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太多的人,对他说了太多关于贾环的话,搅得他一颗心纷纷乱乱。
自从秦钟走后,他常常告诉自己,贾环是错的,他做得那些事是不可饶恕的。坚定着自己,我已经看透他了。
可是昨天,这个他自以为已经看透的人,在处理云耳之事的手段上,却狠狠地在他脸上煽了个响亮地巴掌,最叫人无法安宁地是,那巴掌声恍若在他耳边声声不停地质问着他:你知道些什么?
当一切他下意识忽略的东西再一次在他面前被摊开来,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往哪逃了。一时间,天上地下,竟再没有能让他的心重归平静的灵丹妙药。
他的心一下子被拉到了天地的两端,飘飘荡荡,没有根基,只能无力的悲鸣。更可恶的是,他发现,能让他的心平衡回原点的力量只有贾环能给他。
他从未这样迫切地想见到他。他想问,关于秦钟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有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
可是,明明已经为此决裂了,这样的话,又叫他怎么才能问出口?
宝玉想见他,想问,却又无法见,无法问。他也说不清楚自己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或许,他只是太过害怕了吧!如果问出口了,从贾环口中得知的答案会是怎样的?那个答案,是会叫人万劫不复,还是会叫人重获新生呢?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就是逃到天涯海角,该问得,还是得问的,逃不掉.......
他正在思考着,犹豫着。可还没等他想清楚,想明白,他便看到贾环和贾兰携手离开的时候。
那一瞬间,他的心蓦然紧收了起来。原来.......在他离开的这些日子里,他已经找了能替代他的人了吗?
想到这个,宝玉的心里就一团乱麻,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出得门,只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游廊上和贾环遥遥对视了。
理智归拢的那一刻,他又开始犹豫了起来。太久没和贾环在一块儿了,如今这样,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其实很想直接问他想知道的事情,可是他怕知道他不想知道的答案。他又想不问他那些,可又不甘心,心里头又想要贾环自己承认,他做得事情是错的,好叫自己心里安定。
想得太多太杂,根本连话都说不了了。
眼看着贾环带着不耐的神情,转身就要走,宝玉也急了,快步小跑过去,便抓着贾环的肩膀脱口而出:“秦钟的事情,你给我解释清楚!”
贾环本以为宝玉要说云耳的事,却冷不防听他提起这个已经在他心中化作硬刺的死人,一时间也怔住了。
待他回过神来,看清宝玉脸上的急色,反倒安静了下来。
宝玉见他安静了,以为这是他心虚的表现,心中有几分放松,脸上就露出了几分喜意来。
贾环冷眼瞧着他脸色变化,便清楚了他心中所想,也不多做解释,转身就走。
谁知他这一走,宝玉又急了,语气都高昂了起来:“你跑什么?若不是做贼心虚,做什么听到我说这个,你就要跑......”说着,就要再去抓贾环。
贾环见他伸出手,立马反手给他挡了扔了回去,连身子都没回,只是转过脸,勾起嘴角轻蔑地冷笑道:“你倒是不心虚,你喊什么?”
一句话,正戳动了宝玉心思,让他顿时恼羞成怒地上去拉着他的手臂嚷嚷道:“我又何曾心虚,是你做错了事儿,我不过是多问一句,哪里需要心虚?”
贾环听了也没有别得反应,只可有可无地应道:“是吗?那么宝二爷,既是您不心虚,麻烦您老放手。”
宝玉今日是带着目的来的,事情没成,他哪里肯放?可他看贾环这样子,也知道再说下去也没什么结果,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的,既如此,他也只得耐着软声道:“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只要你把话说清楚了我就走。你要是一时心里不痛快,我也不强你。你自己说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照做就是了!”
贾环听了宝玉所谓的软话,瞳孔便是一缩,原本还算平静地心绪霎时间便掀起了万里狂风。只是他忍耐功夫技高一筹,即使心里头再不痛快,表现出来地也只是平静的扯下了宝玉抓住他胳膊的手,木着脸说了一声:“滚!”
就是菩萨也有三分火气呢,何况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被激怒地宝玉。这会子,他哪里还记得什么答案不答案地,索性也放开了顾及,冷声道:“有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这样你才开心?别人给你三分颜色,就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给忘了。若不是不想叫你林姐姐心里不痛快,你以为谁吃饱了撑得爱来找你说话啊?.......”
宝玉话音未落便整个人给贾环扯了过去,压着他的脖子抵在墙上,扬起手来就要给他一个巴掌。可到了他面前,见他大睁着双眼直直地瞪视着自己,贾环瞬间便把手砸到了他旁边的青石墙上,连揍他的欲望都没有了。
宝玉其实已经给吓得腿都软了,可眼见这贾环不敢打他,他那倔脾气也上来了,竟然不怕死的又开口道:“你还有脸动手?明明是你对秦钟不住在先,又死不悔改在后,到了如今.......”
宝玉话未说完,便见贾环的眼睛如同发怒地野兽般狠辣地盯着他,连嘴都给他拿手捂住了,不由得惊了一跳。
挣扎间,却听到贾环喘着粗气在他耳边低声吼道:“若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东西,我这一生都不会认你这个哥哥。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你不是说你什么都知道吗?那还来问我什么?怎么?事到如今,你才要告诉我,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才是最无辜的那个?所以,所有事情都是我这个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的玩意儿自作多情,不要脸才发生的?”
说到这里,贾环止不住心中的暴怒,一拳便打在了宝玉身边的墙上。宝玉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墙上留下的血迹,不由得挣扎地更厉害了。
贾环见了他这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哎哟,我的哥哥,您这是怎么了?还怕我这不要脸的会打了你不成?我哪里敢哟,您是老太太心头的尖尖肉,父亲身上的命根子,林姐姐魂魄里的定魂珠,我就是再没眼色也不敢对您动手呐!若是您面前这个下贱的弟弟真有那个心,您早就死在您那宝贝鲸卿身上喽!今日我哪里还会有机会在这儿给您羞辱。”
说到这里,贾环神色越发的冰冷了:“托您的福,叫我认识了秦钟那个活宝贝。我这万年的王八也终于出了一回头,叫咱们大老爷给看上啦,要撺掇着我继承二房家业呢。托您的福,叫我给一拨不知道是来自大老爷,还是来自旁得什么人的势力给盯上了,还恬不知耻地要给人擦屁股呢。托您的福,让我的人为了避祸,全都背井离乡,到现在只剩下我这光杆和那群小幺儿。托您的福,叫我妈妈一把年纪了,不能光明正大的过日子,还得东躲西藏,怕因为被人看出了她训练人的法子而给仇家挖出来.......早知如此,当初眼看着他们把你和你那宝贝做得好事儿,齐齐抖到父亲那儿也就是了,大家都清净,哪里还有机会叫我看见您这样没心没肺的活蹦乱跳,生生污了眼睛!”
听了贾环最后这句话,宝玉整个人都给挂在墙上不会动了,神色迷乱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现在都不知道自个儿在哪儿。
只知道贾环的每一句话的像一把刀子,直直的刺入了他的心肺。连最隐秘地事情都叫他知道了,还有什么是他能逃掉的,他能抵赖的?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他便陷入了被人背叛和背叛人之间,苦苦挣扎。连他自己都不知到底哪种会让他更好过一点,他所有的感觉就只剩下了一种——痛彻心扉。
这会子,他哪里还有刚才的理直气壮,真是连看一眼贾环的勇气都没有了。
哪里还敢看他,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都恨不得自己能立马死了,化作了烟飞,倒还能留几分体面......
贾环说完这些话,眼看着宝玉跟滩烂泥似的贴在了墙上,也终于相信了他是真得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不知道又如何呢?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人都已经散了,他也借着姐妹们的力对付过他了,他也如他所愿死心了。已经发生过得事情,还能够当作没发生过吗?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贾环无力的放开了压制着宝玉的手臂,心一点一点的凉了下来。低垂下头,退后了几步,不再看他。
贾环正要离开,却见湘云突然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地叫住他:“环儿你等等......”
贾环听了,也只得耐着性子站了一站。
湘云走到了贾环身前,事先想好的话突然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她本来也只是想出来碰碰运气,贾环都出来许久了,她还以为八成是赶不上的。如今乍然给她赶上,那些道歉地话反倒突然卡在口中说不出来了。
贾环如今耐心有限,实在看不得湘云红着脸在那儿卷衣角的磨叽样儿,看了一会儿,见她还不肯说话,拱了拱手就要走。
湘云见了,忙给一把拉住了,连珠炮似的道:“你帮我跟云耳道声不是,就说是我鲁莽了,坏了她一片心,还请她别放在心上。这是我昨儿晚上赶出来的,你帮我交给她。你告诉她,若是将来还有机会见面,她就是我妹妹。还有......那个......对不起!”说着,便掏出一方锦帕,塞到贾环手上。
做完这些,她也不等贾环说话,忙转身跑了。
贾环见了,没说什么,也立马转身走了。
他还未走远,便听到门里头传来湘云的喊声:“二哥哥,二哥哥你怎么了?二哥哥,醒醒啊,来人呐.......”
贾环听到这些话,就知道湘云去而复返了,而宝玉似乎是晕过去了。
知道这些,贾环离去的脚步也不由得慢了几分。可一想到那些糟心事儿,他又硬起了心肠,加快脚步走了。
留在这里做什么,等着被人家当做害宝玉昏倒的凶手抓起来吗?
也辛亏贾环走得早,湘云虽然怀疑是为着他的缘故,可因着已经吃过一回亏了,不敢多嘴,故也没人知道宝玉到底是为什么突然昏倒在院子里。
事后,湘云每每想起自己的沉默就觉得很有几分庆幸。
因为事后,她曾悄悄询问过宝玉,为什么他会好好的昏倒在院子里。而宝玉那时的回答叫她一直不能忘怀。
那时候当她提前贾环的名字时,已经失魂落魄地宝玉满脸哀伤地不停呢喃着:“我对不起他......”的时候,湘云感受到了那份沉重地悲伤,因为那时候宝玉已经痛苦的连泪水都流不出来了。
正是那份悲伤让她后来不管听人说贾环做了什么,都不敢再轻易开口发表任何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