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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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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料到今日丽泽山庄大办丧事,门口红灯笼披上了白衣,匾上也挂着白绸,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阵阵哀乐。赫连夏欲等人通传,叩门许久都见人来应,江墨卿耐不住性子翻身进了山庄。赫连夏想拦他没拦住,只得也跟着进去。两人循着乐声行至灵堂,见到尹庄主一身丧服泣不成声,尹云绣同她那老实夫君陪在身侧,面色皆是憔悴。山庄中家丁见了这面生的两人,厉声喊住他们,“来者何人?”
这喝声惊动了尹庄主,他抬头,拿衣袖拭着眼角,见是赫连夏和江墨卿,挥推拦住两人去路的家丁,“今日丧礼,不便见客,二位擅闯,想必是有要事,就在此地说了吧。”
江墨卿行到灵堂中,绕着棺木转了个圈,对尹云绣勾勾手指,“想借尹千金问个事。”
赫连夏比他有礼许多,见到堂中牌位,恭敬行了套礼,对尹庄主道:“想必尹庄主也听说了最近流传甚广的祁门七图之事,我与江宫主不幸卷入此事,此番造访,为的是像尹姑娘求证一二,以找出当日栽赃千岁宫之人。”
尹庄主凝眉,声音微颤,神情悲痛道:“祁门七图,又是祁门七图,这东西实在害人不浅,若非当时一时贪心,我妻也不至被奸人所害…………”
尹庄主此时已是哽咽,尹云绣深吸了口气,对二人道:“家母已逝,还望诸位不要扰了她清静,请随我来。”
江墨卿打量着那楠木棺材,道:“要真要给她清静,早早让那些吹拉弹唱的停下,再吹下去死人都要被吵醒。”
尹云绣领着二人出了灵堂,回身瞪了江墨卿一眼,却是寂寂无言。她带二人在一花园说话,江墨卿张口就问她,“成亲那日可看到劫持你的人了?”
尹云绣面上不悦,道:“我中了迷香,醒来时就在醉梦居了。”
“你可知道你爹把那两张祁门七图藏在哪里?”
“新房暗阁里,我爹先放他有的那张进去,当日响哥哥才放了另一张进去。”尹云绣别过脸看赫连夏,“你怎么和千岁宫的人混到一起?”
赫连夏笑了笑,安慰她几句便问道:“昨日山庄里出事了?”
尹云绣点头,双眼黯淡,没了往日生气,沉声道:“昨日山庄里遭了刺客,我娘她三月前突染恶疾,精神恍惚,连我都认不得了。大夫都说治不好,说是活不过今年。那王八蛋却还不让她好好过完余下的日子,一刀要了她的命。”尹云绣说到气愤处,牙齿咬得咔咔响,“要是让我逮到他,定将这混蛋碎尸万段。”
江墨卿眼珠一转,打起如意算盘,笑道:“尹小姐你自己动手多不方便,还要脏了你手,不如委托我们千岁宫,别说是碎尸万段了,烧成人肉宴送到丽泽山庄来都可以。”
尹云绣啧啧两声,抬手朝着江墨卿便是一掌,可惜她武功本领差他一截,手腕生生被江墨卿握住,“别生气啊,我这说笑呢,我要帮你杀人,怕你也出不起这个价。”
尹云绣呸他两口,江墨卿闪身躲开,坐到院中石凳上,对赫连夏道:“你问,你问,我再说话,尹小姐可要撕了我嘴咯。”
赫连夏拉开尹云绣,对她柔声道:“别和他计较,他这人就是这样,说话不知轻重。”
尹云绣真没再多看江墨卿一眼,赫连夏问她刺客的详细,她道:“昨晚那刺客还留下张字条,上面写着‘交出祁门七图,不守信者,杀无赦’。”
“不守信,杀无赦…………”赫连夏反复念了两遍,问江墨卿道:“你有什么头绪?”
江墨卿笑了笑,“不是说那日之后丽泽山庄的两张祁门七图都不见了嘛,怎么这会儿又有人来丽泽山庄要图?”他勾起嘴角,眼眸流转,对尹云绣道:“难不成其实那时你爹是逢场作戏,不过是要你那老实相公相信祁门七图被盗,实际上是他贪心,暗中将这两张收好。莫非,嫁祸我千岁宫的就是他?”
尹云绣怎肯信他,对他翻个白眼,不予理睬。赫连夏心觉这番话颇有道理,问尹云绣那日她腰间的玉簪从何而来,尹云绣摇头道:“这我还真不知道,那玉簪后来我爹拿回来给我看了,是我娘好久之前掉的玉簪,不知怎么就到了我身上,那上面不是有谁家那什么独门毒药吗?”
江墨卿对尹云绣这言语里的挑衅十分不屑,道:“我看啊,是丽泽山庄庄主与人串通,演得好戏。赫连夏,你去问问他,这祁门七图啊,说不定还在丽泽山庄里藏着。”
赫连夏却没行动,反而是与尹云绣告辞,江墨卿也起身随他一道走了。出了丽泽山庄大门,他才问他道:“该不会是想夜袭丽泽山庄,自个儿探个清楚明白吧?”
赫连夏默认般笑了,江墨卿遂道:“你这人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嘛。”
赫连夏也不辩白,微微一笑,返程途中与江墨卿细数起从前江湖中那些个死无全尸的正人君子们。两人回来时,季清已然醒了,正在屋里喝花老板刚送来的鸡汤。
“怎么已经回来了?”季清见到二人有些惊讶,指着外面亮白天色道:“还没入夜呢。”
赫连夏笑他,“你以为我们去干什么,非要等入夜才回来?”
季清捧着汤碗暖手,问起可有任何线索。赫连夏望着窗外那青翠山景,对季清道:“尹家今日办丧事。”季清问是谁过身,得知是尹庄主发妻,不禁感慨道:“女儿新婚,怎么就…………”
江墨卿却兀自笑了,拿了个茶杯满上热茶,踱到窗边,将茶杯伸出窗外,朗声道:“外面的兄弟,不如赏脸喝口茶?”
季清把碗里鸡汤喝了个精光,听得屋顶瓦片卡啦卡啦响,与赫连夏道:“有人在上面?”
赫连夏道:“是有人,才来,现在走了。”
江墨卿泼出热茶,轻蔑道:“鼠辈,我江墨卿邀他喝茶那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之后有什么打算?”季清舔了下嘴唇,又舀了碗清汤,问道。
江墨卿把茶杯摆上桌,坐到圆凳上,翘起二郎腿,单手撑着脸颊,笑着对季清道:“有什么打算也得等你把病养好了。”
赫连夏与他互换个神色,便匆匆离开,季清埋头喝汤,还问江墨卿,“你要不要也喝点?”
屋里剩下他们俩人,江墨卿手上不老实,斜倚在桌旁,伸手抓了缕季清的头发放到鼻下去问,说是有药草味道。季清扯回头发,掰了个鸡腿下来啃。江墨卿看他不理不睬地,这下不光手上不老实,眼神也变得不老实了,他撩开季清肩头碍事的头发,一双乌黑的眼珠直盯着他光洁的脖子看。那颈子似是有无形的魔力,将他眼神黏着,忍不住伸手轻挠了下,见季清别扭地缩了缩脖子才收手。
他对季清道:“我已经知道赫连夏找祁门七图干什么了。”
季清啃完鸡腿,起身去洗手,没所谓地回道:“知道就知道呗。”
“他说是为心仪之人,你知道他心仪之人是谁?”
“你这么本事,还不自己去问他。”季清看江墨卿赖着不走,就去赶他,江墨卿一本正经抓住他手,说道:“我今儿住你这屋。”
“你不也有客房吗,住我这里干什么?”季清看他笑的狡黠,想他心里不知盘算着什么鬼主意。江墨卿拍了下大腿,郑重其事道:“你要晚上还是发热我也好立即给你找大夫去。”
季清抽出手,脸上不情愿,江墨卿冲他挤眉弄眼,“又不是从前没挤过一张床,你怕什么?”
他唇角一动,季清忙伸手去捂他嘴,羞红了半边脸,支支吾吾道:“你………你别乱说话……”
“又没外人,我说什么还不是你在听?”江墨卿笑得愈发高兴,但见夕阳西下,又道:“找人给你煎药去,你先躺会儿。”
迎面吹来席席凉风,季清吸了吸鼻子,忙去关窗。他自小身子不算差,就是儿时生了场大病,久治不愈,他娘这才带他去白家给他爹看。他爹替他把脉,说他身体里藏着三把火,日日夜夜烧他身子,最后找了个行医的前辈商量许久才决定送他上昆仑,说是唯有那极寒之地才压得住身上火气。去了昆仑之后调养了两年才开始修炼内功心法,身子是好了不少,就是一遇风寒就要发热。那时还在山上,吃着秘制的药丸也要十天半月才见好。这事他谁都没说,那会儿在千岁宫染了风寒,喝了一个多月苦药,还被江墨卿嘲笑,说是,“身子那么弱还闯荡江湖,不如乖乖留在千岁宫,和我吃香的喝辣的。”
其实他也并没想在江湖上闯出什么名堂,不过是想来山下看看。看看这世上的新鲜,看看这里的美,除此之外,也并无期待。
季清早早睡下,江墨卿和衣躺在他边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你回去你哥说你什么了?”
“骂了我几句,罚我抄医书。”
江墨卿侧着身子戳他身上裹着的被子,“要不然你现抄几本给他寄回去,好让他看了消消气。”
季清说他尽出馊主意,“他要看了岂不更生气,我要再见到他就说是被你无故绑走!”
江墨卿哼笑道:“分明是你自己和我跑了。”
季清气极,背朝着他忿然道:“你这人怎么空口说白话,那晚明明是你拽着我跑的。”
“你怎么不说半年前你自己钻进我被窝里?”江墨卿捏他耳垂,轻轻揉搓着,季清往墙边挪了挪,避开他手,轻声辩解,“我那时不是在逃命嘛,慌不择路。”
江墨卿忍不住笑了,季清又道:“还不是被你的人追着跑!”
江墨卿笑得更厉害了,“还不是你随便闯进千岁宫?”
季清咬牙埋怨,“谁知道那是千岁宫啊!”
江墨卿又伸手扯他耳朵,“从后门溜进去的当然不知道。”
季清让他别吵,说自己困了,要睡了。江墨卿翻身下床,抚着他头发,轻语道:“你睡吧,明早我叫你。”
季清微睁开眼,见他从窗户出去,心知准没好事,指不定又去作什么偷鸡摸狗的买卖。江墨卿许多事都藏着掖着,季清以前好奇还会问,不是被他转移话题打法就是用些胡扯的江湖故事敷衍。他这人还很奇怪,有时候爱干净到令人发指,有时候又邋遢得一塌糊涂。他容忍不了书桌上细小的微尘,却可以穿着鲜血淋漓的腥臭衣服坐在院子里饮茶赏花。
他常来与他亲近,身上的腥甜气味倒也不讨厌,却说不上喜欢。大师傅说世间情爱并无对错之分,男子多爱女子,若是倾心男子,倒也无妨。只盼他寻到有缘有份那一个,爱他护他,其中甘苦自知,哪还用的着管别人如何说,如何看。
这便是赫连夏说的有缘人了吧。
季清蜷在被子里拨弄着手腕上的红绳,说实在的他可不信赫连夏那哄小孩的传说,只是忍不住去想流传着这样故事的蓬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个赫连夏来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模样。
岛上的人一定都像他这般有趣温柔吧,大哥脾气不好,他就不同了,无论何时都带淡然微笑,父亲曾是西域皇族,母亲也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教养礼数都是周到。就连找齐祁门七图这么离谱的要求都能答应大哥,他一定很喜欢大哥吧。
季清想到此处,喉间奇痒难耐,起身抓了件衣服披在身上走去桌边倒了杯茶,茶水凉了,甘味消散,唯剩苦涩。他听到楼下有人高声吟诗,行到窗边去看,原来是花老板提着酒壶摇头晃脑望月兴叹。
花老板抬眼看到他,对他招招手:“生病的小兄弟,可愿意下来喝杯酒?”
季清冲他摆手,尴尬笑了,哪有人灌病人酒的。
“我和你说这是仙酒,喝一口你的毛病就全好了。”花老板热情邀他,季清拿手按了按额头,热度似有消减,睡意也早早退去。他穿上衣衫,特意多加了件披风,下到庭院里与花老板消磨起这漫漫长夜。
花老板抓着他又拿他从前习武时的故事出来讲,说书似地还念叨:“书接上回,咳,我上回和你说到哪里了?上回那人是你吧?”
季清摸不着头脑,木木点了点头,花老板遂道:“我和你说啊,师门不幸出了个疯子杀了我师傅之后啊,我们门派就地解散。那疯子啊自以为本事高明,到处找人比武,那回选武林盟主,他还真把众路豪杰挑下马。不过他是个疯子啊,怎么能让他当武林盟主呢?于是各大武林正派啊,什么华山啊,武当啊少林啊都出面阻止,说武林太平,也不需要武林盟主这么个废职。这疯子也知道他们排挤他,一气之下出了关,祸害关外去啦。”
季清听得认真,还追问故事后续发展。花老板一挑眉,笑着捏他肩,“能有什么然后啊,我都好几年没见到他了,兴许已经死在大漠里。”
花老板说完上下打量他,手指对着他晃个不停,问他,“你不是在楼上休息吗,怎么下来了?”
季清扶额,叹了口气没说话,遥遥望向天边,却看丽泽山庄那处忽地燃起红光,火红一片,将不见星月的夜空烧了个透亮。
花老板揉了揉眼,顿了许久才问道:“咦,着火了?”
季清站起身,喃喃自语道:“该不会是江墨卿一把火烧了那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