔崽子紧紧贴在他背上。
      那个小小的火点,眼看着就下去了,万回的心都提了起来,生怕苗老三失足。
      还好,虽然是在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向下爬,但步调一点也没乱,苗老三干脆绕过了下面一排水泥椽子,直接往下,最后大约再下了两层楼的高度,那个火点停顿下来。
      连万回也能看到,水面摇曳的闪光,就在苗老三脚下。
      小兔崽子被放在一方凸出的裸石上,苗老三持着打火机,一边呼喊哨马一边淌入水中,水好像还挺深,水面也很宽,出现散落的水泥残骸。
      苗老三差不多是游到了残骸主体旁边,四下搜寻哨马。
      “甭找了,这儿呢。”
      苗老三忙将打火机伸过去,就看见残骸的另一边,哨马跟条死鱼似的扒在那儿呢。
      “你他妈早不吱声!”苗老三火了。
      “我他妈给压住了,才浮上来!”哨马吼完,一个劲咳嗽,把湿漉的头发往后撸。
      不过大家松了口气,哨马没事。
      少了照明,其余人下去变得比较麻烦,万回和另外两个二班的,用网绳先把那个轻伤员慢慢放下去,之后收回绳子绑在身上当安全绳。
      这样折腾了近一个钟头,所有人总算都平安下达到底部。
      这处积水的纵深非常长,几乎就好像一条暗河河道,或者说埋藏于地下的河谷。
      一行人涉水到对岸,差不多全冻僵了,连手指头都很难并拢。这个地方空气潮得手一抓一把水,吸进去的水让肺都冷,小兔崽子鼻尖冻像要滴血似的红,一抽一抽的,二班那几个都开始骂娘了,这孩子倒没半句怨言。
      哨马同苗老三一致认为没必要再在纵深方向搜索,体温过低走下去统统完蛋。
      一段陈旧扭曲的钢筋梯,像废铁一样靠在岩壁下。
      刺青仰起头,指着上方,道:“哨马,那个地方,能不能去。”
      哨马眯着眼,一个黑压压的阴影,从头顶的漆黑中浮现出来,哨马哈地笑了声,“原来你早有打算嘛。”
      那正是早前从对岸看到的,集装箱式的人造建筑。
      从正下方看,竟大得叫人吃了一惊,可能有一节火车车厢那么大,但更宽,一边还是歪着的。
      “小兔崽子和打火机借我。”哨马说。背着小兔崽子虽然增加了点负重,却不必腾出一只手。
      上下并不很高,爬到一半的时候,哨马忽然朝下伸出一个巴掌,“快看!黑的!黑的!炸过!”
      搞得苗老三叫:“收起你他妈的熊爪认真爬!”
      万回则完全闹不清哨马在嚷啥。
      然后就听到响亮的“哐”一声,好像踹上了什么东西,接着吱吱咯咯磨牙般的老化金属声音。万回绕过去,居然看见集装箱侧面开了一扇门,哨马正在往里爬。
      不一会儿,一段软梯放了下来,还是崭新的,估计也是应急设施。
      刺青一点没犹豫,带头登上软梯。本来万回还担心半空中吊着的箱子结不结实,上面还挂有一块斑驳的警示牌子,不过看刺青上去,他也就跟上去了。
      刺青管这个箱子叫方舱,准确说叫军用方舱,这个词万回头一次听说。
      后来他才知道这东西是美国货,基本上类似一种移动房屋,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用途。
      这一个又比较不同了,首先它悬吊在崖壁上,四根粗大的钢缆,分别绞接在两端崖脚及崖壁上,另以密匝的细钢丝缠绕,根部打了钢架板,因为其中一根钢缆稍有松脱,才使得方舱倾斜,一小部分石棉砖从裂缝中暴露出来。不过,总体依然相当坚固。
      更厉害的,是进去以后才发现,这只方舱根本只是冰山一角,充其量是个玄关,在它之后连接着一系列组合方舱,显然是嵌在岩壁内部,这些方舱被紧密地焊接在一起,分上下两层,每一个方舱都是一个独立空间,由钢围壁分隔开,由平面闸门相互连通。
      这是进来后刺青从一张悬挂的图纸上获知的。万回一进来第一感觉是舒服,里面比外面干燥多了,而且暖和得多。
      后来照着图纸,到一间方舱改建的变电室,找到了一台小的柴油发电机,试了一下,竟然还能用。
      随着变电室内,柴油机嗡嗡的满功率运行,整个组合方舱的照明设备运转起来。一瞬间,白晃晃一排防爆灯,刺得万回眼睛痛。
      整个方舱还是比较空荡的,除了管道线和钉在地上的桌椅,几乎看不到任何多余的东西,就好像从来没人使用过一样。
      哨马搓着油乎乎的手,说不晓得柴油够不够用,应该能支持个个把小时。
      图纸上双语标注的这个地区属于三岛一通道,上面附有复杂的梯道布置,然后刺青把图摘下来,左手边第几间是储藏室、缆索间、卫生间,右边有医务处所和食物库。
      于是所有人都先奔食物库去。
      唯独刺青跟在最后,转身绕进了医务室,谁也没有注意到。
      在食物库里,他们看到一摞摞纸箱子,一直堆到顶,牛肉罐头、沙丁鱼罐头、巧克力还有一大块一大块,用纸包裹的人造黄油。
      都是俄文贴签的,也都是用的俄磅,万回很有种不负众望喜极而泣的感觉,一边大嚼巧克力,一边将箱子统统扒拉开。每吃下一口食物,仿佛能实实在在感觉到有东西落到了胃底,从胃里开始温暖起来。
      他差一点就饿到不会饿了,也就是饿到某种极限了,按哨马的说法,在黑暗中感受到的时间流逝总是比实际时间要快,也既是说,万回可能经历了比他想象中还要长的时间。
      忽然他发觉小兔崽子在看他,于是他拿出一板巧克力剥开,递到小兔崽子面前,“来,好吃的。”
      小兔崽子接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角,抿着兔子似的小嘴,脸上渐渐乐开了花。
      哨马爬到货架顶上,兴高采烈地喊:“哈!有酒哎有酒!”
      他从上面扔酒下来,一瓶接一瓶,苗老三就在下面接着,全是长长的玻璃瓶装的。万回拿过来一瞅,是高度伏特加,“烈酒啊,这都赶上酒精了,你们当心别喝。”
      可哪里阻止得了哨马,咬掉瓶盖,就往嘴里灌,结果一下呛出来,直吐舌头,龇拉着他两颗虎牙。
      苗老三嗤地笑出了声,坐下来,开始吃东西一口一口喝酒。
      虽然这时候喝酒对体温不利,万回却也不想管了,因为感觉非常安逸,整个空间里充满了酒的醇香,大家窝在食品堆里大吃大喝。
      哨马还嘻嘻哈哈地,要用烈酒帮伤员左胳膊上的伤口消毒。
      这些人就是这样,即便在绝境中,只要给他们一点点阳光,他们就能变得非常乐观。
      苗老三正在帮小兔崽子擦糊得一脸的巧克力,万回也抹抹嘴,吃到噎了,倒着罐头汁喝,坐在他对面的是哨马,他与哨马无意地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突然两个人都停住了。
      他看着哨马,哨马也看着他,万回的脑子里就在想,刺青在哪儿?
      “操,”哨马酒瓶子一丢,“人没了!”
      两人翻身起来就去找刺青。
      哨马喊了两声,空洞洞的,没人回应。
      正在这时,万回听到了,一种细微的,像是玻璃碰击的声音。
      “医务室。”他立即道。
      两人赶到医务室门前,合力拉开门叶,就看见一张医疗台后面,露出一双脚。
      他们跑过去,果然是刺青,刺青脸朝内倒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抽搐,身旁掉落着一支注射器和一滩透明的结晶粉末。
      哨马道:“快,快把他抬上来!”
      两人将刺青抬上医疗台,刺青还在抖,抖得很厉害,整个台子都在响,这时候苗老三他们也赶来了。
      刺青大口吸气,甚至能清楚看到他锁骨上窝正在凹陷,可是空气似乎怎么都进入不了肺部,嘴唇逐渐变色,两只手到处乱抓。
      苗老三按住他,一眼瞄到地下的粉末和注射器,“是吗啡。”
      “他这是瘾犯了?”哨马要去捡注射器。
      忽然间,刺青竭力气发出一丝声音,“肾上……肾上腺素……”
      苗老三当即腾出一手,翻开刺青眼皮,发现瞳孔缩得极小,接着在他手臂上发现了一个红殷殷的针孔,苗老三面色陡然一沉,“他刚才肯定自己在打针,而且看样子打过量了,这是吗啡中毒,要出人命!”
      万回和哨马吓住了。万回不清楚吗啡中毒,但听说过鸦片中毒,会迅速地抑制呼吸和心力衰竭。假使是别人遭到这种情况,他想刺青一定有办法救治,可现在恰恰正是刺青自己,他怎么能够救得了自己。
      但是他刚刚说了肾上腺素,他想注射肾上腺素。
      “操你妈哪里来那种玩意!”苗老三既气又急。
      刺青皮肤煞白全身都是冷汗,喉咙里发出痉挛般可怕的声音,苗老三忙将手指伸进他嘴里,按住下颚那块,令肌肉放松帮助呼吸,收效却甚微,刺青已然不动了,瞳孔开始扩散。
      哨马连滚带爬地找来一把手术刀,想切开刺青的气管。
      苗老三说有屁用,他心脏都要不跳了。
      哨马说没办法了先试试,刀刃竖着对准喉腔。
      苗老三一把抓住他手腕,极力镇静道:“你容我想想。”因为这种卫生条件,即使切开气管也绝对会感染,刺青撑不住的。
      也就在这时苗老三猛地抬头,“□□,对了,没有肾上腺素或许会有□□!”他立即对万回喊:“去找□□!说不定还能救他一命!”
      万回拉着哨马发疯般撬医务室的橱柜,他们要找开头字母像数字3的药品,那是□□的首字母,哨马不断抱着药品来找万回鉴定,几乎把医疗室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一大推药品中,万回找到了□□。
      直到苗老三配好药给刺青静脉打了一针,万回脑袋仍晕乎乎的,这种感觉比中头彩还强烈,他完全没想到真能找到,直到这时才骤然感体会到刚才的千钧重担,使他不敢想象假如没找到,或者这里根本没有这种药品。
      一针打下去,谁都不知道是否有效,这就是在赌了。万回看到哨马的手紧紧抓着医疗台边缘,苗老三不断在测刺青脉搏,听他心跳,万回紧张地看着。当苗老三松开手的时候,刺青的嘴里,徐徐地吐出了一口气。
      刺青重新开始呼吸了。
      虽然非常微弱,苗老三还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道:“脉搏恢复了。”
      哨马一下蹲了下去。
      万回抹着额上的汗,刚才的紧张让他现在都有点想吐了。
      接着苗老三说:“还得看情况,不知道能不能恢复意识,他缺氧时间有些长,不知道具体是几分钟。”这里连钟都没有,万回才注意到。
      听苗老三说的,哨马跟万回又紧张起来。
      他们跑到储藏室,找到几张大块的羊毛毯,睡袋和手电暖灯之类杂七杂八的。
      毛毯给刺青盖上,睡袋大家分了。万回感觉疲惫,却不大想睡,哨马也是,他俩一人一边,靠着医疗台。
      “喂,”哨马说,“你先休息吧,这有我守着。”
      万回说:“哨马,你认识他多久了?”
      哨马悠悠地舒了口气,“很久很久很久了。”
      “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什么样的人也不是,我只知道他对你很好。”
      万回有点尴尬,想转移话题,哨马却接着道:“你是不是想问,他这个人值不值得信任。”
      “我跟着他,是我自己选的,”哨马说,“不管他最后会把我带到哪里,我都不会有怨言。你选什么,到头来也是你自己的事情。”
      万回不说话了,哨马也不说话了。
      万回搓着手臂,将爬那个管道洞时,蹭进皮肤里的沙石搓掉。
      那一头柴油机嗡嗡地响,灯泡的强光,把一切都照得失去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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