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倦旅（GL）》醩丘

13、第 13 章

　　洪绡喃喃道：“便是烈焰罢，突的便燃烧起来。”

　　乌墨玄眸光倏忽一亮，继而平复下来，一只手不自觉地拉了拉衣袖，道：“洪姑娘替那位姑娘开解心结时，便如同绝境中点了火，只怕她这一世也抹不去了。”

　　她的话令洪绡自回忆中猛地醒过神来，心中却又存着淡淡的失落。她叹息道：“抹不去便又如何？人总归是要分别的，谁离了谁，也终归要一样的活。”

　　乌墨玄意味深长地望着相思，道：“那可未必，有的人能活，有的人便活不下了……洪姑娘想要尝试一番也无妨。”

　　洪绡又叹息一声，道：“乌姑娘你说这许多，也终究不过是想教我打消这念头罢。”

　　乌墨玄温婉地笑道：“洪姑娘言重，我原是想你会应下药方的。”

　　洪绡摇摇头，神情略显颓然，道：“乌姑娘说说这三成又要如何医罢。”

　　乌墨玄道：“三成以药丸医治便足够了，一餐佐一丸，洪姑娘劝着她服用，待得往后情形好些，或可稍减用量。”

　　这倒也并非什么难事，只是洪绡听得要服药，一想相思的病无法医治十成，心中便又有些郁郁。然而终身不离的话实在太过沉重，她又如何能轻易应允得下来？她愧然地沉默了一阵，强打了精神笑道：“接下来便要说这药丸的费用了罢。”

　　乌墨玄先前随同洪绡一道沉默，眼下洪绡既开口说话，她便也勾起嘴角，道：“洪姑娘好生爽快，这药丸……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物事，倘若乌姑娘单买药丸，便以珍奇的药材来置换罢。”

　　洪绡道：“那倒也并非难事。”

　　乌墨玄又道：“先前听得红姑娘说，这小姑娘也是修行医术的，倘若洪姑娘想买下药方一劳永逸，便以南疆蛊医的万蛊之王来换罢。”

　　洪绡苦笑道：“那万蛊之王乃是蛊医的心头肉，除非他死了，否则天下有谁能偷了来。”万蛊之王是自蛊医的先师传下来，精养过几十年的一只蛊虫，天下的毒虫不知吃过多少，江湖传闻道，这蛊王毒绝天下，罕有人能敌过。又有人道，蛊医武艺生疏，在江湖中活到现在，全是靠着蛊王。依着这蛊王毒性，纵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能令高手忌惮。

　　洪绡从前偷过许多门派与高手，唯独不曾去打过蛊医的主意。且不说这蛊王厉害，单是蛊医身周饲养的蛊虫，也能令人不知不觉着了道。洪绡虽然恣意，却素来惜命得紧。莫说她此时身无内力，纵然自身的内力浑厚无匹，也决不愿去招惹。

　　乌墨玄笑道：“我可不曾怂恿谁去偷去抢，保不齐他哪天病糊涂，将蛊王低价卖了。”

　　洪绡笑道：“那可当真是天下大幸，愿我此生还能见得。”她心中暗忖，以这条件而论，乌墨玄只怕并不愿外售药方。珍品药材她倒还能寻到不少，用以购买这药丸，应当也能支持一阵，唯独较为困难的大抵是寻得乌墨玄的行踪了。

　　乌墨玄道：“于洪姑娘而言，或许使那十成的方子更为妥当。”

　　洪绡轻叹道：“乌姑娘，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乌墨玄掩唇笑道：“真心假心，也抵不过洪姑娘念头一转。”

　　洪绡抬了眼，去瞧窗格隙不住倒退的景色，轻声道：“我有什么资本，去做旁人的药方。”

　　乌墨玄起身推开窗，一阵风涌进来，拂动她的丝丝发缕，她转过身，神情仍是温柔的，好似天下的悲苦事落到她跟前，都能给消融，她笑道：“因为洪姑娘的心中，也是患着病的。”

　　这女子的模样实在太容易令人卸下防备，洪绡侧脸看向别处，却又不自觉地道：“自大夫眼中来瞧，又有多少人不曾患病呢？”

　　“既然洪姑娘并不认可，那么不妨来做个诊断罢。”乌墨玄笑道：“待得这位姑娘醒来后，洪姑娘与她说话，需得直视这姑娘的眼睛。”

　　相思的眼睛闭合着，长睫微微发颤，说不清是风吹的还是病中的轻颤。她的眉峰纤细柔和，眉心处却有淡淡的蹙痕。洪绡探过手，食指轻轻地拂过那一处细痕，心中微微发闷，低声道：“这孩子才多大年岁，怎有那样多的烦忧。”她并未接续乌墨玄的话，那些话落在她的耳里，一字一句听得分明，却又似轻轻巧巧地滑了出去，一字也不曾落进心里。

　　乌墨玄道：“你的脸向着她，眼睛朝着她，目光瞧着的却不是她，人非草木，谁又能不烦扰呢？”

　　人非草木。

　　洪绡心中似给谁轻轻拨弦，微微地震颤仿佛涟漪，阵阵散开。她鼻尖一酸，垂眸道：“人非草木，忘却一样物事，总归需要时间的……”她咽落喉间的一抹苦涩，终究扬起笑脸道：“多谢乌姑娘出手医治。”

　　乌墨玄见洪绡这模样，心知这对话也算到了尽头。轻叹道：“洪姑娘的时间，可经不起这样的拖延。”语气虽有些惋惜，却也没有强行再劝的意思。

　　洪绡虽未提及自己究竟要去往何处，乌墨玄二人却是一副急匆匆往前走的模样。午间几人分食过干粮，洪绡提起要与小姑娘替换驾车，乌墨玄道：“洪姑娘余下的时间与其用在自毁手脚上，不如在这小姑娘旁侧多留一阵。”

　　乌墨玄大多时候都在看书，端正地跪坐，身姿笔直。这样严肃的姿势易累，她隔一阵就站起身，在车里随意地闲走几步，望一望窗外，便又回转来，如此反复，认真的程度不啻于醉心科举的书生。洪绡闲坐一阵，终究也耐不住，向乌墨玄要过一本江湖志翻看。

　　直到入夜，相思仍旧双目紧闭，好似沉睡。

　　马车上了野路，周遭黑漆漆见不到半点客栈的踪影。

　　好在几个人惯常也是四下奔波过的，没什么讲究，挤挤挨挨地在车里休憩。初晴傍在门口，半是休憩半是警惕，一丁点风吹草动也要睁眼查探。

　　一夜无事。

　　洪绡与乌墨玄都是极为安静的人，一夜过后，仍是各自枕着手掌侧身安睡的模样。

　　洪绡醒得早，起身时正见得相思睁了眼，眸光定定地望着她。

　　洪绡面色微赧，立时便想扭头避开，忽的又想起乌墨玄的话，总算生生忍过，抬了眼望向那一双桃花儿也似的眼眸，轻笑道：“可有哪里还不舒服的？”

　　相思眨眨眼，眸光清亮得紧：“没有。”她歪了歪头，神情上带着些困惑，又终究垂敛眼眸，什么也不曾询问。

　　“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乌墨玄醒了，裹着一床薄毯缩在角落里，半张脸面都埋在薄毯里，眸光朦胧迷离，温润的声音仍有些半睡半醒的惺忪：“我多舌奉劝一句，上了不明底细之人的车马，还是谨慎些好。你独自一人害了病，却留洪姑娘这位娇滴滴的伤患在车上，倘若我们存了坏心，你们二人都得搭进去。”

　　洪绡听得前半句，倒还觉得有理。到得后半句，便觉这姑娘大抵仍在梦中，神志不清了罢。

　　可相思听得后半句，神情一肃，道：“那不行。”

　　乌墨玄半开了眼眸，懒声道：“你单说不行，又有什么用？这世上许多东西，可不是随你想便行的。”

　　相思注视着她，神情渐渐地有些复杂。

　　乌墨玄探了整张脸面出来，散乱的鬓发落在苍白的脸面上，好似丝丝墨痕，夜里她卸了胭脂，便显出唇色浅淡，愈发有种病弱的娇美：“世上的疾病，有不吃药便能好的，也有不吃药便会死的。任何医治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小姑娘，慢慢来罢。”

　　相思垂首道：“我知道。”

　　洪绡不明白她们这番对话的含义，听来好似乌墨玄在劝服相思好生养病，可隐隐又觉带有什么深意。既然这两位都不打算明说，她也并非追根究底之人，便也只是放在心上记了，并未太过执着。

　　行了三日，马车到了一座小镇。小镇不算偏僻，来往旅人众多，也有许多身着劲服，步履匆匆的武人。

　　马车停在一处客栈门前，乌墨玄端身跪坐，道：“一路幸苦二位，且在这里歇脚休整罢。初晴向我说，这镇子近来人多杂乱，洪姑娘多加留心。”

　　这一路车行颠簸，一行人都疲累之极，洪绡行至门口，转头见乌墨玄仍在原处，半分不动，不由问道：“乌姑娘不去？”

　　乌墨玄摇头笑道：“我换一处去住。”

　　洪绡暗忖，以她的身子，眼下也觉精疲力竭，乌墨玄的模样娇弱，只怕较她更为疲累。江湖中女子甚少，难得遇见一个，几日下来，也颇有些惺惺相惜，因而洪绡劝道：“不若就在此处休息一阵，也好相互照应。”

　　乌墨玄淡然笑道：“不必了。”她的声音轻柔，语气中的坚持却是半分不动。

　　洪绡自知无法再劝服，因而行礼道：“后会有期。”

　　乌墨玄面朝向车板，好似要透过车板望见街上的景色，轻声笑道：“但愿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