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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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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驶入繁枝交错的林中,季清听到树枝划过船顶的声音,待他探头出去看时,交错的枝叶已被甩到他们身后,眼前豁然开朗,已然进入了一片新天地。
借着岸边灯火,季清勉强看到河岸两旁有三三两两的茅草屋子。屋外有人,手执米白色的灯笼,灯火照亮他们的眼神,他们正定定看着这在深夜中缓缓驶来的小船。季清没敢走出船舱,提高了声音问江墨卿,“这里是哪里?”
江墨卿走进来,坐到他身侧,对他道:“人有活人死人之分,村子也自然有生死之别,这里的村子就是死的。”
季清没弄明白,又低吟了遍,“死的?”
江墨卿笑着拍他手背,“死掉的村子没人想靠近,正适合我们歇脚。”
季清摸着脖子,咽了口口水,“死掉的村子?里面的人都是死人?”
江墨卿挂起抹冷笑,道:“你以为呢?”
赫连夏看季清被他唬住,笑道:“人当然都是活的,只不过是心死了,不问世事罢了。”
季清闻言,等着江墨卿,埋怨道:“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诚心吓唬人是不是?”
江墨卿这会儿绷不住了,哈哈笑着说道:“你这胆子也真够小的,这些神神怪怪的,说什么你都信。”
季清被他气鼓了脸,对着他“你……”了半天却又不敢发脾气,索性别过脸不去看他。江墨卿还闹他,“你要真想去全是死人的村子,下回我带你去一个,不远,就在去丽泽山庄的路上。”
赫连夏看艄公已停好船,起身去拉季清,“该下船了。”
季清晃悠悠站起来,江墨卿从怀里掏了些碎银递给艄公,季清眼尖,看到那碎银上沾了些细碎的红,不由问道,“这银钱上是沾了血吗?”
江墨卿轻点船头,轻松跃上岸,拂袖笑道:“我的银钱哪有不沾血的,都是杀人赚来的钱。”
季清看艄公调转船头渐渐行远,对江墨卿道:“那上面的不是血吧…………”
江墨卿抓着他胳膊带他走下码头,却听两人身后忽地传来“噗通”一声,季清循声望去,黑漆漆的江面上唯有一叶扁舟兀自摇摆,船身下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艄公已是不见踪影。
“江墨卿,你该不会是在上面下了毒吧?”季清凝眉问江墨卿,“他与我们无冤无仇的……”
江墨卿没回他,默认似地点了点头,季清又低声嘟囔了句,“杀人成性。”
这话被赫连夏听了去,与他道:“怪不得他,这村里的规矩,不放任何一个外人出去。”
季清听他为江墨卿辩驳,不知怎地,火气涌上,恼道:“那我们不也是外人,不也出不去?”
江墨卿抓着他胳膊的手上微微用力,他看有两名男子朝他们行来,低声对季清道:“别闹。”
那两名由远及近的男子各提一盏方形灯笼,面容肃穆,见到三人,也不说话,只微微颔首,示意三人随他们走。天上一轮弯月,光彩暗淡,唯有这两人手中的灯笼能稍稍照亮众人脚下的路。季清被江墨卿拉在身旁,不时听到野兽嚎叫声,恍惚间似有什么双眼放光的野兽从几人身侧一晃而过。他打了个哆嗦,心道:“哪里是去什么村子,分明是跟在黑白无常身后走去阴曹地府啊。”
这一对黑白无常引着三人穿过一片幽暗的小树林,终在个茅草屋前停下。这简陋民居前站着个死气沉沉的老妪,她身后跟着两个绑双团髻的孩儿,这俩小童面貌无异,手提兔儿造型的灯笼,歪着脑袋看着他们。
领路的两人上前与老妪耳语一番便吹灭了灯笼,并肩朝着茅草屋后那大片大片的黑中行去。季清被两个小童看得发怵,才想和江墨卿说些什么,却看他毕恭毕敬地朝老妪行了个礼。
在千岁宫里,江墨卿地位自不必说,平素在江湖中,他也总仗着自己身高强武艺和骇人出身在江湖里横行霸道,气焰嚣张。眼下在这老妪面前却是这番有礼,着实让季清吃了一惊。他抬眼看老妪冲着江墨卿微微颔首,“你们随我进来。”
老妪的声音却非苍老沙哑,反倒是清丽脆亮之音。三人跟着她进了屋,季清走在最末,回身看那两名小童冲他嘻嘻笑,手中亮眼的兔儿灯在空中一摇一晃,老妪吩咐二人守在屋外,切勿乱跑。二人笑着答应,顺手给他们关上了门。
屋中起先无光,老妪燃起火折子,火苗凑到桌上烛台中那半截红烛上,燃了好一会儿,蜡烛才算是被点亮。
老妪指着四方台面对三人道:“坐。”
三人分座一面,老妪坐到那空出的朝南位上,瞥了眼赫连夏问江墨卿道:“这就是赫连夏?”
赫连夏拱手道:“正是在下。”
老妪听他回话却不高兴了,脸上皱纹挤成一堆,微愠道:“没有问你。”
赫连夏也没生气,笑了笑,乖乖闭嘴,由着江墨卿道:“就是他,你看和他爹长得像吗?”
“像个屁,和那婆娘倒像,男人生得太好看有屁用。”老妪言辞不善,赫连夏依旧微笑,面不带怒。那老妪眼珠一转,见了季清,又问江墨卿道:“这孩儿你哪里找来的?”
“路上捡来的,不太知趣,不过还挺讨人喜欢。”
听江墨卿如是说,老妪起身行到季清身后,伸手掐了掐他胳膊,季清想要挣开,却被她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老妪又去捏他脸蛋,屠夫看猪似地左打打右拍拍,评道:“挺好,就是练的功夫太杂,昆仑的心法,华山的剑,要是能专心练他们昆仑的剑法倒也是个人才,不过昆仑山上现在还有会昆仑剑法的人吗?华山这套路太老太旧,没什么意思。”
季清可没赫连夏那么好脾气,被这么品头论足了一番,不舒爽地皱起眉,嘀咕了句,“与你何干。”
这话被老妪听到,耳朵一动,面上终于露出些别样的表情,抬起按着季清肩膀的手,双手背到身后,斜睨他道:“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去昆仑都学了些什么?”
江墨卿笑道:“婆婆你莫要动怒,他才下山,没见过世面,脸皮薄经不得说。”
老妪哼笑一声,回道:“去了你千岁宫半年脾气还不收敛,你可太宠他了。”
季清闷声不语,一脸不悦,赫连夏适时开口,道:“施婆婆大人有大量,和个小孩计较什么,我们此番前来为的是祁门七图,武功心法这档子事日后再议也不迟。”
老妪看他不顺眼似地发出不屑地冷笑,对他道:“看来你爹娘还和你提起过我?说说他们都说我什么了?”
赫连夏笑道:“施婆婆名满江湖,不需我爹娘与我提,也有不少江湖好友常与我说起。”
老妪挥了挥手,“罢,罢,罢,你娘那毒嘴婆娘提起我也说不出什么好话,你们要找祁门七图我告诉你们去哪里找就是。”
赫连夏提前与她道谢,老妪回位坐下,说道:“当年祁门七图分给当时武林中名望最盛的七个人家,江南白家,华山,南宫家,青龙堂,百事门,陇西韩家还有大漠孤鹰堡。这期间武林纷争,许多门派皆是消亡,据我所知,白家那张被家中女眷带入宫中保存起来,杨偷天偷出来的想必是这张了。华山嘛,那帮老东西自诩名门正派,自是将这玩意藏得好好的。南宫家与青龙堂早已不在,他们手上的祁门七图也是下落不明,丽泽山庄尹老狐狸手上的极有可能是这两张之一。百事门虽是个门派,却是个一人门派,掌门道通通死时将手上这张祁门七图带进了坟墓里,至于他墓地所在,也是无人知晓。大漠孤鹰堡那张早就落入了西域皇族手中。”
老妪说到此处停下,望着赫连夏道:“你爹没和你提过这事?”
赫连夏摇头,老妪接着对江墨卿道:“你那张拿来给我看看。”
江墨卿拿出那张羊皮地图递给老妪,老妪凑在烛下,眯着眼又摸又看地,半晌才道:“是真的。”
季清嘟囔了句,“难道你见过祁门七图,怎么这么快就能分辨真假?”
老妪起身,屈起手指敲他额头,“我分出去的地图我会不知道真假?”
季清揉着额头,撇嘴不说话了。老妪笑道:“还不快叫声前辈来听听,昆仑的小毛孩儿。”
季清磨磨蹭蹭喊了声前辈,脸上却还是不服气的模样,老妪便对江墨卿道:“还真挺好玩。”
江墨卿哈哈笑,说道:“你看他这样,这会儿包不准在心里嘀咕您什么呢。”
老妪将羊皮地图还与江墨卿道:“你们在这睡下,明日一早从地道出去便是。”
江墨卿这时想起什么似地,又问道:“婆婆,你说,这世上除了杨偷天还有谁能潜进我千岁宫偷我染血朱砂,之后又还至原位?”
老妪想了会儿,道:“我还真想不出来现今江湖谁还有这本事。”
“杨偷天可有什么同伙之类的人物?”
老妪沉声道:“听说最近他和个人物走得很近,不过这人你们一定不想惹,疯狗一只。”
她这一说,赫连夏和江墨卿皆露出了然神色,又只剩季清一人不明所以,抓着头发闷闷问道,“到底是谁啊?”
“时辰不早了,婆婆您先歇息吧。”江墨卿起身将老妪送到门外,两名嘻嘻笑着的小童见了她,扯着她衣角咿咿呀呀像是在说着什么。
“切记明早一定得离开。”老妪转身对江墨卿道,“要是过了正午还没走,我都保不了你们。”
江墨卿道句“明白”,阖上屋门,指着屋子一角的草堆,对季清道:“今晚就在这里将就一宿了。”
季清扒在窗边看老妪走远了,忍不住问江墨卿道:“这老婆婆到底是什么人物?”
江墨卿把他拉开,吹灭蜡烛,轻声道:“活死人村的村长。”
季清认真道:“我说正经的。”
赫连夏在旁帮腔道:“他说得没错,活死人施婆婆,没人知道她年纪有多大,武功多高,她在江湖中出现时已是老妪模样。五十年前淡出江湖,传闻她早已过世。”
江墨卿接道:“婆婆在这建了个村子,村里住得都是不想回到江湖的江湖中人,或是欠下了人命债,或是欠下了人情债,他们都是已死之人。”
季清更觉好奇,问江墨卿道:“那你怎么识得她?”
江墨卿一屁股坐到干草上,仰面躺下,说道:“不少人打探这村子的事,我帮她杀人,帮她将这村子保护起来。江湖上再没人敢议论它,所有人都忽略它的存在。”
季清望着窗外冷冷清清的河景,道:“原以为是进了个桃花源,没想到是个活死人村。”
江墨卿脱下外袍,披在他身上,对他道:“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赫连夏瞥见季清失落眼神,对他道:“你若想看世外桃源,事成之后带你去蓬莱,可好?”
季清点头应下,江墨卿翻身到他身旁,对他道:“你要看桃花源,我去千岁宫种下片桃花林不就成了。”
赫连夏笑道:“这倒也是个法子。”
季清说他这法子可行不通,“你从现在开始种,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成片林,才能见到落英缤纷之景?”
“那就等啊,有朝一日终能开出片花海。”
季清默然,睡意袭来,片刻即入眠。那晚他发梦,梦到粉桃遍开,天地间浓浅夹杂,美不胜收。但见一红衫男子立在花林之中,繁花模糊了他的脸,却看他朝自己伸出手来,那手腕上爬满赤色花纹,宛如从他皮肤中生出,盘转交错延伸至他指尖,赤得如同滴血一般,比这满目的桃花还要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