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九 ...
-
张良回府之后便草拟书信，打算和陈平说说战事。又觉战况紧急前线吃紧，自己贸然写信反而多事，几次落笔，终未成书。却在这欲说不说的关头收到家臣书信，说是户牖侯密信，要张良面拆。
熟悉的字迹让人安心不少。陈平一手小篆极为清俊漂亮，字如其人。陈平曾说自己少年时无钱无权，这付皮相和这手字都算是送给张家的聘礼。说罢又暧昧笑笑，凑得更近，说如果子房愿意，陪嫁给张家也行。
说话时那人险诈又故作诚恳的脸，犹在眼前。
信中没什么多的内容，只让张良安心等着，月内就班师回朝。再到月圆之日，便可邀月共饮。张良一笑将信卷好，情知陈平已有带汉军脱身之计，天一亮便让下人告知萧何去，好让丞相不要过分忧心。
陈平才气，所知者莫过于张良，这一点，就连对陈平甚是依赖的刘邦也不能比。可陈平那一肚子阴谋坏水，却实在是道家所忌所禁，张良赏其精妙之余，也实在是头疼的。此时陈平虽落笔不多，但想来已经二十八宿尽罗心胸了。
张良所猜不错，此刻陈平确实已经有些盘算把握，可却也是无奈的。他对铜镜整好衣冠，理好襟袖，只将镜中人反复打量得几遍，伸手拍拍自己右颊，总觉得这大好皮相，也算有了用武之地。让参军副手整理好美人卷轴，收拾好金银玉器，自己便轻裘缓带，扬长出帐而去。
音容气度，依旧好生风流。而太过风流自赏，总是会遭报应的。
早晨张良家臣说有要事禀报萧何，却在相府寻不见他。相爷理政向来是晨昏颠倒焚膏继晷的，管家懂事的连夜赶往韩信府上，通报传达过去。尚未开春，天亮得迟，下人转达时见韩信大大咧咧睡倒在萧何腿上，正觉得不好打扰，萧何突然睁眼向管家招招手，又将食指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动作。管家虽然颇见过这样的场面，也觉尴尬，深深垂着头，将张良的话传给萧何，让相爷莫要担心，陈平自有出平城之计。
从过往经验来看，陈平那些歪点子都极为隐秘，严禁外泄。萧何贵为刘邦身边的第一号人物，张良布局时还能参与一二，陈平谋划时却只能静候刘邦命令，何时走，何时停，何时收拾人马奔命。这样的情形，萧何向来是熟悉的，因此也不再多问，将管家遣退，捎带上关门。
酒劲太大，韩信醒来时快正午了，见萧何在旁边，又是愧疚又是高兴。问丞相何事而来，萧何觉得事情既然已经可以解决，就不要让韩信再为中间弯弯绕绕费神，只笑说平城之围多半能解，自己来告知韩信，让他不要太上心。说着肚子却不自觉咕嘟一声，大大破坏了自己平素的严整苛责。韩信本赖在萧何身边没完全起来，听到之后更觉得好笑，连忙起身让下人送来吃的。
书房乱得连个落脚地都没有，韩信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弯腰收拾着。萧何愣怔的坐在榻上，腿上酸胀得站不起来，只好坐着自己捶捶腿，却让韩信更加尴尬。
“你画下这些格子，是用来下六博棋？”萧何捶着腿，眼瞅着韩信收拾东西。
“不完全是。”韩信抬头见萧何笑得温和，顿觉受到鼓励，“我在试试能不能改一下六博棋。之前六博棋下法太单调，棋子有限，变化不多，会的人也不多。我想增加一些棋子，尽量让不同棋子各司其职，这样就又比普通弈棋更贴近战法。”
韩信站起来，指着地上自己划出的格子，“两军对垒的中间这里，我想就给它取名叫楚河汉界，丞相你看可好？”
萧何随韩信目光看去，见网布的棋盘中间被隔开一道，两边棋子各有不同，不禁赞叹说，“那分立两边的，就是两军对垒的主帅了？”
“不止如此。”韩信从身旁剑匣里抽出佩剑，用剑尖将棋子一一拨回格中，兴奋接道，“每个棋子都有固定位置和走法，或纵或横，或攻或守。现在我还没能完全平衡好，等待完成之后，再请丞相来试弈如何？”
说到此处，韩信忽的又黯然下来，脚尖点着画下的虚拟棋盘外围，“戎狄在北，胡人盘踞，可惜韩信征战半生，无缘得见。”
萧何心知他终究放不下匈奴战事，一时心痛，竟然有些后悔战前力主韩信留长安。又见韩信单衣立着，身影清癯得莫名孤寂，不自觉立起身子向前，轻轻拥住了韩信。
韩信执剑的手微微僵直，全身像被牵住一般。他不敢回头，又不忍移开，一时动弹不得。静了一会儿，才觉得身后萧何甚是沉重，想来是因为突然站起，膝盖上仍然麻痹无知觉。韩信这才回身，扶萧何慢慢跪坐下来。
环在肩背上的手依旧没有松开。韩信心头一热，莫名有些哽咽。
“今后我陪将军对弈？”萧何似笑非笑的看着棋盘，“将军可愿将行兵布阵的韬略，说给我这个不通兵法的人听？”
念及韩信戎马数载，倥偬半生，未尝一败，未及而立之年便是世人皆知的“兵仙”，名传一世。如今赋闲终老，这其中的落寞和沉痛，萧何虽不身受，却着实感同。而今王师如能平安凯旋，今后只怕也没有用得上韩信的地方。不用他，便是放过了他；就算韩信一时牢骚不平，自己也能陪他慢慢将精神挪到别处，天长日久，也便释怀了吧。
只是自己暮年将至，病骨支离，又能陪他到几时呢？
“有时候……”，韩信放下剑，握住萧何的手，在他掌心写写画画，弄得十分痕痒。“我很想像先轸那样死去。那样死了，我很羡慕。”
将军合该死于军前马上。萧何半晌无语，只将韩信拥得更紧。
萧何让人向几位留守长安的元老重臣传话，稳定现下情势。自己陪着韩信在他府上用了早点，又躺下补了一会儿眠，才觉得精神好些。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