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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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洀隆山,玄清观。
洀隆山是一座小山一座位于洀浠城的低矮的小山。
玄清观是一个小道观一个座落于洀隆山上的小道观。
观里道士不多,却有五间客房。客房位于山腰,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山下的全貌。山脚有一个宅院,名叫香远益清。
现在,道观的其中一间客房里,两个道士正埋首下棋,另一侧……
“千层糕、牛头饼、百果盘……”眼巴巴地盯着山下的高墙,各种美妙的小点心在闵文曦的脑海里不停地穿梭盘旋。吸了吸口水,她终于哀叹道:“我们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去见何芯妹妹啊?”
听到她的话,其中一个道人抬起头来,呵呵一笑道:“文曦真是好命人啊!把一个烂摊子留在京城,自己只终日考虑吃东西。”却是凌钲和闵文曦的师父,“天下第一高手”席广庭。他今年已四十出头了,但因常年修道又内力深湛,看上去却只仿佛三十左右的模样。国字型的脸庞上整齐地留着三缕胡须,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凭添几分潇洒之意。
他受凌钲所托,准备到洀韶见见何芯,配药为她祛除身上的刀疤,不料尚未动身,先见到了另一个弟子。
原来,闵文曦在淅川不辞而别,离开了凌钲的队伍,不知所踪。裘英派人铺天盖地寻找她,抓了她回府。回府之后,立即同大将军罗信议定了婚期,准备择日为闵文曦和罗府第五子罗楚昊完婚。
不料闵文曦下药迷翻了看守他的人,离家出走,投奔师父而来。席广庭本潇洒之人,十分痛恨别人逼婚,虽觉得闵文曦胡闹,却也没有过多干涉,带着她一同离开了大宁,前往洀韶寻找何芯!
闵文曦一入洀韶便想登门寻找何芯,岂知席广庭却只是来到这玄清观中,终日同这“胡涂”道人下棋论剑,害得她……
“已经五天了!师父!再不去的话……”闵文曦又是一阵哀叹。其实,她急着想见何芯,并不单纯是为了吃点心,而是——
自从在淅川遇到那个叫做达金的臭家伙之后,她就一路不离不弃地追随着他,想出了各种有趣的招数来整治他,只要逗得他发笑,就觉得成就感爆膨。一个多月中,她跟着他往崇山峻岭中穿梭,从淅川玩到宛宜,又从宛宜玩到辞水……玩得乐此不疲……可是、可是……那个姓达的臭家伙,发现将军府的人寻她完婚之后,竟然丝毫不顾两人“结伴游玩”月余的情分,毫不犹豫地抛下了她,独自离开了,害得她日思夜想,脑海里老是盘旋着那个家伙可恶的笑容。她咬牙切齿地誓要找到这个臭家伙,报这“抛弃”之仇,却完全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唯一的线索就是:他有一个妹妹,碰巧就是何姑娘。
等她找到了他……哼哼!闵文曦在心底描绘出达金被她逼得跪地求饶的惨状,忍不住一阵冷笑,正准备再开口抱怨几句,忽见席广庭轻轻挥手,示意她禁声。
一闭上嘴,闵文曦便隐隐听到山下有琴声传来,但距离太远,听不清楚。
两个道人都停止了说话,凝神静听,半晌,胡涂叹息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她的琴艺本已极高,这几个月竟然还在不断进步。”
席广庭轻轻点头道:“短时间内,琴艺技术本身的精进可能是有限的,但心胸意志的提高则有无限空间。她之所以进步,实是因为心胸宽广、意志坚强,在琴韵中灌注了强大的生命力。”
闵文曦听了半天,只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音符,听他们论琴,撇嘴道:“师父内力高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徒儿却是什么都听不清呢!”
席广庭微微一笑道:“终于体会到功夫的好处了吧!”
还待继续说话,忽听胡涂道:“老席。她在邀请你呢!”
席广庭运劲一听,果然,风中传来了清楚的旋律,是□□最为有名的《觅知音》。
席广庭凝神静听了片刻,微笑抬头道:“果然是高手。她从琴声中猜知我是前辈,整个曲中充满了尊敬之意。”
这几日,席广庭在山上听何芯弹琴,听到兴起时,偶尔也会在琴韵中灌注内力,回奏一曲。两人均是顶级高手,既能精确地在琴韵中寄托感想,也能清晰无误地把握到对方琴韵中的内涵,相隔虽远,彼此却能用琴声有效交流。
听到何芯在用琴声邀师父相见,闵文曦心情激动,赶紧道:“那咱们快走吧!师父,不要让何芯妹妹过于久等了!”
香远益清中,何芯带着肃穆的表情,伸手抚琴。
这几日,每当她弹琴的时候,空气中总有琴声传来,同她遥遥相和。那弹琴之人琴艺极高,听曲意,当是一个前辈,但只听得到袅袅琴音,却无法发现抚琴之人的踪迹。如此数日,何芯听得佩服,忍不住弹琴相邀。
过了片刻,听到门口传来几个清越的音符,她心下欢喜,迎出门外,鞠躬道:“是何方高人驾临,烦请现身相见。”
“就是我这个高人了,我的好妹妹!”随着一声清甜的呼唤,闵文曦从黑暗中飞身而出,一把抱住了何芯!
“闵姐姐!”何芯用力抱了一下闵文曦,神情间又是喜悦,又是惊讶。
“有好吃的东西吗?”闵文曦问道。
同一时间,何芯开口道:“前几日竟是闵姐姐弹琴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闵文曦的问题,微笑道:“你多留几日,总找得到机会为你做点心的。”
“文曦啊!为了好吃的东西,便连师父也不要了吗” 黑暗中渐渐显出一个道人的身形。
“师父。”闵文曦含笑叫了一声,回头对何芯道:“我哪有那样的本事,前几日是师父在弹琴。”
他是闵文曦的师父?这么说,他就是凌钲的师父了……何芯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种难言的亲切之意,赶紧驱前几步,恭敬行礼道:“何芯有幸聆听道长琴音,不甚荣幸。今日冒昧弹琴邀请道长前来,打扰之处,请道长见谅。”说着,抬头看了席广庭一眼,觉得他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年轻,只仿佛凌钲的兄长。
对上何芯的眼睛,席广庭微微一怔,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似是有些意外,又带着些许喜悦,半晌,方神色自如地微笑道:“芯儿!很早就想来看看你了!”
何芯听席广庭叫她“芯儿”,俨然把她当作了“自己人”,知道他关怀凌钲,爱屋及乌,便格外关怀自己,心中感动,恭敬道:“多谢道长。便请道长移步内宅,待芯儿为道长煮茶驱疲。”
席广庭又看了她一眼,脸露赞赏之色,微微颔首,跟着何芯步进了“香远益清”。
待几人落座,何芯便取出茶具,恭敬为席广庭煮了一盏“清木”,微笑道:“芯儿听道长弹琴,琴声中内蕴天地之精华,空阔辽远,飘然出尘,定是因为道长参破生死、看透世情,始能有此境界。这‘清木’产自高山极寒之地,茶品坚韧而纯净,一两黄金始得一钱。秦王高价购得,却与茶性不合,便转赠了芯儿!芯儿今日为道长煮此茶,但愿能合道长之意。”
席广庭饮了一口,但觉此茶清中带甘、寒中透苦,品质十分奇特,却又让人回味,隐隐透着一种人生的隐喻,甚合心意,微笑点头道:“很好!”
闵文曦在一旁嚼着蜜饯,听席广庭夸赞,便伸手讨茶道:“我也尝尝。”
何芯微笑道:“这茶恐怕不合姐姐的脾胃。如今腊梅开得正盛,我给姐姐调一盏腊梅花茶,保管姐姐喜欢。”
闵文曦眼睛一亮道:“腊梅花茶吗?一定很香吧!不过……我听说真正懂茶之人,都偏爱苦茶呢!”
何芯微笑摇头道:“什么才叫‘真正’懂茶呢?在何芯看来,无论苦茶甜茶,符合饮茶之人本心本性的便是好茶。”一边说着,她打开几个小盅,各自挑了些许茶叶,混着腊梅花倒进茶盏。
听到这一番“茶论”,席广庭眼睛一亮,赞叹道:“芯儿小小年纪,对人生的见解却是十分透彻呢!”
何芯微笑道:“道长过奖了!芯儿不守规则、凡事随心,难免举止出格、不容于世。今日得道长赞誉,十分惭愧。”
“不守规则、凡事随心?”席广庭笑道:“贫道总算知道你的琴艺为何能出类拔萃、增增日上了!”见何芯面露诧色,他又接着道:“看重礼仪,礼仪便是束缚;遵守规则、规则便是枷锁。琴为心声。如果一个人的心中套着沉重的枷锁,琴艺便会始终局限在自己的枷锁中,难得开脱。”
何芯凝神静思片刻,脸上渐渐显出笑意,行礼道:“多谢道长指点。”
她弹琴多为寄托心事,并没有刻意的追求。听了席广庭这一番言论,心知自己“不求因果、顺其自然”的心态反倒使心灵得到释放,琴艺得以提高,隐隐又看到了一个可以提升琴艺的全新空间,心中宽慰,微笑道:“今日难得高手驾临,便请道长不吝赐教。”
席广庭笑道:“你的琴艺尚在我之上,谈何指点?难得今日有缘,我们便彼此切磋一番,以求共进。”说着,从包袱中取出琴来,轻抚琴弦,奏了一支曲子。他琴艺高超,并没有用什么特别的技法,却把曲中之意表达得淋漓尽致。
何芯听他琴中颇有蔑视世俗、褒扬赞叹之意,知他能理解自己种种惊世骇俗的选择,在琴韵中勉励自己,心中感动,恭敬道:“多谢道长勉励。”缓缓回奏了一曲。
她原本只是在琴声中抒发自己对席广庭的尊敬感激之意,但琴韵一起,想起他从六岁起便开始教导凌钲,既是严师,又是慈父,如今尚在奔走江湖,为凌钲招贤纳士,感动之余,琴韵中便渗入了浓浓的亲切眷恋之意。
席广庭见她在内心深处牵挂着凌钲,想到两人之间的重重阻隔,微微叹息,又挥指弹奏了一曲,曲中引入了咨代名曲《逝水流年》的部分旋律。《逝水流年》讲述的是两个被礼教压迫、终身不得聚首的恋人的故事。他引用的一段旋律中抒发的正是两人在历经沧桑、回味人生时的苦痛之意。
何芯细细解读琴意,知他在鼓励自己冲破世俗、追求幸福,微微苦笑,回奏了一曲,曲中引入了琥代的著名乐曲《宛剑》的部分旋律。这《宛剑》描述的则是一个名叫“宛儿”的姑娘历经磨难、为父报仇的故事。何芯引用的是其中一段比较激昂的旋律,表达的是宛儿不惜一切代价达成目标的坚韧意志。何芯用在此处,却是表明了她坚持自己选择的决心。
席广庭见她如此坚韧,微微一叹道:“芯儿!人生苦短,幸福易逝,万事不可过于执着。”
何芯沉默片刻,恭敬道:“道长。在芯儿眼中,世俗礼教算不得什么。芯儿断不会为了所谓的节仪束缚自己。但是……这件事的障碍并不是简单的礼教节仪……”一时思绪纷乱,只能默然不语。
席广庭叹息道:“钲儿年幼失怙又饱历艰险,后来跟随我读书习武,为使他迅速成长,我也一直对他严苛异常……虽然贵为王爷,他的身边却一直缺少一份真正贴心的关爱……哎。说起来,他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何芯心中微微一酸,随即抛开心中的伤感,抬头道:“道长。凌钲小时候调皮吗?你能不能把他小时候的故事说给我听?”
“调皮?”席广庭叹息道:“身为皇子,岂有调皮的权利。”
他微微一顿,接着道:“钲儿从小就有济世之志。六岁初见时,他正被宫中的掌权太监寻机责罚。我问他,你要跟随我习武吗?习武之后,便不会被人欺负。他低头默想片刻,抬头道:‘若同小人计较,自己岂非也同小人一般见识?听闻师父擅于谋划、武艺高强,求师父教钲儿武艺和兵法。钲儿希望将来能捍卫疆土、济世救民、造福苍生……’”
“那么小就有济世之志了吗?”何芯微微一笑,淡淡道:“所以啊……怎么能让他放弃了一切跟我过平凡的生活。不能追求自己的理想和道路,他会被爱情困死的。”
“被爱情……困死。”席广庭被这句话触动了心神,深深叹了口气,怔怔想了片刻,又低头拨弄琴弦,缓缓弹奏了一曲。
何芯凝神静听,此曲气势恢宏,一开曲便充满了慷慨之情、激昂之气,隐隐有指点江山、金戈铁马的雄心壮志;然后,曲调一转,旋律依然澎湃,曲中却逐渐透出了一些压抑不住的温柔旖旎;然后,渐渐地,雄心成了苦心,壮志遭遇挫败,人生变得坎坷、曲调变得凄苦。
那“凄苦”像是一跟看不见的针,随着缭绕的琴韵深深扎入了何芯的内心深处,唤起了她心底一种难言的共鸣。不知不觉地,她便开始挥指拨琴,弹起了一首久违的曲子。她弹起了雅妃娘娘的《雨思》。
两支曲子各自成调,表达的却是同一种悲伤的思念。
以往弹《雨思》,弹来弹去总是悲哀。这次再弹,被席广庭的琴韵牵引着,何芯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夹杂在悲哀中的浓浓的相思。
两支曲子的旋律在空气中蔓延……
两支曲子都同样悲伤……
沉浸在曲中的人努力释放着曲中的意境,一旁的“听众”早已莫名其妙地伤透了心。
闵文曦原本只是随意地坐在一旁享受期盼已久的点心,反正也不懂音乐,没她什么事。到后来,在两支逐渐融合的曲子中,没有任何理由的,她就突然感到很伤心越来越伤心。不知道为什么,她就突然想起了那个胆敢抛弃她的人……心中异常悲伤,不知不觉就放声大哭起来。
这哭声终于冲破了琴韵的纠缠……
在哭声中,两个弹琴的人对望一眼,缓缓罢手……
良久,何芯抬头看着席广庭,一字一字道:“原来,雅妃娘娘临终前惦记的人是道长。”
席广庭心神巨震,惊愕地抬头看着何芯!
何芯点头道:“是的,不会错。这曲《雨思》,我也不知道究竟弹过了多少遍,唯有这一次,才被道长牵出了内蕴的思念。雅妃娘娘在雨中思念的人一定就是道长。”
闵文曦莫名其妙地哭了一场,刚擦干了眼泪,就听到了这个惊人的消息,惊讶道:“你说什么?雅妃娘娘惦记师父?怎么可能……”
席广庭脸色大变,站起身来,苦笑道:“我实在不配她如此思念。”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似是在回忆往事,许久,方缓缓道:“雅矜天真单纯、容色出众,心地善良,真是世上罕有的好姑娘。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天……”
他沉默片刻,接着道:“那天,在《琴韵会》上,她弹了一曲《水滴石穿》,弹得层次分明、精彩纷呈……但真正更吸引我的却是从她曲中流露出来的一种如流水般纯净的意蕴。听着曲子,我便想,这个能让泉水在琴声中流动的姑娘,是否长得也如泉水一般明澈清透?我发出一枚小银针打断了隔帘的悬挂线。帘子掉了下来,雅矜十分惊讶,静静抬头看了一眼便退下了,但就是这一眼,我就再也忘不了她。我从来也没看到过那么干净的眼睛、那么纯粹的眼神。似乎从未见过世间丑恶之事,饱含天真和善意,明净得不含一丝杂质……”沉浸在回忆中,席广庭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半晌,又转头看着何芯道:“芯儿!若我说你长得很像雅矜,可能所有人都不会同意,但是……真的,你有着和雅矜一样纯净的气质。方才第一眼看到你,我便觉得你很像雅矜……想必,陆大人也会有同感吧!”
何芯微露诧色,随即福身道:“那是何芯的荣幸。”顿了一下,又柔声道:“坐下再说吧,道长。”
待席广庭坐定,给他斟满了茶,她又抬头道:“道长。陆大人曾经告诉过我,琴韵会的当天晚上,雅妃娘娘便失踪了!这件事……”
“是我带走了雅矜。” 看了何芯一眼,席广庭接着道:“出了琴韵会的会馆,留在我心底的始终是她明澈的眼神。我思索良久,终于花重金找陆府的下人打听到了雅矜居处的具体位置。当天晚上,天色一黑,我便跳到了她阁楼对面的院墙上,用‘千里音波’锁定了琴声,把琴声送进了她的闺阁。很快,便看见她打开了窗户……”席广庭幽幽一叹道:“哎。你再也猜不到,见到我,她第一句话竟然是问我……”
……
“快下来。坐那么高,你不要命了吗?”看着坐在院墙上的俊美少年,雅矜脸上写满了惊讶。
席广庭微微一笑道:“你在担心我吗?”
雅矜脸一红,啐道:“谁担心你呀。”伸手关上了窗户。
刚关上窗户,就听到一声惨呼,似乎有重物掉在了地上。
她赶紧推开窗户,窗外已不见了少年。
雅矜一阵心慌,急急拉开了房门,准备下楼去看看。
刚一开门,便有一阵冷风夹着一道人影掠了进来。
席广庭大大方方地进了她的闺房,打量着墙上的一幅画,微笑道:“这是姑娘画的画吗?”
雅矜见他进了房间,又羞又急,剁足道:“你这个人太也无礼,快出去吧!被人看到了,要出大事。”
席广庭微笑道:“没有人会看得到。他们都睡着了,要明天早上才会醒来,不信你拉召唤铃试试。”
“你究竟想干什么?”雅矜见他无赖,露出无奈的表情。
“窃玉偷香。”席广庭含笑看着她。
“你不会。”雅矜看了他一眼,眼神纯净而坦然。
“何以见得?”席广庭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的琴艺虽不高,但听得出来,并非奸小之人。”雅矜微微一笑。
席广庭见她眼神明澈、笑容温煦,感到说不出地诱惑,赶紧回身看着墙上的画道:“你的画技不错,但这些画都是死的,没有生命。”
雅矜一怔,点头道:“我足不出户,感受到的生命十分有限。”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便连琴也是如此。最近,我觉得我的琴艺停滞不前,无论怎样苦练都没有用。我想,是因为我生活的天地过于狭窄,琴韵中不能注入新的内涵。”
席广庭赞叹道:“你能感悟到自己的缺陷和差距,当真不容易。”
雅矜又露出一个向往的表情道:“适才我听你弹琴,琴技本身还颇有缺陷,但你的琴声中天地宽广、生机勃勃,我听了十分羡慕。”
席广庭又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既嫌自己的天地狭小,何不走出去看看?”
“如何走?”雅矜叹息道:“身为女子,从一出生,我便注定了要生活在一个院子里。即便走出了这个院子,终究还是要走进另一个院子。”
席广庭默想片刻,严肃道:“小姐。你若信的过我,我便带着你出去走走看看。无论想去哪里,无论想看什么,我都带你去。请你相信,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保护你周全。”
“我信不过你。”雅矜默然片刻,微笑道:“我相信的是你的琴声。”
……
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席广庭感慨万千。如今回想起来,这近乎是一个奇迹。她是一个大家闺秀;他是一个江湖少侠;她足不出户;他纵游江湖;他们第一次见面,却如同几世的好友。他说他要带她走,这是一个极端无礼的要求……她果然跟着他离开了陆府,走得毫不迟疑、坦坦然然……
席广庭默然良久,从怀中掏出一本琴谱,珍而重之地递给何芯道:“芯儿!这是雅矜在皇宫中所作的曲子,是她毕生心血所凝。我想,只有你才能准确把握这些曲子的意境,把这些曲子弹好……也只有交给你,才能真正符合雅矜的心意。”
何芯诧异道:“原来这本琴谱竟是在道长这里。”随即又站起身来,曲身行礼道:“谢道长厚赐。”
“陆大人曾经跟你提到过这本琴谱吗?”席广庭微微一笑。
“是。大人说他曾找了无数的琴师来弹奏,却没有人能弹好。”何芯不知内幕,不敢提这本琴谱意外失踪的话。
席广庭叹息道:“就是不忍心看那些低俗之人沾染雅矜的心血,我才取走了琴谱。”顿了一下,又问何芯道:“芯儿!能把你的簪子给我看看吗?”
何芯拔下发簪,恭敬递给席广庭。
席广庭接过发簪,叹息道:“这是临别之时,我亲手为雅矜做的发簪……那个傻丫头啊!我弃她于不顾,她却不离不弃地戴着这发簪,临终时,还托陆大人转交给了钲儿……”
席广庭把簪子递给何芯,幽幽一叹,接着道:“雅矜跟着我出了陆府,我便带着她四处游玩。一年之间,我们的足迹踏遍了□□的名山大川。那时候,我年轻气盛,自认为武艺出众,便四处挑战……有好几次,虽然获胜,却是身受重伤……雅矜十分温柔,每次我去挑战,她都担忧得睡不着觉,但是,她并没有阻拦我,只是问我‘你觉得这样挑战值得吗?我是说……即便身受重伤也无所谓吗?’
我说‘妹子,或许是我天生好胜吧!看到别人的功夫比我高,而我只能在房中枯坐,真是无比痛苦,比流血还痛苦。’
听了这话,雅矜便说‘那你就去吧!无论如何,只要你高兴就好。’
后来,我遇到了“穿堂风”杜林子……他的功夫别劈蹊径,高妙无比,我挑战了三次,没有一次走得过五十招。我冥思苦想,怎么都想不出破解的方法,心中苦闷难当。雅矜见我苦闷,心中担忧,却又毫无办法,只是默默为我弹琴,用舒缓的乐曲让我放松……
那时候,我的医术已有小成,闲暇时,便靠替人诊脉维生。有一日,我外出时遇到了一个金发碧眼,长相十分奇特的人。他被人打成重伤,弃在墙角、奄奄一息。我把他带回客栈,替他治好了伤。他十分感激,问我要多少报酬。我说不用报酬,你把你们国家的事情讲给我听一听吧!他告诉我,他来自洛特里国,历尽艰险到这边来寻找文明。
后来,我发现他会武术,便提议同他切磋。一番比试下来,我发现了一个武术的新天地。他的功夫不高,但整个武术的思路同我朝的大不相同。我没有深入思考,只是隐约感到如果能融合两种功夫,可能会使自身的武术取得突飞猛进的进展。此后……”席广庭忽然幽幽一叹,怔怔沉在回忆里,不再说话。
从那一天开始,他便如同着了魔,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对武道的无限追求上,终日神不守舍、郁郁寡欢……一天深夜,他苦思一种新的功夫,却怎么都无法破解其中的难题,天明之后,终于决定暂且同雅矜分别,克服万难,飘洋过海去另一个大陆看看……
不久之后,雅矜坐上了回府的马车;他踏上了寻梦的征程……
挥手告别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一别就是四年;这一别就是陌路。
再见面时,他已是名满江湖的第一高手;而她,则是荣宠之极的第一皇妃。
他找到了自己的梦,却又失去了自己的梦……
这一切,究竟孰是?孰非?孰对?孰错?
席广庭一仰脖子,喝下了一盏茶,神色间透着无法遮掩的凄苦抑郁。
何芯看他伤感,不敢多话,只举起茶壶,轻轻为他斟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