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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蜘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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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现在空荡荡的青石板路上走的是两个人。燕十七本想把小舞先送出清阳谷,再自己回来抓郭乘风,但他马上打消了主意。死人谷的势力直达清阳谷周边方圆百里,若要小舞真的安全,他得把她送到邻县去。小舞不会武功,走不快,一来一去至少三四天,足够郭乘风逃一百次了。所以他只能带着她,至少在他身边,她会是安全的。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找到郭乘风,找到他,燕十七就有机会拿下他。可是现在,他连郭乘风在哪里都有不知道。郭乘风要躲,一定会躲在最安全的地方,根据六扇门里的同行提供的消息,郭乘风已受了伤,他需要时间疗伤。死人谷里,当然是过秋陵所呆的地方最安全,因为过秋陵是他的叔叔,因为过秋陵手下有酒色财气四剑,还因为过秋陵自己就是“一剑擎天”,一个绝顶的剑客。但是过秋陵住在哪里?迄今为止,除了杀唐乱时金自重曾露过痕迹,而在他追击时孟自勇又向他挑战之外,过秋陵和酒色二剑至今不见踪影。孟自勇是不会告诉他过秋陵的住处的,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会说的。但他当时本可以跟踪一下孟自勇,却被孟自勇的洒脱吸引而忘了这一点,真是糟糕!不过,如果当时他跟踪孟自勇而不是追击金自重,他就救不了小舞了。
小舞在他身后跟着,她还穿着逃出丁家庄时的那件衣裳,有些地方被撕破了。没办法,燕十七试过去敲几家店铺或住户的门想为她至少弄一件衣裳,但始终是绝无人应答。有一次他发急之下甚至踹开了一家布店的门,结果里面空空如也,好像一切都蒸发了。燕十七看着她,她已经有点走不动了,可还在努力想跟上他。燕十七柔声道:“小舞。”小舞闻声抬起了头,“不早了,我们休息一下吧。”
小舞努力直直腰:“公子,小舞不累。没事的。”
燕十七笑了笑,在路边坐了下来,“我可累了。来,坐下歇歇。”
小舞几乎是跌坐下来的。从昨夜到现在,他们已足有六个时辰未吃过东西,而且从天亮便在不停地走,难怪她累坏了。燕十七自行囊里取了一块干粮递给小舞。这还是他从过秋陵请他吃的那顿饭里留下来的。只不过是个凉馒头,但小舞的眼睛却忽然亮了。无论是谁,饿了六个时辰之后看到一块馒头大概都会眼睛发亮的。小舞接过馒头,却迟疑了一下:“公子,你呢?”
燕十七笑笑:“我不饿。”只有三个馒头,而他在这儿还不知要待几天。
小舞垂头看了那馒头一会儿,然后递还给燕十七:“公子,小舞也不饿。”
燕十七笑了:“胡说。你六个时辰没吃过东西了,怎么会不饿?吃吧,吃了才有力气走路。”
小舞垂着头,轻轻说:“公子不该救小舞的。小舞拖累公子了。”
燕十七心里一酸,真想叹口气,但他忍住了。他不能再叹气了,叹气解决不了问题。于是他轻拍小舞的手背,笑道:“拖累?什么拖累?啊,我知道了,定是你嫌我太穷,跟着我只能啃干馒头,是不是?”
小舞卟地一声笑出声,眼泪却落了下来。燕十七心里难受,只得不去看她,自顾自地道:“你怎么会拖累我,至少这里的路,你就一定比我……”他忽然顿住了,小舞不知他为什么不说下去,诧然抬眼望他。燕十七道:“小舞,你可知道是谁前往丁家庄传谷主之令的?”
小舞眨着眼睛:“知道。是鲁又平。大家都说他是谷主的传信人,所以都有叫他信鸽。”
“你可知道他住在哪里?”
“不知道。也没人知道他住在哪里。他一会儿来,一会儿去,谁也摸不透。他和蜘蛛,据说是谷里最行踪不定的人。”
“蜘蛛?蜘蛛又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他们谈起过,说蜘蛛专门为谷主探听消息,谷里的事都瞒不过他。”
“蜘蛛—”燕十七沉吟着,眼睛慢慢发了光。
小舞惊诧地看着燕十七,几乎以为她的公子发了疯症。因为燕十七正在拳打脚踢,大肆破坏。砰一声,他一拳砸开了一家铺子的门板;通一声,他又一脚踹倒了另一家的墙壁,眨眼之间半条街都被他拆了个底朝天。只是没人出来,这条街上的人好像都死光了。
可燕十七不管,他拆得还很起劲。当他拆到第十九座房子时,手法突然变了。他一掌拍在窗棂上,看上去只是一掌,但实际上这一掌之间他已把窗棂拆成二十六段打了出去。第一、二、三段碎木自街角逼出了一个人来。一个灰衣的瘦小人影,他一出现,袖中就疾射出一线银光,直钉到对面房檐上。然后他人随银线而起—只起了一半,银线已被第四段碎木击断,第五段碎木击中墙壁反射自身后打到,同时第六、七、八段碎木已将他上、下、左三边封住。他只有向右闪,右边是燕十七所在的位置,他当然不想过去,所以他一闪就想向上跃起,他对自己的轻功很自信,虽然那根爱逾性命的蛛丝已断掉(这小子竟以一块碎木击断了他的蛛丝),但只要他展开身法,燕十七绝追他不上。但是第九段碎木已飞到,接着第十段、第十一段、第十二段……等到他把二十六段碎木全部躲过,他就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笑嘻嘻地,就在他身前。这当然是燕十七,他已到了燕十七身前,而且是他自己过来的。
燕十七瞧着他:“蜘蛛?“
蜘蛛面色铁青,恨恨道:“谷主早叫我莫要离你太近的。”
燕十七微笑道:“你本可不必亲来。”
蜘蛛一翻眼道:“谷主都对你十分重视,我安敢轻敌?”
燕十七苦笑道:“我并不想与你为敌。”
蜘蛛昂然道:“你与谷主为敌,便是与我为敌。”
燕十七道:“我也不想与谷主为敌。”
蜘蛛哼了一声:“你逼我出来,岂不是想从我这里找到谷主?”
燕十七叹道:“我只想找到郭乘风。”
蜘蛛冷冷道:“你可知他是谷主唯一的亲人?”
燕十七肃然道:“我只知他□□民女,杀人劫财,触犯王法,要抓他归案。我也听说过谷主为人刚正,疾恶如仇,相信他不会……”
蜘蛛截道:“你可知死人谷有个规矩?”
燕十七道:“什么规矩?”
蜘蛛道:“死人谷中不乏大奸大恶之人,但一入死人谷,必须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绝不得再做恶事,更不许再出谷为恶,否则一被谷主得知,立刻会派酒色财气四剑前去取他性命。但只要不再为恶,谷主自会予以保护。郭乘风身入死人谷,只要不再为恶,则入谷前事一笔勾销,犹如已死过一次,再生之日与前世无关。所以此谷才叫做死人谷。”
燕十七点头道:“原来如此。”
蜘蛛道:“所以不论郭乘风是否谷主亲人,只要他不违谷规,任何人不得动他。谷主已传令,钦佩你是条好汉,令我们不得伤害你,否则死人谷怎会允许你带着一个女人大摇大摆的在街上走?我说这些便是劝你及早离开,不要再与死人谷作对了。”
燕十七沉吟道:“你说谷主已传令不许人伤我,那为何昨夜有人以淬毒暗器丝雨月光针暗算我;你说谷中之人须洗心革面,为何昆仑叛徒丁飞雨在丁家庄中企图强占这位姑娘?”
蜘蛛双眉一立:“这位姑娘我认识。她叫小舞,是丁家庄的丫头,一月之前已被丁飞雨纳为侍妾了。所谓企图强占,恐怕是空穴来风。”
燕十七一惊,回视小舞,小舞已垂下头去,双手互绞,看也不敢看他一眼。燕十七忽然回头,大声道:“那昨夜偷袭我的二人呢?”
蜘蛛沉吟道:“丝雨月光针乃唐门独门暗器。谷中唐家子弟共计七人,乃是唐步、唐乱、唐奇、唐宁……”
燕十七截口道:“其中一人正是唐宁。”
蜘蛛眉头一皱:“燕捕头,你怎知他是唐宁?”
燕十七道:“是他自己说的。而且说过之后他便被人灭口了。”
蜘蛛一怔,随即失笑道:“燕捕头,恐怕你在痴人说梦了,在下今早还见过唐宁。”
燕十七双眉一扬:“阁下既说唐宁还活着,可否请来一见?”
蜘蛛微微一笑,随手一扬,一支蓝色火箭蹿上天空。片刻,街角东西南北闪出了七个人来。蜘蛛微笑道:“燕捕头,这便是死人谷中所有的唐家子弟,请燕捕头查验。”
燕十七目光自这七人面上掠过,却无一人是昨夜所见。蜘蛛含笑道:“燕捕头昨夜在何处遇袭,可要去看一看?”
燕十七摇了摇头:“不必去了。”既有人存心设计他,自也不会留着那两具尸体和一地的丝雨月光针。蜘蛛挥了挥手,七人各自离去,蜘蛛道:“燕捕头还有什么话说?”
燕十七深吸了口气,道:“在下此刻无话可说,但其中必还有机巧,在下必须找出机关,否则不能离开此谷。”
蜘蛛面色一寒,道:“这么说燕捕头是执意要与本谷作对了?”
燕十七叹道:“在下本意并非如此。”
蜘蛛双眼一眯:“既然如此,燕捕头请自便,只是莫说在下不曾提醒过燕捕头。”
燕十七苦笑道:“多谢阁下好意,燕十七心领了。”
长街上又只剩下了燕十七和小舞。燕十七并未回头,只道:“你为什么还不走?可要我送你回去?”
小舞茫然道:“回去?回哪里?”蓦然一惊,“丁家庄?你是说丁家庄?不,不,我不回去。”
燕十七看着她,也不说话。小舞涩声道:“我,我并没骗你。当年爹爹病倒在丁家庄,用了他们的钱,又用了他们的药。爹爹死了,我,我还不起……”声音渐低,头也渐渐垂了下去,一连几滴泪水落在衣袖上。
燕十七登时头大。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看见女孩子落泪。他在身上摸了半天却找不到手帕,只得道:“别哭了。”他不说还好,一说,小舞更是泪如雨下。燕十七只好走过去,柔声道:“别哭了,你看,我们还得赶路呢。”
小舞霍然抬头,又惊又喜:“你,你还肯带我走?”
燕十七苦笑道:“其实你跟着我,也不是什么好事。你也听到了,现在我已是清阳谷的敌人,你跟着我只怕是步步危机,我……”他话未说完,小舞已忘情地扑上来拉住了他的衣袖,连声道:“我不怕我不怕!只要你肯带着我,走到哪我都跟着你。”她颊上犹有泪痕,眉梢眼角却漾起笑意,宛如朝花带露,楚楚动人。燕十七心中一软,别过头去,轻轻将衣袖自她手中抽出,柔声道:“我们走吧。”
小舞急忙拭去泪水,露出了微笑道:“我们去哪里?”
燕十七目光凝视来处,缓缓道:“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