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远扬》张悯语

6、第六章

　　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沉默着，没有开口说话，悯语的脸上却总是带着若隐若现的微笑。

　　“这几道菜都是若风喜欢吃的，若风你多吃一点。”外婆慈祥地看着若风，把那几道菜向若风面前推了推，笑呵呵地看着他吃着。

　　回过头看悯语时，外婆忍不住问她，“怎么了？丫头。什么事情让你高兴成这样？来，和我们说说，让我们也高兴高兴。”

　　悯语回过神来，发现所有人都微笑地看着她。

　　“没什么，没什么。”

　　若风抬头，两人的目光真好相对。

　　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冷漠深邃。

　　悯语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把目光转向别处。

　　“对了。”外婆突然想起来什么，“若风过生日不是想要一架钢琴吗？今天老吴送我去一家钢琴行看了看。我对钢琴也不是太了解，也不知道若风你喜欢什么牌子。我让老吴把那几个牌子抄了下来。老吴，你快给若风说说。”

　　吴管家连忙带上眼镜，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便笺来。

　　“我和老夫人看了一下，有好多牌子呢。摩利臣，一万五……”

　　所有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停下手中的筷子，抬着头看着吴管家。

　　“一万五……”

　　“好贵啊……”

　　吴管家抬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外婆假意咳嗽了一下，“老吴，没事。继续说吧。”

　　“不用说了。”吴管家刚准备继续说下去，若风突然打断了他。“直接买一架博兰斯勒的钢琴就好了。”

　　餐厅里一下子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怔住了，气氛僵硬得有些可怕，像夜晚的潮汐一样淹没过来，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过了好一会儿，外婆才勉强地笑着说：“好，好。那……那就买这个吧……”

　　若风放下手中的筷子，一声不吭地向楼上走去。大家坐在餐桌旁默默地看着他离开。

　　悯语注意到他僵硬的手指渐渐收紧，握成了拳头。

　　很晚的时候，悯语才上楼休息。

　　上楼回自己卧室的时候，悯语要从若风的门前经过。

　　大家都已经关灯休息，唯独若风房间的门敞开着。房间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窗户也敞开着，若风倚坐在窗台上，像在海边垂钓的老人一样，默默地打量着这个城市的灯火。

　　悯语在若风门前停下脚步，从窗口灌进来的夜风扬起了她的长发。大厅的灯光把她的身影投放到房间的墙壁上。

　　若风抬头看到了她的身影，把头转了过来。

　　大厅的灯照着他的脸上，他的脸一半显露在灯光下，淳朴呆板，一半隐藏在黑暗中，恍若有阴险恶毒的白雾笼罩在他的脸上，令她心惊胆颤。

　　她默默地看着他，眼神冰冷。

　　他也看着她，眼神同样冰冷。

　　他的嘴角微微一动，散发出诡异的味道。

　　“这座城市的夜景本来像你一样漂亮迷人。不过因为我这个丑陋的人的到来，所以变得黯淡了许多。对吧，公主？”

　　他对她平声静气地说着这句话，就像对一个相识多年的朋友一样。

　　她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仿佛想把他看清楚似地。

　　他顿了顿。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随你们来到这个家，对吧？”

　　他诡笑着，她微微一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她僵立在原地，感觉他似乎已经完全把自己看穿。

　　她没有说话，仍是冰冷地看着他。

　　“你一定很恨我吧？刚才上楼的时候我就从你的眼神里看到了。”

　　他从窗台上下来，走到她的面前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嘴角带着一抹诡异，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她。
　　“那天外婆问你想要什么礼物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要一架飞机？刚才吃饭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带着外婆现在就买回来呢？”

　　她声音冷冷的，带着嘲讽的味道。

　　他并不在意，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我只是想试探一下那个人是否真的想补偿我。”

　　那个人……

　　那个人为了他在一夜之间头发全变白了，那个人为了他一下子衰老憔悴了许多，那个人不辞辛苦，低声下气地把他找回来，那个人不顾一切想补偿对他们母子的亏欠，那个人说要为他庆祝生日，那个人答应他的要求，准备送他一架钢琴……

　　“那个人是你的外婆！！！”

　　悯语捏紧了拳头，沉声提醒他。

　　若风笑了。

　　他的笑带着冷漠和挖苦，让她脊背发凉。

　　“我有妈妈和爷爷，可从未承认有这样一个外婆。”

　　悯语觉得有一股沸腾的血液涌上来，从心口直冲喉咙，在体内四下窜开。

　　她握紧了拳头，捏得骨骼“嘎嘣”作响，突然扬起手想给他一个耳光。

　　他敏捷地抓住了她的手。

　　“嗯？怎么？你也想打我？你先去问问你的外婆，问她同意吗？你不怕她伤心难过？”

　　他说“你的外婆”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

　　她犹豫了，奋力把手挣脱出来，恶狠狠地看着他。

　　“我警告你，我决不允许你伤害这个家里任何一个人！！！”

　　“你有这个能力吗？”他轻笑着说。

　　“那我们试试……”

　　他凝视着她。

　　他没有想到这个温柔、拥有天使般笑容，看似柔弱的女孩也会变得这么强硬。

　　她凝视着他。

　　她没有想到这个沉默、面容呆板谦逊，原本让她同情的男孩会是这么的恶毒。

　　两人的目光交织碰撞在一起，想看看谁会在这场斗争中首先屈服倒下。

　　“好吧，我实话告诉你。我来这个家只是想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你放心了吧。”

　　若风恢复了他原本呆板冷漠的面容，不想再和她这样没有意义的拌嘴，慢慢地把隔在两个人之间的门关上。

　　悯语迫不及待地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她实在不想再看到那张让她厌恶呕吐的脸，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再听到。自从他来到这个家庭之后，每个角落似乎都是他的气息。

　　她把门锁紧，把窗户打开，清冷的空气立刻就将她小小的卧室淹没，仿佛也清除了弥漫在自己周围的他的气息。

　　她感觉自己的环境清洁干净了许多。

　　在书桌旁坐下，缓缓地打开自己的抽屉，在紧锁的抽屉里，她找到了那张胸卡。

　　一张她倍加珍惜的胸卡。

　　那是一张延世学院中学部学生的胸卡,写着“段允哲-中学部二年级F班”。

　　上面有张他的照片，与现在的他相比似乎没有太多的变化，唯一与现在不同的是当初的他似乎更加青涩一些。

　　在那些心寒如冰的日子里，他模糊的身影和暖暖的手一直无声的陪伴在她的左右。

　　那场车祸之后，她暂时不能说话了，视线也暂时模糊起来。她看不起他的身影，不能同他说话，只能用眼睛柔柔地看着他。

　　后来他就像空气一样，凭空消失了。有时候悯语甚至怀疑是否真有一个这样的身影曾在她生命中出现过……

　　或许，他只是自己在混沌的状态下，杜撰出来的幻影……

　　当他走后，她在病房里捡到了他遗落的胸卡，知道了他的名字和一条细细的线索。

　　她相信有了这条线索，就可以慢慢地寻找到他。

　　中学毕业后，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延世学院，只是想循着这条线索寻找下去。

　　她和他之间仿佛永远隔着一层迷雾，不过今天，他的身影从迷雾中闪现出来了。

　　窗外是暮霭的夜色，朦胧的深灰，启明星已经出现，难道黎明还会遥远吗？她起身趴在窗台上，紧握着那张胸卡，等待着白天的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