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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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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蓝的海面平静得没有一丝风波。一艘造型精美的快船正破浪前行。
秦王凌丰驰斜倚在甲板的躺椅上闭目养神,旁边还跪着两个美婢,一人捶腿、一人摇扇。
过了片刻,一阵细细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女子柔声道:“茶煮好了,王爷尝尝看。”
凌丰驰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胭脂。他坐直了身子,微笑道:“是胭脂煮的吗?”
胭脂笑道:“若你当真想喝,我倒是不介意为你煮茶。可惜啊……我的茶艺实在是……”
凌丰驰笑道:“胭脂如此能干,里里外外都是好手,为何始终煮不好茶呢?”
“因为胭脂缺少知识。”
“嗯?”凌丰驰对这个答案十分意外。
“茶庄中茶女众多,日日煮茶,还是远远比不上四大人!王爷难道不认为这差距就在知识上吗?”胭脂顿了一下,又接着道:“胭脂每次看四夫人煮茶,都觉得是一种享受。四夫人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懂得把各种茶的内涵与环境结合起来,知道在什么场合下、对什么人该煮什么茶、说什么话,使整个煮茶的过程意蕴深刻、优雅无伦。她虽然反复把这个道理教给众人,但大家运用起来还是远不如她那么娴熟自然。胭脂以为,这就是知识欠缺使然。”
“知识?”凌丰涯点头道:“你说得对。本王阅人无数,再没见过比她知识更渊博的人了!无论谈到什么行业,她的见识都远远超越一般人。唉!你也看过她提出的《招投标程序及实施办法浅议》了,多么巧妙的制度啊!况且是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提出来的,真是让人不得不服。”顿了一下,又微笑道:“若不是这个制度,我还不知道她竟然去了洀韶。”
胭脂叹息道:“我始终不懂,她为何会选择破门出嫁,临别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之前一月,我还到陆府探她,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凌丰驰站起身来,走到船边,良久,才叹息道:“她也是一个痴人啊!”
胭脂又微笑道:“若让她知道了‘水绫阁’是王爷的产业,必定十分精彩。”
凌丰驰也笑道:“我真想不到她手段如此厉害,不但顺利折服了苏衣鸣,还懂得派人教训对手。如今,听说,一提起她,我们的车大管事还忍不住会颤抖。真不知道她从哪里寻来这样的高手为她卖命。”
胭脂斟酌道:“听说她的新任丈夫武艺十分高强。”
凌丰驰摇头道:“不是的。出手的是两个人。看身形,应当是一男一女。两人相互配合,功夫都高得惊人。据车管事回忆,当时,他院中共有十个侍卫。那两人一直等十个侍卫都聚齐了,才徐徐动手。他们一共用了五招,打倒了十个人。最后,联手一击便让胡管事至今下不了床。”
胭脂低头想了片刻,不得要领,旋又笑道:“幸好我们及时得到了消息,否则便要错过精彩的‘义演’了!听说明日是最后一场了!唉!我真的很想看看四夫人这批引起轰动的舞裙究竟是什么模样。”
“义演。”凌丰涯轻轻叹息道:“我们的何姑娘做事真是出人意表、令人叹服。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不惜舟车劳顿,专程赶到洀韶去看这新鲜的‘义演’。”
胭脂闻言点头,露出崇拜的表情道:“你说四夫人怎么能那么聪明呢?用义务演出的方式为慈善院筹款,顺便替彤彤制衣行做了宣传,一石二鸟、名利双收。世上还有比这更加理想的宣传方式吗?”
凌丰驰点头道:“说到宣传造势的手段,的确无人能出其右。咱们的镜岑茶庄便是最好的例子。起初她劝我投银子做早期宣传,我还心存疑惑。直到今日,我才深切理解了‘羊毛出在羊身上’究竟是什么意思。经过她的一番巧妙安排,我们的茶庄尚未开业,便早已声名远播,轰动大宁。如今,郡守府的义演也是搞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短短两月,小小的彤彤制衣坊声名鹊起,惹人注目。若非仔细看过她的标书,我真的不敢相信她竟然只用了区区二百两银子就办成了如此大事。”
胭脂笑道:“光会宣传却也不够,这次义演,郡守府出钱、出力,筹到的银子却完全投到四夫人的慈善院中。如此赔本的买卖,也要苏郡守肯配合才行。”
“赔本?”凌丰驰冷笑道:“能坐到这个位置,你当苏衣鸣那么好糊弄吗?若非对他有利,他如何肯如此卖力?如今,我们的苏郡守‘贤’名大盛,便连皇上都知道他热衷于慈善事业,下旨褒奖他了!他这一个月的‘义演’可比一个月的赈灾效果还好。”
胭脂蹙眉道:“听闻这苏郡守软硬不吃、十分倔强,似乎不是那种精于算计、追名逐利之徒。”
“我的胭脂姑娘还是老实啊!”凌丰驰扫了胭脂一眼,淡淡道:“不精于算计,如何守牧一方?不追名逐利,如何立足官场?大凡身居高位之人,大都逃不过这八字评语。只不过,有些人的算计和追逐纯粹只为个人私利;有些人却是为了博得更加有利的地位,以便更大程度地造福苍生。我们的苏郡守就是后一种人。”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所以我才不得不服。咱们何姑娘行事真称得上是算无遗策。若当真让苏郡守纯粹为了某件事情而博名媚上,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干的,但像这样本小利大、不误正工、娱乐百姓、资助孤儿、顺便博名、一举数得的好事,却是没有任何人能拒绝的。”
胭脂点头道:“王爷说的是。”默然片刻,又迟疑道:“王爷称呼她为何姑娘?”
“嗯……胭脂,如今她的身份……叫她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再叫四大人!”凌丰驰轻轻颔首。他以一种奇异的身份和方式从头到尾见证了凌钲与何芯的这段感情,本身又是玲珑心肝,知道的事情远较众人为多。对于几人之间复杂的关系,他心中有个大致的判断,认定了何芯“破门出嫁是假;成全凌钲是真”断定她的两次婚姻必定都是“有名无实”。
胭脂低头沉思了片刻,才斟酌道:“听说……宁王从晤预郡专程绕道去了洀韶郡一趟……”
凌丰驰看了胭脂一眼,却没有回答,只抬头看着远处的海岸,徐徐道:“她究竟会带给洀韶多少惊喜呢?”
到达洀韶,凌丰驰马不停蹄地带着胭脂奔赴设在洀韶西郊“合卢寺”的义演现场。他亮出身份,很快便绕过拥堵的人群,被引至“贵宾区”。
待舒舒服服地坐好,喝着茶水,凌丰驰左右一看,坐在贵宾区的人,有的身穿各色官服,有的却一看便知是商人。
□□重官轻商,凌丰驰实在很难想象会有一个活动公然同时把商人和官员都摆到“贵宾”的位置上,不由暗暗诧异,唤过苏衣鸣安排接引的官员,低问道:“你们按什么标准来确定‘贵宾’?”
“以‘爱心’。”那官员行了一礼,递上一张单子道:“我们这个演出是‘义演’,所得款项都要用来救助孤儿。表演是免费的,银两多寡全看个人‘乐施’。”因此,我们确定“贵宾”不依身份,全看“爱心”。
凌丰驰笑道:“本王今日却纯粹只为看表演而来,不打算‘乐施’的。”一边说着,他漫不经心地翻开了手中的单子,一看之下,神色凝重。
单子印得极朴素,上面只是列了一串长长的数字。内容虽简单,数字却让人触目惊心:
天硕王朝二十五年,洀渊县大水,经月不退。水灾过后,遗下孤儿三十余名……
天硕王朝二十六年至三十年,洀泸县、洀泗县每年均遭遇巨风(台风),无数房屋垮塌,五年累计遗下孤儿四百余名……
天硕王朝二十七年,洀溜县大水,堤坝垮塌,无数壮年劳力被压至死,遗下孤儿百余名……
天硕王朝二十六年至三十年,仅洀浠城郊一地,因饥荒而被遗弃的孤儿累计超过五十余名……
……洀泓县……
……洀浛县……
……洀渝县……
……
接下来是一些零散的数据,分别登记了洀浠城附近几县一些因疾病、残疾等各种原因而被遗弃或乞讨为生的孤儿的数据。
最后两项,记载的则是两年前名动□□的两场著名战役遗下的孤儿:
天硕王朝二十八年,鹤城之战,五千将士阵亡,遗下孤儿(父母双亡者)五百余名……
天硕王朝二十八年,荷谷之战,万余将士阵亡,遗下孤儿(父母双亡者)六百余名……
单子背面,则是一个表格,分别以孤儿分布的地点、变成孤儿的原因、年龄段、残疾程度等不同因素分类作了统计。
简单的数字,朴素的形势,传达的是动人心魄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
凌丰驰深知□□之人,大都没有数字概念,更缺乏统计意识,眼见这些表格设计得如此精确明晰,定是何芯的手笔无疑。
他一向自命薄情,骤然看见这组数字,却还是难免震动心神。
正感慨间,忽然听到了一阵柔雅的琴声,间关鸟语,宛转清越、温和动人。一转头,一群翩然纷飞的蝴蝶便映入了眼帘。
这些“蝴蝶”身上并没有背上一对翅膀,却真真实实地让人看到了“飞翔”。长曳至地的宽大水袖迎风舞动,密密叠叠的裙摆在旋转中绽放……或婷婷凌枝,或振翅欲飞……娉婷绰约、极尽灵动。每个人都能一眼看出台上的是一群蝴蝶,每只蝴蝶却又情态相异、各有千秋。有金辉闪动、光彩夺目的蝶中之“后”;有雅致矜持、飘然出尘的蝶中之“仙”;有活力四射、激情飞扬的蝶中“战士”;有轻装素色、灵宁小巧的蝶中“静女”…… 每只“蝴蝶”都在林中花间飞翔嬉戏,有的疾飞、有的缓行;有的含蓄、有的奔放。同是飞翔,却又能真真实实地让人感受到每只“蝴蝶”个性、身份的不同。看似无序的组合描绘出恍若天成的“自然”图景;貌似凌乱的“飞舞”释放着青春的热力和奔放。在这一刻,队列是多余的,规律也显得累赘,动人心魄的唯有那一台自然展露的生命。
这满台灵动的“生命”狠狠震撼着凌丰驰的心神。看着渐飞渐远的“蝴蝶”,他的心中隐隐约约闪过了一个念头:即便天资聪颖、才华出众,那位小小何姑娘也不过十七岁而已,是什么让她如此透彻地感悟到了“生命”?
正沉思间,忽听一个小女孩高叫道:“看。是仙鹤。是仙鹤。”
凌丰驰抬起头来,便看到舞台上渐渐漫起了一层薄薄的轻烟。几只“仙鹤”舒展着身姿,缓缓在烟雾中步上舞台,动作闲适、神态悠然,让人宛若置身于琼林仙境中。刚刚欣赏过那盘旋舞动的“蝴蝶”,又进入这份悠然的闲适中,分外让人感到放松。舞姬们身上那纯白的“羽裙”并非真正的羽毛,却层层叠叠、团团相簇,随着舞蹈动作的伸展而轻轻颤动,有非常逼真的“羽毛”感。
然后,乐声一转,那一片纯白中便突然显出了一个红衣少女,容色出众、举止活泼,在“仙鹤”中间玩耍嬉戏,东摸一把、西掠一下,引着“仙鹤”围着她追逐,把观众带入了一个欢快轻松的氛围中。
她穿的是□□最为典型的少女装束,细节处理上却大大突破了传统。不知何芯在裁剪时用了什么手段,使那舞姬的胸部显得十分饱满□□而腰肢则显得分外纤细,整个身段线条看上去引人遐想、无比妙曼。
凌丰驰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舞姬,忽听乐声嘎然而止,台上的演员都停了下来,旁边起了一阵骚动。
他稍稍转头,便看见苏衣鸣大步走来,隔远便抱拳道:“是什么风把王爷给吹来了?当真给了苏某好大的面子。”
见到苏衣鸣,上至舞姬,下至观众早已跪满一地。听到“王爷”二字,立即嘘声一片,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这种传说中的大人物。众人恭敬地扣着头,却是心情激动,忍不住偷眼打量着凌丰驰。
“老苏也来客套。”凌丰驰微笑起身,用一种十分亲热的语气道:“我倒要问你,排得如此一台好戏,却不打声招呼,差点没让我赶上。”
“王爷说的是。别人可能嫌路途遥远,王爷却断然不会怕麻烦的,苏某梳于通知,理当责罚。王爷说吧,要苏某如何赔罪?”苏衣鸣眯眼一笑,神情欢愉。凌丰驰精通各种娱乐之道;苏衣鸣也对各种休闲赏玩之事十分热衷。两人见面的机会虽不多,私交却极好。
凌丰驰微笑道:“这赔罪是必定少不了的,不过……老苏你还是先为本王引见一下这位姑娘如何?”一边说着,凌丰驰抬眼看着伏跪台上的红衣舞姬,掩不住赞赏之意。
苏衣鸣笑道:“这可是我的台柱。王爷可别打什么歪主意。”说着,伸手招呼那红衣舞姬道:“轻虹。来见见秦王。”
那女子顺着阶梯下来,垂首道:“民女越轻虹见过秦王。”
凌丰驰微笑道:“让他们继续表演吧!老苏,我要问越姑娘几句话。”
听到这句话,苏衣鸣的幕僚赶紧去安排演出。
苏衣鸣和凌丰驰隔桌而坐。越轻虹和胭脂在他们身后侧身而坐。
不过片刻,便见一群穿着褐色纱裙、打着宫灯的女子从舞台两边缓缓步出,服装大开大阖,高贵典雅,发式也是高堆若云,整个造型十分类似于远古的“琥”代,却又不完全相同。
凌丰驰一边看演出,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越轻虹道:“这些都是姑娘编的舞蹈吗?”
越轻虹垂首道:“大部分是的。”
“姑娘真是高才啊!”凌丰驰侧过了身子道:“看过姑娘的舞蹈,本王深感从前看过的充其量只能称为‘动作’”。
“是何姐姐的服装做得好。”越轻虹抬头看了凌丰驰一眼,见他目光炙热,赶紧垂下了头,敛眉道:“是何姐姐让我认识到了舞蹈中一个新的境界。”
她理了一下思路,接着道:“写标书前,何姐姐反复问我这些舞蹈的主题是什么,我想通过舞蹈表达什么。说来惭愧,从前,我只知用动作的组合来编排舞蹈,根本没有想过要在舞蹈中寄寓某种思想。何姐姐说,有生命力的舞蹈才足以震动人心,而服装又必须从舞蹈中来。只有能传达舞蹈立意、烘托舞蹈灵魂的才是好服装。受她启发,我才真正开始思考每一个舞蹈所需传递的思想,确定了每支舞蹈的主题。即便如此,见到何姐姐的标书,我还是感到震惊。因为,她围绕每个主题所挖掘出来的意境远远比我预先的设想更深刻、更到位。见到服装,我便自然有了动作。这还是头一次,我不为动作发愁;这也是头一次,所有动作都服从于同一个目标,各具特色又相互配合,离而不散,梳而不分。”
说到这里,她又补充道:“对了!我忘了告诉王爷,这位何姐姐是彤彤制衣坊的设计师(彤彤制衣坊专用称谓,目前已在各大制衣坊普遍使用),这次演出的所有服装都是她的制衣坊设计制作的。”
凌丰驰笑道:“本王同这位吴夫人也算旧识了!当年在大宁,我们有过一些生意往来。”
听到这句话,苏衣鸣面露诧色,随即笑道:“说起来,这次招标还有一段趣事。我们这一次招标,共有二十余家有名的制衣坊来投标,最终,由实力最弱的彤彤制衣坊拔得头筹。结果公开后,其余制衣坊都十分不满,指责我等评审不公。我们举办公开‘义演’,首批观众便来自这些制衣坊。他们真是憋足了劲、瞪大了眼,准备来挑刺,结果……”
苏衣鸣停了一下,见凌丰驰和胭脂都抬头看着他,露出关注的神情,才微微一笑道:“前几日,他们聚齐了找吴夫人赔罪,又派了学徒专门向彤彤制衣坊‘取经’。这次‘义演’,这些制衣坊都慷慨解囊,捐赠了不少财帛衣物,倒成了彤彤制衣坊最忠实的宣传者。”
凌丰驰闻言笑道:“懂得派学徒去‘取经’,这些商人反应不慢啊!”
几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地,台上已换了好几个舞蹈。每个舞蹈的服装各具特色,有些具有象征意义,有些却完全就是单纯的衣裙,只是根据不同的主题精心选配了色彩和款式:或凝重,或端庄、或妩媚、或轻灵……每一批舞裙都心思灵巧,切合主题,与众不同。
何芯的设计中特别注重领口、袖口、胸部和裙摆的设计。在十余款不同的舞裙中,这些组合元素各自相异,却又无不恰到好处地展示了各自的内涵和特色。几人说着话,却时时被周围的欢呼和惊喜声打断。
待一群舞姬忽然甩起宽大的裙摆,跳出一种众人从所未见的舞蹈时,凌丰驰的眼球也被牢牢定住,忘了说话。整个舞蹈都是以甩裙摆为主,只是不停变换着队形和舞步。有一个动作,舞姬提起裙摆,双臂在头顶上方并拢。大家同时旋转,在台上绕出了一片美丽的“圆弧形”。
在一片惊叹声中,凌风驰心潮起伏、感慨不已。即便早有思想准备,这一批构思独特、精彩纷呈的“舞裙”还是让他深感大开眼界,无比震动,从中领略到了一种从所未见的“艺术”魅力。
正心情激动,就听越轻虹低声道:“这个舞蹈的编排思路也是何芯姐姐指点的。”
凌丰驰看了越轻虹一眼,微笑点头。
过了片刻,便看到场上又涌入了一些梳着羊角小辫,背着箩筐的粗衣女子。音乐的旋律也变成了山间小调。那些精心设计的“粗衣”上面布满了补丁,但补得极其漂亮,透着一种“纯真的寒苦、贫瘠的绚丽”。
越轻虹起身道:“王爷见谅。后面有一个‘小舞剧’,必须要小女子亲自出演。小女子需下去准备一番。”
“舞剧?”凌丰驰皱眉。在他的印象中,并没有一种歌舞形式叫做“舞剧”。
“是何姐姐为这次‘义演’专门编排的。”越轻虹微微欠身。
“她亲自编的吗?”凌丰驰露出一个讶异的表情,随即笑道:“本王拭目以待。”
越轻虹走后,凌丰驰继续赏舞。这是一个采茶舞,编得十分轻松活泼,众人都看得十分愉快。舞蹈结束,照例博得了满堂彩。在一片彩声中,采茶女们退下了舞台。
过了片刻,随着布幕的缓缓开启,舞台上出现了一个粗布荆裙的女子,正是越轻虹扮演的。那女子低首敛眉,抱着一件孩童的衣衫,比划着穿针引线、细缝密补的手势。在一阵轻快的乐声中,一个小男孩从后台踏着舞步蹑手蹑脚地扑出来,蒙上了那女子的眼睛。那女子拧头转腰,迅疾无比地回身抱住了孩子,两个人笑成一团……两人的动作虽简单,但无论是一个转身还是一个踏步都谙合旋律,极度优美。伴着轻快的音乐,欢愉的表情,一种“和乐融融”的氛围在场上蔓延……在追逐打闹的动作中,男孩跑进了幕后……
在乐声中,后台又涌入了一些演员,有的背着鱼篓,有的拿着渔网,在那女子身后分散开来。他们俯身、撒网、收网、装鱼……拭汗、打闹、追逐、嬉戏……沉肩、抬腿、跳跃、转身……拧、倾、圆、曲……恰到好处地配合着那女子的表演,用不同的动作展现出一个愉快而忙碌的劳动场面……
突然,乐声一转,台上传出了强劲的大风呼啸声。众人跑在一起,相互握住了手,面上露出极度恐惧的表情……
风越来越大……众人被大风刮得立足不稳,前仆后跌……“横线转体”、“空中摆腿跳”、“圆圈大蹦子接斜体空转”、“挺身前空翻”、“原地蹲跳旁腿转” ……腾挪跳跃、翻转挣扎……每个演员的动作各不相同,却都清晰地传达着同一个信息垂死挣扎。
在呼啸的风声中,伴舞的演员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站着的人越来越少……终于只剩下了那女子。她在风中旋转、摔倒、翻滚……一次又一次摔倒,一次又一次努力站起……她伸出了双手,风中隐隐传出“孩子。孩子。”的呼唤……大风咆哮……风中女子的挣扎越来越无力……她终于倒在了台上,再也无力爬起……最后停在空中的,是始终不肯放下的手臂……
台上没有风,但观众都从演员的表现中读出了巨风的可怕,不由自主地揪紧了心。
良久,风声终于渐渐止歇了,台上的生命也已经¬消失殆尽。
在一阵凄哀的胡琴声中,小男孩以一个“燕子穿林”的身法飞上舞台,急速寻找着自己的母亲。俯身、翻转、确认、寻找……男孩颤抖着翻过一具又一具尸身。然后,在极度恐惧中,他找到了母亲。男孩似乎不敢置信,颤抖着身体急速地后退……然后,又飞身上前,突然跪倒……
看着男孩跪倒,众人心中一紧,齐声惊呼。
男孩一遍一遍地俯身……一遍一遍地摇晃母亲……一遍一遍地呐喊……男孩俯首下去,再抬起头来,脸上挂着两行清晰的血泪。男孩的身形就此定住,布幕缓缓落下……
众人看得惊心动魄,布幕落下,还久久回不过神来。
整个小舞剧是以一种□□从所未有的形式展现的,没有唱腔和台词,一切都是以动作、场景、表情和乐声来表现。没有繁华的形式,传达出来思想和内涵的却远比声嘶力竭的唱腔更震动人心。看着布幕缓缓垂下,凌丰驰心中还是闪动着那男孩脸上的“血泪”,久久无法释怀。正沉郁间,忽然听到了胭脂低低的呜咽。这哭声更是让凌丰驰心中难受。
布幕又缓缓开启了!
越轻虹牵着男孩的手静静走上舞台,沉声问道:“你愿意伸出手来,拉孩子一把吗?”
一排伴舞演员跟着走上台来,齐声问道:“你愿意伸出手来,拉孩子一把吗?”
然后,越轻虹便捧着一个小小的募捐箱,下了舞台,走到了坐席中间。很快便听到一个声音高高传来:“洀浠米行程老板乐施纹银十两。”外围的围观人群一阵喝彩。
“洀泤县县丞陆大人乐施纹银五两。”
……洀浛县……
……洀渝县……
……晤桐县……
……
转眼间,越轻虹来到了凌丰驰身边。胭脂当先取出一两银子扔了进去。凌丰驰示意肖朴州取了十两黄金。听到十两黄金,人群中传出清晰的惊叹抽气声。
听到这些抽气声,凌丰驰心中涌上了一丝小小的成就感,这才发现,进了这“贵宾区”,想要独善其身,不予“乐施”,确是相当不容易,不由对何芯的“敛财”手段佩服不已。
离开“合卢寺”,肖朴州驱前禀报道:“王爷!刚刚打探过,何芯姑娘到邻县看货去了,要晚间才能回来。”
凌丰驰点头道:“先到银庄去,晚上用过膳再出门。”
携着胭脂上了马车,他的心中却还是想着那些扣人心弦的服装和舞蹈,过了片刻,才叹息道:“咱们何姑娘的本事真是大得惊人。方才看着那个小舞剧,胭脂你是不是哭了?”半晌,没听到回答,抬起头来,就见胭脂呆呆地看着窗外,正凝神静思。
凌丰驰伸手在她脸前一晃,笑问道:“想什么这么入神?”
胭脂回过神来,看了凌丰驰一眼,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那越轻虹姑娘美得紧。”
凌丰驰含笑点头道:“老苏这人很懂享受。他的歌舞姬都是精心挑选,用心栽培的,在整个□□官场中都十分出名。不过,似越轻虹这般出众的姑娘也的确不多见。我看皇兄宫中的舞姬都没有这么好的身段,那腰细得……”凌丰驰眼中露出迷醉之色。
看到这个表情,胭脂突然觉得心中很不舒服,随即又觉得自己这种情绪十分讨厌,十分无聊,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镇定,抬头道:“王爷刚才是问我哭泣的事吗?是。我是哭了!我的父母在依兰特丽岛靠摆渡维生。我的娘亲也丧身于巨风之中。那时,我也是拼了命地伸手想要抓住我娘……这舞剧演的……根本就是我自己。”说着、说着,胭脂眼中又涌上了泪水,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以及姐姐映姿。
胭脂原名映慈,而其姐映姿则是依兰特丽岛上一个以美艳闻名的姑娘。映姿年幼丧母,从小便跟着父亲摆渡维生,只因出落得娇艳异常,年纪渐长之后,便招惹了不少是非。后来,在他父亲重病时,终于为她指定了婚事,男方也是一个普通船夫。谁知,新婚当天,这位新娘竟意外被剿匪归来的翰思王子见到了!翰思王子杀了新郎,强占了映姿,其父被当场气死。谁也没有料到,被强占后,映姿竟然毫无怨言,反而费尽心思地讨好翰思,被翰思带回了寝宫。大家都说这姑娘贪慕虚荣、无耻之极。半年后,一天夜里,映姿用迷药迷倒了翰思,手刃仇人,众人才知她早已存了必死之志,委身敌人,只为报仇。可惜,后来,她的刺杀功亏一篑,没有成功,而她和她唯一的妹妹则被投入了死牢,判处极刑……
在死牢里,映姿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状若疯狂地自残身体。她希望能再见翰思一面,救回妹妹的性命。她的鲜血染满了整个牢房;她的疯狂令所有狱卒浑身发抖……
最终,她的疯狂没有感动翰思,却感动了秦王凌丰驰。
那时,凌丰驰正在佑滋国秘密经商,邂逅克力蒂娜。这两个人,一个是风流倜傥的王爷,一个是豆蔻年华的公主;一个不羁、一个开放……很快就擦出了火花。秦王通过克力蒂娜斡旋此事,最终用一大笔财富换回了映慈的生命……
第一次被带到秦王面前时,映慈才十五岁。她抬起头来,看到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忽然满脸通红。
秦王大笑道:“真是灿如云霞、艳若胭脂。”
映慈垂头道:“既然王爷喜欢,奴家今后便叫胭脂……”
已经六年了!胭脂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六年来,风里雨里地追随着秦王,而他总是这样。很容易就会被美丽的女子迷惑住心神。
为什么一直要这样不离不弃地跟着他呢?究竟是为了什么……?胭脂看着秦王,眼中渐渐增添了一抹惆怅……
……
傍晚时分,凌丰驰带着胭脂到“香远益清”登门拜访,终于同何芯见上了面。
几人相见,均是又惊又喜。凌丰驰打量着何芯,觉得她比过去清瘦了几分,神情间却更添成熟风致。
待引着两人在中堂坐定,何芯对凌丰驰称呼自己“姑娘”提出抗议,分辩良久,却是“反对无效”。
凌丰驰和胭脂把那一场“义演”夸上了天,让何芯惭愧无比,赶紧转移话题道:“王爷!你带着胭脂姐姐出来了,茶庄那边怎么办?”
凌丰驰笑道:“姑娘不是说不要‘以人管人’,而要‘以制度管人’吗?本王可不就是在践行姑娘的理念。”顿了一下,又微笑道:“放心吧!你培养出那么一大批优秀的茶女,不会出乱子的。胭脂追随你的时间最久,只有她亲自前来,才能准确把握你的意思,把你的理念执行到位。真是遗憾啊,姑娘竟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何芯心中感动,默然片刻,才点头道:“王爷!我很早就想跟你说,茶庄经营到一定的程度,就该考虑开分号,做出品牌来。商业就是这样,竞争极其激烈。我们不动手,很快就会有其他人动手了!以何芯的浅见,我们涉入的行业并不是越多越好,而应该立足于把每一个行业做精。目前的当务之急也不是开辟更多的领域,而是把每一个涉入的领域都做出规模来。我们应当考虑在全国开辟连锁茶庄。”
凌丰驰笑道:“毕竟是姑娘的算盘打得精。姑娘是茶庄的大财东,茶庄做得越大,姑娘的收益才越多。”
何芯笑道:“在商言商。银子是人人爱的,何芯一尘世凡人,如何能够免俗……”
话音未落,程大娘挑帘进来,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径自走到何芯面前,怜惜道:“芯儿饿坏了吧?快趁热吃了吧!”说完这句话,又冷冷道:“有些人,自己吃饱喝足,就不管别人饿不饿、乏不乏,只顾自己享受,毫无自觉可言。”
凌丰驰身份贵重,为人又十分潇洒,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中心人物,众人奉承的对象,从来没有像这样被人当面指责过。偏偏对方又是一个身材臃肿的普通老妇,他既不方便反唇相讥,也不能完全咽下这口气,竟呆在座位上,一时分不清心中的感觉究竟是生气还是好笑。
何芯赶紧道:“王爷远道而来……”
“远道又如何?远道就可以不让人吃饭了吗?”程大娘打断了何芯的话,瞪着她道:“整天四处奔忙,还不好好吃饭,真要大病一场才甘心吗?你若真生病了,惹人心疼不说,还不是又要给我添一大堆事。”
何芯不敢再说话,赶紧低头吃面条。
看到这种情形,凌丰驰心中的不悦终于彻底转变为好笑,不知何芯从哪里寻来这样威风的家仆,竟把主子唬得不敢回嘴。
盯着何芯把一大碗面条吃干净,程大娘才满意道:“早点休息。不要不知疲倦地陪人说话,拖垮了身体。”说完,又瞪了凌丰驰一眼,才拿着空碗出去了!
看着程大娘出去,凌丰驰终于大笑道:“我真是服了你了!这么凶悍的家仆,也只有你敢用了!”
何芯微微一笑,接着方才的话题道:“王爷若真想开辟新的行业,何芯只建议王爷做一个行业远洋贸易。凌钲跟我说过,他要请商人出资建港口,换取一定的贸易专营权。王爷请相信我,如果经营得好,绝对没有任何一个行业的利润能同远洋贸易相提并论。”
凌丰驰静思片刻,才抬头叹息道:“我现在只希望一件事永远不要成为姑娘的竞争对手。跟姑娘在商场博杀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何芯笑道:“那可说不准。何芯虽喜欢朋友,却更喜欢银子。若有人出价胜过王爷,何芯定然忍不住要‘跳槽’。”
听到“跳槽”两个字,凌丰驰微微一笑。自从同何芯合作以来,他有一个极大的收获便是学会了许多有趣的“新词”。如今同何芯交流起来,基本上已经没有了理解障碍。见何芯笑得畅快,他做出一个凝重的表情,皱眉道:“姑娘如此爱银子,倒让本王为难了!”
“嗯?”何芯挑眉看着凌丰驰。
“今年茶庄的分红,本王不打算分给姑娘银子了!”
“王爷的意思是……?”
“唉!姑娘要做衣服,把其余做衣服的人都吓得夜不能寐。本王不幸,也拥有一家制衣坊。如今只好把这间制衣坊作为红利交给姑娘了,也免得将来关门大吉。”
何芯问道:“王爷的制衣坊是……?”
“水绫阁。”
何芯惊讶地看着凌丰驰,半晌,才摇头道:“这‘红利’实在是太过贵重了!况且,水绫阁是大制作坊,实力雄厚,被我这小小制衣坊兼并了,只怕员工难以驾驭。”
凌丰驰笑道:“姑娘过谦了!同姑娘一番合作下来,本王对姑娘的经商手段可谓是信心十足啊!至于御下嘛,我那‘水绫阁’的车管事向来不服人的,现在对姑娘可是又敬又畏啊!呵呵,想不到姑娘对付对手的手段如此厉害。”
何芯红了脸道:“车管事还好吧?我真的不知道……”
凌丰驰打断了她的话,断然道:“此事就此决定吧!眼下,水绫阁自然是大制作坊,再过上几年呢?若不是交到姑娘手里,前景堪忧啊!”
何芯沉吟片刻,抬头道:“王爷,你我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若王爷信得过何芯,我们还是采用合作的方式吧!”
凌丰驰摇头道:“本王仔细研究过你的制衣方式。按照这种方式,无论多少活计,你都能够完成。若单纯是合作,不佞于从你这里瓜分收益。何姑娘,你我需要合作的领域还有很多。你就不要在这些小事上同本王斤斤计较了!其实,按照目前茶庄的收益来看,这个水绫阁也最多就是你一两年的分红收益。若果真规模化经营,收益更是可观。”
何芯又低头沉思了很久,才点头道:“既是如此,王爷,‘水绫阁’就折算为三年的红利吧!这三年,我就再不参与茶庄收益分红了!”
凌丰驰道:“那如何可以?”
何芯道:“王爷,这样已经让你吃亏很多了!王爷放心,即便不参与分红,这三年,何芯也必定尽力。若王爷信得过,等慈善院这边正式运转起来,我便亲自选址,在洀韶这边开茶庄分号。”
凌丰驰笑道:“姑娘亲自选址吗?那敢情好。如此一来,洀韶这边的茶庄就不用担忧了!将来……我在佑滋国还有些路子,我们可以考虑把生意做到佑滋国去呢!”凌丰驰想起多年前同克力蒂娜“打情骂俏”的日子,微微一笑。他自幼便立誓不染朝政,多年前,把何芯的消息提供给克力蒂娜,也不过是觉得她处境艰难,不得不施以援手。眼见克力蒂娜大权在握,两人碍于身份,却反而不便交往了……
何芯和凌丰驰又争执许久,终于还是按照何芯的要求达成了共识。途中,程大娘几次进来催何芯休息。凌丰驰无奈,同何芯议定了双方正式交接谈判的日期,告辞离开了!
程大娘陪着何芯进内宅休息,不满道:“秦王这个人,自己不拘小节便也罢了,却也丝毫不顾你的名节。整天这样公然拜访,实在是于理不合。在大宁时,就有一些不好的传言。我真想不到他竟然还跟到洀韶来。芯儿,你集中一下,把要说的话一次同他说完,也免得他总是这样上门打扰。”
何芯笑道:“大娘似乎对秦王很有意见?”
程大娘道:“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吗?”
何芯伸手搂住程大娘道:“我知道,大娘最疼我了!”
程大娘瞪眼道:“知道就好。你呀,凡事不要太拼命,也免得别人太心疼。”
何芯感动道:“谢谢你,大娘。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真的是……”
程大娘扫了她一眼道:“别光会说些好听话。快进去吧!好好给我休息,不准胡思乱想。”直到送何芯进了房间,关上了房门,她才嘀咕道:“真正关心你的人哪……唉!事情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