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结》gaslight

5、4.

　　洛榕望了他一眼：“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跟你说……”
　　她话音未落，只见洛桐忽而皱眉，厉喝一声：“什么人！”丢下灯笼，先一步挡在洛榕身前，一翻手就将腰间长剑拔出，银光闪烁，立时与雪光相映，剑尖向下一沉，欲扬先抑，正是洛家披光剑法起手。洛桐身形腾起，直扑向数丈之外一个人影，人还在半空，手腕一抖，一朵剑花绽开，继而是点点银光如飞雪直扑那人而去，细细碎碎，间中分明有隙，却难辨虚实，无从下手。
　　洛榕眉头微蹙叫了一声“桐儿”，只见那人黑暗中袖手静静立在一边，一团白的什么东西就激射而出，准准穿入剑光间隙之中，直指向洛桐左眉。一声轻响，待剑光一敛，那白团已被劈碎了散落地上，却原来是一个雪球。
　　而洛桐一招已然是是受挫，不得不变招应对。他人在地上落了一下，又借力跃起，仍是相同起手，相同招式，人在半空，也还是先一个剑花，继而奋起劲力，剑芒暴长，片片剑光铺开重重叠叠，竟全没了间隙，疾风骤雨一般抢攻而去，同刚刚的一剑相较，杀机腾腾，务必置敌死地，气势全不相同！
　　洛榕心中暗惊，再见对面那人手中寒光只一闪，强行直插入洛桐剑光中。此刻洛桐一招看似毫无间隙，但同刚刚一剑毕竟仍是同一招，再如何变化剑气，破绽之处仍是要薄弱些，那人一剑还是从刚刚方位直插而入，“铮铮”双剑交击之声一响，洛桐全身一震，像是把不住剑一般，眼看剑要脱手，他竟不肯示弱，强自咬牙握紧了剑，整个身子却向一边倾去。
　　洛榕惊呼一声，好在那人却不再攻，一股柔和劲力倒仿佛是扶了洛桐一把，这才退开收剑还鞘。
　　洛榕赶忙上前查看，见洛桐皱眉拄剑，面色极差，问道：“怎么？原来的伤又震到了么？”
　　对面那人开口问道：“伤？”
　　洛榕这才看清那人面貌，雪光之下，面容直如同雪琢——容貌犹在其次，只此人眉宇间，说不出的一种清冷干净气度。洛榕怔了一怔，开口道：“梅哥哥？”
　　那人正是先前才到洛王府的南梅花岭梅景冬，当下上前一步帮忙扶住洛桐，又皱眉道：“你有伤？”
　　洛桐摇头道：“有伤又如何？好的时候也比不上你……”他内伤未愈又加新创，血气受阻，说话间气息又是一窒。
　　洛榕忙按了按他道：“不要说话了。”又向梅景冬歉然道，“是桐儿莽撞，梅哥哥莫见怪。”
　　梅景冬尚未说什么，只听旁边一人鼓掌笑道：“好哇，这招‘一池萍碎’竟化出如此声势，四儿剑法精进如斯，可喜可贺！”——来的却是洛桁，走近又向梅景冬啧啧道，“原来景冬也会胜之不武，强以内力压人，这是明着欺负我家四弟了。”
　　洛榕扶着洛桐，只静静地道：“宴席可结束了？三哥怎么到后面来了？”
　　洛桁笑道：“宴席是散了，风灵阁主自是王爷亲自接待，我便乐得偷懒，先回来了——却不意看了这么一场好戏。大哥可真要后悔错过看景冬出手！”
　　洛桐冷哼一声，却又忍不住掩口轻咳起来。
　　“你且安分些罢。”洛桁瞥他一眼，“好不容易跟大哥告了假不去席前，倒也做个伤病的样子出来，还在这里活蹦乱跳、舞刀弄剑的。就仗着你姐姐的岐黄精通，任怎么胡打海摔只管往她那里修补好了是不是？”
　　洛桐神色又是一变，洛榕暗地将他一拉，道：“桐儿先跟我回我院里。”
　　洛桁大笑道：“快去罢！”待两人走远，又向梅景冬摇头道，“这个小桐，真是个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脾气！先前在这一招上输了，就此便跟这‘一池萍碎’较上了劲，屡败屡战，真不知是可叹还是该赞他百折不挠才好。”
　　“‘一池萍碎’变化至斯，我从未见过。”梅景冬道，“已可算得是招式无隙，除了强较内力，真别无他法应对此招。但他先前又是输给了何人？”
　　“不足为外人道。”洛桁一笑，抱拳道，“偷懒得也够了，景冬，稍后再叙。”
　　他才一转身，迎面只见一人挑着灯婷婷袅袅行来，走近了看见她身着水红色袄子、中等身段、眉眼带笑，盈盈行礼道：“梅公子……咦，三爷也在？”
　　洛桁以手掩面笑道：“不好不好，三爷不在这里。”
　　那丫鬟偏着头笑道：“是，春儿只是来接梅公子的，旁的什么人并不曾看到。”
　　洛桁点点头道：“好丫头。三爷承你的情了。”笑嘻嘻去了。
　　那丫鬟对着梅景冬重又盈盈一礼：“梅公子，奴婢是王爷院里服侍的长春，王爷说是耽搁一会儿，唯恐公子等得急，就先到枍院罢。”
　　梅景冬将她一打量，点头道：“我记得你。”
　　长春一笑：“公子爷果然好记性。请随我来。”
　　梅景冬似不经意问道：“这是去哪里？西梅馆么？”
　　灯火映着长春的脸，显出那么一分迟疑来，过一刻才听她答道：“不是，先去枍院，春儿好服侍。不然王爷回来也是要问的。”
　　梅景冬道：“这次还让我住西梅馆么？”
　　长春见是避不开那三个字了，暗自叹一口气，道：“如今西梅馆改了名字，叫做西林馆了。”停了一停，才又说，“馆前那一片梅林，也没有了。”
　　梅景冬问：“为什么没有了？”
　　长春涩涩地道：“有一年梅花开得不好，太妃便命人砍了。”待了一刻，见梅景冬终于不再追问，口气这才轻快了些，“如今那馆子太僻冷了些，等王爷回来，再安置公子的住处便是。”
　　两人一边说，渐行渐远，这边厢洛桁却行没有几步，又在那留影池边的梅树下驻足，仰头望了半晌，脸上笑意似有似无，轻声道：“整座洛王府也就只剩你这一株，留你一人对着个池子，形单影只。”
　　寒风掠过，和着些梅香雪粉，簌簌而下。
　　洛桁便也转身向前而行，近北边马房，听闻内中似有生息，便扬声道：“什么人在里面？”
　　一刻只见白商陆出来行礼，洛桁向他笑道：“三更半夜，这是做什么？”
　　白商陆面颊削刻，不苟言笑，平素也是个极为认真的性子，此刻道：“二爷命我们待命。”
　　“待命？待什么命？人也到了……”洛桁笑中略一沉吟，“哦，我明白了，你待着罢，我替你催二爷出来。”
　　白商陆道不敢，洛桁又是摇头笑了，继续前行到了融冬阁，正见洛枫出来。洛桁叫了声二哥，点点里头问道：“散了么？”
　　洛枫道：“早散了。我已回过枫院一回，送风灵阁的人去住下。大哥在里面。”
　　洛桁“哦”了一声，道：“封焯见过太妃了？”
　　洛枫道：“太妃说夜了，便没有见。等明日再见。”
　　“怪道。”洛桁笑着传话，“商陆正在‘待命’呢，我不阻二哥的正事。”说罢自行进屋。
　　其实洛桁这边在外一说话，里面就已经听见声音，太妃命丫鬟蓼蓝打着帘子迎他进来，洛枍果然在里面，只是脸色有些不好看，洛太妃正往门边望着，见洛桁进来，嗔怪道：“没系缰绳，跑到哪里去了？”
　　洛桁往洛太妃身边坐了，笑道：“宴席也散了，就饶我松快松快吧。”
　　洛太妃仍道：“你是两手一拢一边自在去了，把这么些事情都扔给你哥哥，倒不想着帮他些儿。”
　　洛桁却没有怕的意思，懒懒道：“太妃别骂我了，我去看了一眼小桐跟榕儿，不料竟看了一场好戏。”慢慢就将留影池旁那一场交锋略微形容了一番。
　　洛枍听了道：“这个小四，总是爆碳的性子，偏只有榕儿还管得住他些，就算他亲生娘的话也不听的。”
　　洛太妃却道：“梅景冬来了？怎么不来见我？”
　　洛枍道：“才刚到，我都还没见。明日一起见了罢。”
　　洛太妃点头道：“也好。只是，你要让他住在哪里？别跟我说是西边！刚若不是我赶着叫紫萁多问了一句，你是要把风灵阁的人往染春阁领么？”
　　“大哥忙糊涂了。”洛桁此刻插口道，“染春阁那是新房！——现下风灵阁的人可是都住到二哥那院去了么？人手可够？我叫秋石再分些人和东西去罢。”
　　洛太妃脸上这才露了些笑意，点头道：“不错。”
　　洛枍起身道：“那景冬住我院里，也不用忙了，长春还管得过来。既然都安置下了，太妃早些歇息，明日还有好些事等着办。”
　　蓼蓝见洛枍要走，忙取了他外衣过来，摸了摸衣襟，“呀”的一声道：“王爷衣裳都湿了。”
　　洛枍嫌她多嘴，道：“不过懒得穿斗蓬，刚刚被雪打湿了那么一点，大惊小怪做什么？”
　　洛太妃却道：“我记得你上次还有一件衣裳在这里，就换了去罢。”说罢便示意紫萁去取衣裳。
　　洛枍低头应了一声，，忍不住就咳起来。太妃招手叫他过来：“怎么还在咳？”又道，“下雪天就这么着出来，衣裳都半湿了，你屋里人也不管？我错眼不见，长春愈发是懒了。”
　　“不干长春的事。”洛枍毫不在意，淡淡道，“哪年冬天不是这样？直咳到春天就好了。长春日□□我喝药，也不过白费。”
　　“怎么是白费。一面喝药，一面也需得自己当心爱惜才好。”太妃叹一口气，“你这孩子打小儿身子弱，大病小灾的就没断过，直教人操足了心思。”
　　洛桁立刻过来劝：“太妃眉头可又皱起来了？大哥不过这两日操劳，惹起些旧疾罢，算不得什么。我晚上就赶着找大夫配药不行么？”
　　直至哄得太妃眉头舒开了，洛枍唯唯诺诺告辞要走。洛太妃看了看紫萁拿来的衣裳，叹道：“还是薄了些。”
　　洛枍道：“太妃，我也是练武的人。”换了衣裳这才走了。洛桁倒是又陪了太妃好一阵才回去。

　　洛枍回到枍院就不耐烦把外衣扯开，嚷着叫长春，问：“景冬呢？”
　　“王爷吩咐的，奴婢敢不办？”长春笑道，“早接回来了——哎，王爷别扯这衣裳。”说着上前服侍他更衣。
　　洛枍站着，一眼望见梅景冬，立时喜色洋溢，却偏被长春按着解扣子，只得叫到：“景冬，你先等我一会儿。”
　　梅景冬在旁望着，眼中也露出一分笑意，道：“好。”
　　“人已经在这里，还怕跑了不成？”长春不禁埋怨，“王爷不穿斗篷，又不打伞，淋得一身湿淋淋寒浸浸的，是嫌不够冷么！”
　　洛枍不说话只是笑，由她服侍换了衣裳，方向梅景冬道：“你瞧瞧，这屋里分明她是主子，有客在这里，还这样放肆。”
　　梅景冬微微一笑，看着洛枍，只觉他此刻神采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