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晖兰

8、六、药仙

　　——来追我啊，鬼魂大哥！
　　——喂，别跑那么快……
　　——咯咯咯，追到我就告诉你名字喔！
　　——当心脚下！
　　——哇啊啊啊啊！……咦，被树枝卡住了……鬼魂大哥，你跳下来做什么？
　　——我打算接住你……
　　——你忘了自己没有实体吗？
　　——嗯……我忘了。
　　——谢谢你……如果这次大难不死，我会多烧些纸钱给你的。
　　——跟你说几次了，我不是鬼……
　　——可你没有实体啊！瞧，我的手可以从你胸前穿过去喔！
　　——喂，你别乱动！
　　——鬼魂大哥……你说我会死在后山吗？
　　——别吵，我在想办法……
　　——爹说，人死时若有心愿未了，就会化成鬼魂游荡人间……那时我是不是就可以摸到你了？
　　——你不会死的，我去找人来救你。
　　——你会回来吗？
　　——我很快就回来，你再坚持一下。
　　——鬼魂大哥！……你真的会回来吗？
　　——会的会的，我发誓！
　　——你一定要回来喔……

　　还是那条通往镇外的路。莫赞恩和若雪一早便出了门，一前一后的从寂静无人的街上走过。听到第一声鸡啼的时候，两人已来到镇外的官道上。
　　若雪走在前面，仍是一身的素白。转过界碑时，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莫赞恩一眼。薄薄的曙色下，莫赞恩步履迟缓，仿佛在沉思。
　　“莫大哥，我们要进林子了。”
　　“嗯？”莫赞恩一抬头。“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们要进林子了。”若雪重复道。
　　“呃……为什么停下来？”
　　“你把这个带上。”若雪从怀中掏出一枚绣工精致的香囊，递到他面前。
　　莫赞恩接过香囊，闻了闻。“没味道啊……里面是什么？”
　　若雪却不理会他的问题，转身朝林中走去。
　　莫赞恩耸耸肩，把香囊揣进怀里。他这一路上想到不少问题，见若雪没有闲聊的兴致，他也不便问出口，免得碰一鼻子灰。
　　和上次一样，他不时留意着指南针的方向。走了没多久，怪事发生了。原本指向正东的表针突然剧烈的震动起来，发了疯似的转个不停。他不禁驻足，疑惑的望着四周。松林依旧是松林，和记忆中没什么不同。
　　“莫大哥，你怎么了？”若雪在前方叫他。
　　莫赞恩快走几步，追上若雪时悄悄将指南针藏回袖口底下。
　　“没什么，我好像看到一只松鼠。”他装作没事的说。
　　若雪抬头看着他。“别离开我五步之外，否则你进不了药源谷。”
　　莫赞恩觉出她不是在说笑，不禁问道：“倘若我不小心落出五步以外呢？”
　　“戴着我的香囊，你便不会有事，只会迷路罢了。”
　　“倘若没有你的香囊呢？”
　　若雪微微皱眉。“你只需记得跟住我便是，问那么多做什么？”
　　“只是好奇。”莫赞恩一摊手。“那个药源谷，是什么样子的？”
　　“到了你自会知道。”
　　“还要走多久才到？”
　　“若再这么耽搁下去，晌午前也未必到得了。”
　　听出她责怪的意思，莫赞恩耸肩说：“Ok，我不问了。”
　　“欧开？”若雪没听懂。
　　“呃，那是我的家乡话。”莫赞恩硬着头皮解释。“是口语，表示赞同……就是‘好’的意思。”
　　若雪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转身朝林子更深处走去。
　　又走了半个时辰左右，四周的景物起了变化。先是那些一路踩在脚下的枯叶和松针不见了，各种各样不知名的植物取代了满山满眼的松。脚下的泥土渐渐松软、潮湿，散发出奇异的芬芳……一条像样的路出现在眼前，载着点点青绿弯向一个被金芒笼罩的出口。
　　见若雪走进那片亮光，莫赞恩毫不犹豫的跟了进去。走进去才发觉，那居然是成千上万浮在空中的金色颗粒，每一颗都闪着眩目的亮光。他谨记若雪的叮咛，不敢停下脚步。随着他的移动，那些颗粒仿佛受到排斥似的向四周飘散，让出一条狭长的通道来。
　　走出这片金芒后，莫赞恩原地站了好久才渐渐恢复视力。
　　揉揉眼睛，他发现若雪不见了。
　　眼前的景致与之前一般无二。路旁还是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脚下还是只有这一条路伸向前方，可若雪到哪儿去了？
　　犹豫着走了几步，莫赞恩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
　　西西簌簌……西西簌簌……
　　是右边。莫赞恩循声望去……几步之外有一丛矮树，茂盛的枝叶随着西西簌簌的声音轻轻摇晃着。
　　“……若雪？”他朝树丛走近一步，不确定的问。其实他觉得那是若雪的可能性很低。从矮树后钻出来的更可能是一条蛇，一头熊，或一只狐狸……
　　“哎哟！”
　　莫赞恩有些傻眼的瞧着那个突然滚出树丛的……不是若雪，当然也不是熊、蛇、狐狸、或任何一种动物。那是个人，一个和若雪年纪相仿的女孩，穿着淡紫色的衣裙，四脚朝天的躺在地上，手里抓着一株不知名的草。草根是鲜红的，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女孩看见莫赞恩，吓了一跳，赶忙从地上爬起来。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她小心护着那棵草，戒备的盯着他问。
　　“我在找一个叫若雪的女孩……”
　　“啊！”女孩突然大叫，一步跳到莫赞恩跟前，紧张兮兮的绕着他打转，口中喃喃自语：“你居然有……难怪……不对啊……明明警告过她……”
　　莫赞恩有些被吓到，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这位姑娘……”他见女孩转了五六圈仍没有停下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开口：“请问，这里是不是药源谷？”
　　女孩蓦地止步，抬头盯着他看。“是又如何？”
　　“请问姑娘认不认得若雪？”
　　“认得又如何？”
　　“那请问姑娘……”
　　“你想问我若雪去哪儿了是不是？”
　　“呃……是的。”
　　“早说啊，真是罗嗦……”女孩一挥衣袖，示意莫赞恩跟她过去。拨开杂草，女孩指指草丛，又晃晃手里鲜红的草根。“帮我拔三棵‘血地龙’，我便带你去找若雪。看清楚，别采错了。”
　　莫赞恩怔了怔。为什么他要做这种事呢？长这么大，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差遣还是头一回。倒不是说他有多么的不情愿，拔草而已，能费多少力气？有道是助人为快乐之本……
　　“你到底要不要动手？”
　　“要的要的，我这就拔……”无声的叹了口气，莫赞恩踏进草丛，在一大片奇形怪状的植物当中寻找血地龙的影子。
　　“是这个么？”他捏起一片锯齿状的细长草叶问。见女孩点头，他抓住根部用力……不出来么？那用双手好了……用力……再用力……
　　Ouch！
　　莫赞恩躺在地上，耳畔飘来一串开怀的笑声。
　　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小丫头绝对是出于一种报复心理才让他拔什么见鬼的血地龙。他撞见她出糗，她便要看回来。罢了罢了，做人要乐观……莫赞恩努力往好的方面想——走了那么长的路，躺下来歇歇也无妨……好久没看过那么蓝的天空了啊……
　　想着想着，倒转的视野里出现一个素白的影子。
　　若雪？他心中大喜，正要爬起来，若雪轻柔的声音却让他二度跌回地上。
　　“娘，你又在闹了。”若雪嗔怪的望了对面一眼，俯身搀莫赞恩起来。“莫大哥，你没摔着吧？”
　　莫赞恩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若雪……你刚才在叫谁？”
　　“我在叫我娘。”
　　“你娘在哪儿？”
　　“这就是我娘。”若雪望着紫衣少女的方向。“我没告诉你么？我娘是药仙，五百年来都是十几岁的模样。”
　　“这个……你好像的确是忘了说。”
　　在见识过所谓的仙术后，他实在没理由怀疑若雪。也就是说，这个看上去明明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女，真是若雪的娘，一个已经活了五百多年的……神仙吗？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又或者……所谓神仙，并非他所理解的那样？
　　“若雪！”紫衣少女，哦不，是药仙雪嫣，也就是若雪的娘，突然朝若雪挥挥手，示意她过去。
　　若雪顺从的走到母亲身旁。“娘，什么事？”
　　手腕蓦地被拉出袖口，她吃了一惊。“娘……”
　　“你又帮人续命了，是不是？”雪嫣一边给她把脉一边数落。“告诉你多少次了，折寿的法术不到万不得已用不得！嫌自己命太长么？”
　　折寿？莫赞恩心下一凛，一种很不妙的感觉从脚底涌上来。
　　“娘，别说了……”若雪有些慌张的朝他望过来，接触到他的视线后又立刻避开，仿佛心虚似的。
　　雪嫣却不理会若雪的紧张，仍是念个不停。“你要行医救人我不拦你，可总不能拿自己的阳寿开玩笑！早知你这么不听话，当初连医术也不传你！这次一定要多住几天，元神养好前不许离开药源谷！”她拉着若雪便往回走。
　　“娘，先等等，我还没给你引荐……”
　　“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他还欠我两株血地龙！”
　　“可是……”
　　“进都进来了，我不会赶他出去。喂，那边的！”雪嫣朝莫赞恩的方向一挥手，指了指刚才的草丛。“采好了记得跟上来，路就这一条，走到底便是。”
　　不等莫赞恩回话，她已经拖着若雪走远了。
　　莫赞恩望着蜿蜒的小路尽头，直到那双背影消失才收回视线。一低头，瞧见血地龙鲜红欲滴的草根，他嘴角动了动，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神仙……果然和我想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