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结》gaslight

4、3.

　　堂后垂帘在洛榕身后落下，割断外间声影光亮，宴上那一袭紫色衣裙于灯火阑珊处，也不过一片暧昧不明的黯淡浅灰罢了。隔着帘子听见外面人到来，那未曾谋面之人语气听来平易亲和，声音甚是悦耳。
　　洛桐迎着洛榕进来，绷紧了身子，咬牙道：“来了！”
　　洛榕笑容不改，将手轻轻搭在他臂上。“终于来了。”
　　此刻只听旁边“啪啪”两声，一人在旁巧笑道：“妹妹的筝弹得愈发好了。”
　　洛桐听见这声音便皱起眉来，洛榕却微微颔首：“榆姐姐刚刚在听么？”
　　“听了，”洛榆笑道，“都听见了，这下子那些江湖人就都要传咱们王府有一位天仙似的三小姐，才貌双全，连筝弹得都是那么好听……”
　　洛桐打断她：“穿着出门的衣服，你刚是出去了？别跟喻庄主走岔了，没碰见，就可惜了。”说着也不顾洛榆变了脸色，拉了洛榕就走。
　　“你！”洛榆顿了顿足，刷地拉下脸来，“小四，这是你跟姐姐说话的样子？榕儿是把你惯得越发没规矩了！”
　　洛桐哼了一声，也不搭理，仍拉着洛榕往外走，却是洛榕在他手臂上轻拍了两下，停步回头低声道：“姐姐，隔墙有耳，外面一堂的江湖人都是耳聪目明的，说什么不能进去再说？”
　　洛榆刚要顶回去，却听一人冷冷道：“榕丫头说得没错，榆丫头给我进来！”洛榆一句话被吓了回去，赶忙退入内室，行礼道：“太妃。”
　　里面那人便是先洛王洛绍淮的王妃，洛枍洛桁的母亲，正扶着两个丫头冷冷看着进来的三人。她里面着一件浅色的缎袄，外罩一件石青色的褂子，头上一支点翠凤钗，略略两样妆点首饰，甚是端庄，却样样不乏精致华美，模样看不出是四十多岁的人，仍见得当年绰约风姿。见了三人也不说话，转头就再往里走，过一个庭就是王府内宅，洛桐面上有不悦之色，这回却是洛榕拉了他手跟在洛太妃身后，洛榆望着洛太妃背影露出忐忑神色。
　　洛王府之中，洛氏兄弟除洛桐之外居所都较为靠前面，太妃则同几个女孩儿住在后面院落，间间居舍嵌于园中，隆冬时节素雪覆园，此时天色已晚，丫鬟在前举灯笼照路，绕过一个池子，再向上行，到一阁子前，灯下可见匾额上书写“融冬阁”三字。洛太妃左手蓝衣丫鬟当先一步过去替她打起门帘来，让几人进去，洛太妃方坐了，洛榆笑着向前道：“太妃怎么到前面去了？可是放心不下……”
　　洛太妃并不向她瞧一眼，只向洛桐问：“桐儿怎么不在宴上？伤还未好？”
　　洛榕代答道：“是。太妃瞧脸色也能看出来了。我就不叫他去，也跟哥哥们和白旋华说过的。”
　　太妃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也不知在想什么，洛榕在她注视之下神色坦然，洛太妃终于点点头道：“你也累了，你们下去罢。”想起来又叫，“紫萁，去吩咐白旋华，盯着几位爷别喝多了！”
　　一个紫衣丫头应声开门，跟在洛榕洛桐身后出去了。
　　“太妃！”洛榆待人走后，不满道，“太妃怎么也不说她！”
　　洛太妃懒懒瞥她一眼：“说什么？”
　　洛榆愤愤道：“未嫁的女孩儿在那些贩夫走卒面前抛头露面，成什么样子？这不是损了王府的脸面么？”
　　“你知道什么！”洛太妃道，“从来咱们王府是统率江湖的侠王府，江湖就是个不拘礼节的所在，哪儿来那么多讲究？就是让他们知道咱们王府的三小姐是个天仙般的美人儿，下嫁风灵阁是咱们的诚意，榕儿倒是做得一点儿都不错——你倒会说，你也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家，私自出门与人私会，又算什么？”
　　“太妃……”洛榆立时红了脸，“又是哪一个跟太妃说嘴？我又没出府，就在府里……”
　　太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也是！想见允琛也不是急成这样的。你是什么身份？叫下人看见不是笑话了？况今天又有客人，人杂得很，你也端庄些，总不能让允琛觉着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这般轻佻。”
　　洛榆心下不服，面上却忙赔笑：“是。下回再不敢了。”
　　洛太妃道：“知道你口是心非，不指望你记着我这话，现下不知多少事情要顾，我也没精神管你，回去罢。”
　　洛榆喃喃应着不敢，出门却拉下了脸对着丫鬟金锦发起了脾气：“说不检点也是半斤八两，做什么把我数落一通！要比轻佻，我比她还差远着，偏还谁都喜欢她那副娇娇柔柔的样子！”
　　金锦不知所以，也不晓得是自己错了哪里，缩起手脚怔怔呆着，洛榆指着她鼻子却恨恨骂道：“怎么蠢成这个样子？我就连个丫头也比不上人的！”说着将金锦推着走了。

　　洛榕与洛桐不要人跟随，只两人慢慢走着回去，却是一言不发。洛桐走在先前，一手提着灯，空着一手紧攥着拳，像是满怀愤怒抑郁无从发泄。
　　王府宅邸占地极广，后宅以一个留影池隔开了东西两边，榕院桐院都在东边，毗邻而居。此时天色尽墨，除了洛桐手中灯火照亮方寸之地，竟是什么也看不清，清冽夜风却送阵阵暗香来，正是两人行至留影池旁一株梅树之下。这两日是梅开时候，繁花满枝，只是在这夜里却什么也看不清，只余暗香浮动，驱之不去。
　　洛桐突然停下脚步：“现在还来得及。”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洛榕听得明白，却还是柔声问：“什么？”
　　“难道你想嫁他么？”洛桐转身，灯光映着他眼中怒火，“风灵阁跟我们家势同水火，你明知道他们把你嫁过去是为什么——难道你想嫁？”
　　洛榕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愤怒。“桐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有御旨赐婚。这婚事，不由我。”
　　“御旨没说非要你去嫁！谁愿嫁要让她嫁去！”洛桐猛地向前一步，“我不管她们，只管你！”
　　洛榕这次没有回答，抬起手来轻轻放在他肩上，轻轻叹息。
　　洛桐看她这副神情，恨恨转身攥起拳来就往梅树上砸去，洛榕拦之不及，轻轻“哎”了一声，皱眉道：“好好儿的，你砸它做什么……”
　　洛桐怒道：“谁同你好好儿的？你现在好么？不好！不好得很！”
　　洛榕见他一时间气恼难消，伸手去拉住他手，已觉他手背上因那一拳擦破了，不由又是叹息：“急也不是你这个急法……”
　　洛桐定定望着她道：“我没有你的聪明，没有你的耐性，我只知道你要嫁到风灵阁去是了不得的一件大事。你有什么法子告诉我，不要叫我着急！”
　　洛榕望了他一眼：“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跟你说……”
　　她话音未落，只见洛桐忽而皱眉，厉喝一声：“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