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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萧何收到军报的时候,陈平的鸿雁传书也到了张良手里。军报里刘邦心急火燎的催促萧何把粮草供应上,又气急败坏指责了先锋部队不带粮草的行军恶习;张良手中的书信却在无奈中透出点调侃的意味,叙述了前锋队伍与大军脱离,目前被围困平城之事,末尾说就要开年了,希望明年还有命回来与故人看长安月。

      张良和萧何把两封信对照着一看,算是基本了解了现在的形势。

      两人对坐在长安城内最别致的荷华酒肆楼上雅阁里,两两相顾无言。张良拿着军报反复看了几遍,问道,“断粮几日了?”

      “发信之日尚未断粮,”萧何皱眉,“但此刻恐怕补给已经跟不上。”伸手指指平铺在几上的地图卷轴,“况且白登这个位置,无法绕道前往,补给不了军需。”

      萧何负责粮草调度、物资给养十数年,最困难之时都保得大军无饮食衣被之忧。如今他说补给不上,张良自不怀疑,只扶腮想得一会儿,又问道,“韩信怎么说?”

      “……”萧何忧虑之色更重,“他得知陛下中了冒顿之计,闭门谢客,我尚未见过他。”

      张良沉默一会儿,听得萧何说,“前锋尽是精骑,只要能再撑三日,你我从长安派斥候快马加鞭知会主力部队,让他们侧翼围住平城,合围而歼,如何?”

      “兵法曰,十而围。如今莫说兵力不及对手,主力尽是步兵,如何能快得过胡人?又如何与匈奴铁骑对抗?”张良轻轻摇头,心知萧何忧心过重,宽慰道,“你我对此刻情势所知不多,不必自扰,且去听淮阴侯说说,再做定夺。”

      萧何摇头,韩信的性子他太了解,何况不让韩信随驾一事,本来就是萧何力主,只怕现在去找他,他恨自己不能领兵,还不知道会说出怎样忤逆的话来。

      “事到如今,丞相莫要因为替淮阴侯珍惜羽毛,将汉军三十余万人置之不顾。”张良看在眼里,忽然轻飘飘吐出一句,却将萧何惊出了冷汗。方知张良虽抽身俗事,却毕竟洞悉透彻,竟半点也隐瞒不过。

      虽然此刻萧何不愿牵扯出韩信,也不全然是为了保全他。此刻仍然有种被人窥破心事的感觉,萧何拂袖立起,“那就与留侯同去拜访淮阴侯吧。”

      淮阴侯府上,是傅准出来迎接两人。萧何见当日自己送来照顾韩信的小厮,如今已经颇得韩信信任,也觉欣慰,让傅准通告一声。谁知傅准欠身抱手,“淮阴侯喝醉睡下了,今日见不得两位侯爷。”说罢脸上满是歉意。萧何转向张良,“醉酒俗务,动劳不得留侯。留侯先回府如何?我去看看他,思量一下,再做计较。”

      张良一笑,也觉如此甚好。告辞了萧何,转身回府。本来忖着要去拜访一下绮里季吴实、甪里先生周术几人,终究因为挂心战事,再无求道闲情。

      修仙辟谷,果然都是说说而已。陈平啊陈平,我与你数年同僚,同声同气,虽然谋略不同,形势见解却从不相左,如今要看你自己如何脱困,不然也算输了。张良自笑一阵,竟莫名涌起些久违的高兴,安步当车走回了府邸。

      萧何让傅准带路,进了韩信书房。偌大的地方,除了往日可见的零散书简之外,满地都画着方正齐整的格子,到处堆散着木雕的六博棋棋子,乱七八糟撒了一地。

      看到萧何进来,韩信嘿嘿一笑,挣扎着想站起来,又因为酒后腿软倒将下去。几次努力才踉跄扑到萧何身前,将地上木棋乱踢开来,张臂将萧何围了满怀,“丞相……”。

      先见到韩信一脸醉态,又闻到他身上酒气,萧何皱皱眉,轻轻在韩信耳边说道,“有人呢。”

      “滚!”韩信粗着嗓子朝傅准吼道,猛的一挥袖子,看也不看向傅准。傅准恭敬的欠身离开,将门带上。

      韩信喉咙里含含糊糊,咕噜几声,从萧何胸前半支起身子,伸左手入萧何衣襟之中便胡乱拉扯开来。萧何叹一口气,伸手握住韩信手臂,“别闹了。”

      韩信急躁的拉扯得一会儿,酒后脱力终于停下手来。仔细看了萧何半天,眼神却迷迷糊糊,忽的咧嘴笑了,死命抱了抱萧何,然后蓦的松手,跌倒瘫坐地上,竟然睡着了。

      萧何搀着韩信到短塌上。睡死的人一般都分外沉,加上刚才被韩信又拉又抱,萧何不由腰酸,又推不开他,便坐在塌边看了会韩信睡容。

      天色暗下来,屋外有侍从点上灯烛。萧何见韩信压着他腿,正睡得沉静,也不打扰。心里一会儿是过往旧时,一会儿是眼前战况,纷乱如麻,自眼前起起伏伏。

      见这人睡梦中露出点满足的笑意,突然莫名熟悉。想了一会儿,才省起自己在哪里看过这表情。

      那是韩信收拾队伍重回荥阳与刘邦汇合之时,萧何问起战况,韩信二话不说,转身回营里接出了个二十岁不到的孩子,一条伤口从左额拉到右边下巴,十分可怖。见到萧何却极为兴奋,直扑上来,连叫叔父,正是萧何年前送去投军的孩子。当时萧何坐镇后方,名声太大,为免刘邦猜忌,便将家中青壮年男子送去投军,最为年幼又最得萧何看重的便是这位侄子萧长兴。

      萧长兴身量尚不足,半挂在萧何身上,说全是仗了韩大将军才能够脱险。萧何向韩信道谢,韩信脸上便是这种自得又邀功的表情,不忘适时补充一句,“我可没有派人专门去保护你家人。厚此薄彼的事,丞相最不屑了。”然后整个人靠过来,鼻息擦过耳畔,暧昧又得意,“我亲自去救的。”

      当年萧何说过,韩信是帅才,不是阵前斗将的武夫。在这刀剑无眼转瞬横尸的沙场上,韩信匹马营救萧长兴,这份挂怀,萧何如何不懂得。动容与担心交杂一起,很快淹没在战事的幢幢鬼影之中,留之不得。

      萧何望着室外的火光,只觉当时韩信锋芒毕露到扎眼的笑容将此刻自己垂垂将暮的心反复刮擦,那些原本以为随天下平定已经悄然逝去的情感和壮怀又重上心头,温暖得酸涩起来。萧何思忖再三,终于俯脸擦过了韩信的额头。

      帘幕低垂,楚酒微温,征衣已卸。在皇城的更漏声中,萧何终于靠墙睡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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