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暮迟归》月落声息

13、赏梅为何

　　“公子，疏影不力，虽证实那日射箭之人是雁南度，却未能调查出此人的出处。所能掌握到的仅有他是二王爷府上的人。”红木椅前疏影抱拳躬身低着头。悠闲坐在红木椅上的人发束玉冠，戴着白色面具，身着月白色长袍，腰际挂着青玉雕凌霄花玉佩。

　　“我猜到了，查不到是意料之中，疏影，辛苦你了，近来没有什么任务，你好好休息吧，临江楼就让暗影照看。”

　　“是，公子。”看着疏影离开了大厅，叶夕凉摘下面具，满意地弯起眼角，两个月来她一手建立起的临江楼已经是凤宇最大的酒楼，表面上看似酒馆，实则是收集消息的场所，其中暗藏了许多逝雪楼里的人，除了为建立藏身之处的目的外，她也将消息卖给别人来换取金钱或者其他代价。谁也猜不出这凤宇第一酒楼的背后主宰是令江湖人士敬畏的一夜间崛起的秘密组织逝雪楼。

　　“公子，清浅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看来是有急事相告。”暗香推门而入，淡淡的说道。

　　“让她进来吧。”叶夕凉虽不知叶府具体发生了什么，也大致摸到了眉目，这些日子来，为皇子选王妃的事情在凤宇闹得沸沸扬扬。

　　清浅快步走至叶夕凉身边，以及其微细的声音说道：“叶将军已查到小姐回到了凤宇城的消息，命小姐你赶快回府，有要事宣布，我前去打听过了，是关于为王爷们选王妃之事。”

　　果然不出所料，本来这等好事怎么也轮不到她，只是叶若雪年方十二还未到婚嫁的年龄，精明如此的叶问天又怎么敢把赌注压在叶涟漪一人身上，为了稳定朝权，所以她就成了附带幸运。

　　“走吧，我这就去回去看看他如何说服我。”叶夕凉扬起眉，将手负在背后，迈出门槛，朝着临江楼暗门外早已备好的马车走去。

　　刚一回到叶府门口就有仆人出来相迎，伪善的笑脸，标准的叶府脸，像极了她笑里藏刀的爹。

　　“看来叶问天是打定主意非让我去不可了。”叶夕凉面无表情地对着清浅说，看这架势，叶问天怕是早把她报入了选妃之列，请她回去不过是形势而已。只是叶问天既然已知道她住在临江楼，关于这事的解释似乎更棘手些。

　　书房内，叶问天侧身站在窗前，神情淡淡。反倒是二夫人坐立不安地来回走动，见她推门而入，才停下脚步，看向叶问天。

　　“夕凉见过爹，见过二娘。不知爹找我回来所谓何事。”她挑挑眉梢，装作一无所知，只是想瞧瞧叶问天会用什么理由说服她。

　　“夕凉，你今年也有十六了吧，按这年纪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爹以前亏待了你娘和你，如今，爹也想补偿你，替你找个好人家。”他边说着，边将深沉的目光投向她，“我已经派人前去你舅舅家好生服侍你娘，明日你就和你二姐一同去宫中参加花会，我想你娘若是得知这消息定会高兴。爹知你聪慧灵巧，所以明日你一定要帮帮你二姐。”

　　叶问天暗藏深意的眼神捏碎了叶夕凉心里最后一丝忍耐，她一时疏忽未考虑周全，自以为没有事可以强迫她，然而叶问天竟然以母亲威胁她。她冷冷一笑，果真是铁面叶将军，夫妻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就算爱过又能如何，有什么比得上权势。虽然柳叙也并非她母亲，但是这些年来她的关心，体贴，叶夕凉早就铭记在心，也认同了母亲这个身份。

　　“夕凉明白了，只是夕凉有一事相求。”

　　“有什么难处，说出来，爹定会为你解决。”

　　“我离开的这四年，曾遇一歹人，幸得碧云姑娘相救，才逃出那歹人之手，女儿与碧云姑娘一见如故，更是感激着碧云姑娘的恩情，如今得知她在临江楼，女儿想暂时与碧云姑娘住在一起，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以报答当日之恩。如若爹愿允诺，女儿我一定。”叶夕凉的话未说下去，她知以叶问天的老谋深算，怎会不清楚她是再重复当年的约定，以王妃换自由。

　　叶夕凉的眼神像是深潭的水，平静没有一丝波澜，然而深不可测地色泽又猛地抓紧了叶问天松开的心，只是不带情感的一眼，却让他一阵寒冷。

　　“若真是如此，我再阻止岂不是太不通情达理，你住在临江楼，若有什么需要通知管家，他自会帮你安排。”意料中的答案，相比于她的自由，眼下对于叶问天来说还有什么比叶家的荣耀更重要的东西。

　　“夕凉，就当二娘求你，一定要帮帮涟漪，你既然能让如冰当上太子妃，那么涟漪也一定可以的，对吗？”一直未曾开口的二夫人在她转身之际，拉住她的手，哀求道。

　　“二娘”叶夕凉看着她眼里满是爱女心切，天下父母一般心，竟生出了不忍之情，以往的纠纷被抛到了脑后，语气也柔和了几分，“二娘，若是能帮得上什么，我一定会尽力让二姐脱颖而出。”她抽回了手，拍了拍二夫人的肩，给以安慰的一笑，随后退出了书房。

　　叶夕凉看着门外面色焦急地清浅安心一笑，仿佛回到了四年前的午后。

　　“小姐，你没事吧？”清浅跑至她身边，迫不及待地问道。

　　叶夕凉无奈地摊开手，努了努嘴说道：“叶问天拿娘要挟我。他已派人去了舅舅府上，若我不去明日的花会，他会做出什么我无法预料。”

　　清浅恨恨地看向身后紧紧合上的门，皱了皱鼻子道：“小姐，你没有答应他吧？”
　　她皎洁地扬起嘴角，侧脸看着清浅，摇了摇头。

　　“逝雪楼的实力虽高，但要和一个手握千万兵马的大将军对抗还是有些勉强，何况朝廷里有的是人为他撑腰，切不可轻举妄动，他虽是要我去参加选妃大会，却也只是让我助叶涟漪捞个王妃之位，不过此去也正好探探二皇子和他护卫雁南度的底细。指不定还能碰上七王爷”叶夕凉贴在她耳际边小声说道。

　　“可是小姐，宫中深不可测，我担心……”

　　“清浅，你放心，我不会有任何事的，不是还有你陪着我吗，若真是遇上什么大事，我可以让暗香，疏影混进宫去。”

　　“小姐……”

　　“好了，清浅，你又不是不知我有武功，我这意外得来的内力，加之在兰心谷的修炼，我想这江湖上想伤到我的人不多不是吗？”叶夕凉安慰着清浅，看着满院的落叶，想到四年前在地下密室里与周沂蒙的话语，叶问天是希望叶涟漪能嫁给二皇子吧，那她呢，将成为他的哪一颗棋子？

　　“小姐，天气转凉了，我们回临江楼吧。”叶夕凉默许地走入来时的马车，自从四年前离开叶府后，她就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搬回叶府，不然以叶问天的个性她又怎么能毫无顾忌的管理逝雪楼的事，辅佐凌凤眠登上王位。

　　第二日，叶夕凉就在清浅的陪同下进了宫，美其名曰陪皇后赏梅花，其实不过是一场暗藏勾心斗角的相亲大会。

　　“铛。”从远处高山上传来的寺院钟声，衬托了此刻紧张的氛围，坐等在亭子里的佳丽都是一根根绷紧的弦，稍有些变动就会断裂。

　　虽然已是初冬时节，然而为了博取亲睐，不少人穿着轻薄的夏衣，低开的领口，凉风不住的往里灌，即便已是瑟瑟发抖，也不肯屈服。

　　“死丫头，我要的是温水，你倒杯这杯水是想烫死我啊，你还会干些什么？”坐上一个红衣少女皱着眉，没好气地骂道，低着头的丫鬟在一旁安静听着训斥，似乎是早已经习惯了这般的无理取闹。这苏红绡是左丞相的宝贝千金，弹得一首好琴，只是性格刁蛮。

　　“我说这可是在宫里，有些人的脾气也不知道收敛收敛，万一被皇后娘娘瞧见了这刁蛮模样，再怎么装都没有用了。”坐在另一边的紫色长裙的少女装作随意自言自语道。

　　“你这是在说谁呢，陆思瑶你给我说清楚。”按耐不住性子的苏红绡蹭地站了起来，气势汹汹。

　　其余坐着的佳丽也分成左右丞相两大派，参合进了这场闹剧，就连叶涟漪也不例外。

　　“小姐，这些人实在是无趣。”清浅低声对着叶夕凉说道。叶夕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继续看着托疏影找的古书，早料到会有喧闹的口角之争，便事先做了准备。

　　“红绡姐姐，你们别争了，你看我们像那家姑娘一样安静看书不是很好么？”角落里的粉衣少女是苏红绡的闺蜜，叶夕凉却不得对她刮目相看，看似无意地提及，其实这何采薇才是个麻烦的对手，一句话便将矛头指向了她。谁人不知当年叶如冰王妃一事，左丞相与叶问天结下了怨，而后传开的她出谋将大姐送上王妃之位的消息，更使得她成为了苏家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都转到了她的身上，穿着厚重的冬服，黄色的锦袍带着温暖的气息，映衬着她白皙的鹅蛋脸，灵动的双目并未离开书面。

　　“喂，我说你就将军府的叶三小姐吧。当初就是你使诡计让我大姐丢尽颜面。”苏红绡走至她身前，一把拿过她的书，正色得问道。

　　“我是叶夕凉，不过使诡计一说我却不敢苟同，不知苏姑娘还有什么话要说？”叶夕凉缓缓地抬起头，温婉的笑容始终未曾变色。

　　“少在这装善良，你这卑鄙小人。”苏红绡将书扔出好几丈外，咬牙切齿道。

　　“你”清浅被挑起了怒火，刚想开口，叶夕凉拉住她的袖子示意不要强出头，她浅笑着起身，不曾反驳，只是走向书被扔出的方向。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太监奸细之声：“皇后娘娘驾到。”众女子都回归了就位，露出刚刚好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没有存在过。叶夕凉摇头淡淡笑着，拍去书上的尘土。然这一幕却早已落入在暗处观察良久的皇后一行人眼里。
　　穿着凤冠朝服的皇后缓步走来，举手投足都是名门高贵的气质，果然是少见的美人。身后跟着四个人，正是三王爷，四皇子，六皇子以及七王爷。佳丽们站起纷纷向皇后和王爷们行李，一干人等在皇后王爷们入座后，才陆续坐下。

　　“虽是出当，然这花园的梅花开得美丽，就邀你们前来赏花。”皇后面容和蔼地环视着佳丽，在心里暗自打量起来。

　　“娘娘，看今日秋高气爽，不如让红绡为您弹奏一曲。”苏红绡最先耐不住性子，想要表现自己，皇后微笑点头。

　　这一曲青山流水确实不错，叶夕凉暗暗思忖，如若这苏红绡的急性子以及高深的琴技倒是和苏红钰很是相像，若是能改改这刁蛮性子，倒是不错的王妃人选。

　　等到弹奏完毕，佳丽们也开始蠢蠢欲动，相继表演起各自的拿手活。叶夕凉瞧着叶涟漪知她在才情上略逊一筹，不过有何关系，就算她不能帮上她，叶问天也会扫清一切障碍。

　　“这是叶将军家的夕凉吧，想来已有四年不见了。”皇后看着一言不发地叶夕凉，目光亲切。

　　“夕凉见过皇后娘娘。”她起身再次行礼。

　　“夕凉，你二姐涟漪表演了书法，不知道你要展示什么？”皇后看着娇小的叶夕凉，想起四年前那番言论和皇上对她的赞赏有佳，不由得来了好感。

　　“夕凉不才，不像各位姐姐如此才气过人，临时做了首诗，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叶夕凉一时间也只想得起王安石的梅花，便缓缓念道。

　　“好诗，好诗。”太子赞叹着拍手称妙。凌笑然依旧是三年前的模样，只是深深的眼眸里多了些什么，她也看不懂。七王爷则是淡漠地盯着她，仿佛想将她看个透彻。叶夕凉不敢再去多看一眼凌凤眠的眼，想起这次进宫的目的。

　　“二王爷，似乎并不喜欢夕凉的诗，不如听夕凉唱一首词。”她清了清嗓子，幽幽唱道。

　　“木落雁南度，北风江上寒。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乡泪客中尽，孤帆天际看。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

　　叶夕凉边唱边看向二王爷的脸，直至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诡异，才露出笑意。

　　“以前只听闻如冰才气过人，今日才知，叶将军的女儿个个文采过人。”

　　“皇后娘娘您过奖了，夕凉自知才疏学浅，可不敢当，要说五乐可比不上在场诸位，要说才气我家二姐也胜过夕凉太多，前面这首咏梅诗正是二姐所作。”她说得是实话，她盗用了古人的诗词，这诗词是好，却不是出自她之手，虽说她对笛子有所精通，然她却不愿意成为这出头鸟，被推上风口浪尖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何况她所要完成的只是将叶涟漪捧起，而不是让皇后在意她。

　　“依本宫看这词也未必输于诗。”皇后面露温婉笑意，看着叶夕凉和叶涟漪。而叶涟漪则是有些吃惊地瞥了眼叶夕凉，又不敢表现出诧异。

　　“今日各家小姐都表现有佳，传本宫的旨意，统统有赏。本宫还有些事，就让我这些儿子留下来款待各位。”皇后说完，拂袖离去，心里却是有了定数。

　　佳丽们见皇后离开，有了和各个王爷接触的机会，不由都害羞起来。叶夕凉见皇后已走，松了口气，对着凌凤眠问候一笑，带着清浅走向花园深处。这机会还是该让给那些争着飞上枝头的姑娘。她对王妃之称实在是没兴趣得很。

　　“叶夕凉，你还是没变。”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叶夕凉看到了凌笑然闪烁着点点狡黠地眼。

　　“王爷也没有改变。”叶夕凉冷冷回应道，除了凌凤眠，她并不想与任何王爷牵扯上关系，这花会一聚也只是被威胁而已，她所需要做的只是逢场演戏。

　　“你知道这赏花大会所谓何？”凌笑然目光捉摸不透地看着他，偶尔吹过的几丝凉风，扬起他的青丝。

　　“夕凉虽未曾听说，但也略知，只是无论这赏花大会所为何，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个目光短浅的小女子，只盼望有天能寻个平常人家，过着清淡日子，并不想拥有荣华或名利。”叶夕凉不动声色地,眸间澄澈如水。

　　“三哥，我说怎么不见你身影，原来是来私会美人。”小路尽头而来的声音，只见四皇子六皇子一并走来。

　　“六皇子您说笑了，三王爷只是见花开正好，兴趣相投一同赏花，夕凉可不敢有妄想之心，既然六皇子和四皇子都来陪王爷赏花了，夕凉想起家父还有事交待，就先退下了。”叶夕凉歉意一笑，离开了热闹非凡的花园。

　　跟着宫女，走在曲折的宫路，偶尔传来的女子笑声，反而增添了叶夕凉心里的悲凉，偌大的皇宫又有几个女子真心快乐过。看着雄伟的建筑，她再一次提醒自己一旦动了真心会招致的唯一下场。

　　“小姐，你在想什么？”清浅最看不得叶夕凉眼里偶尔透露的凄凉。

　　“我只是感叹这皇宫再华丽，也不过只是困住金丝雀的鸟笼，走吧，回临江楼。”她已撒下了网，就坐等着鱼儿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