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破碎 ...
-
回到家里，却不见了父亲。别院里空空荡荡，行李都放在中厅，压着一张纸条。是父亲的字迹。
“戌时不归，携弟先走。”
心头一紧。
依着父亲的性格，他必是去找皇上讨个公道。然而这几百里路，他又怎能往返于旦夕之间？父亲的突然离开让我心中更加不安。现在就已夕阳在山，酉时过半。仅仅还有半个时辰。后背突然涌起彻骨的寒凉，不祥的预感决堤般袭来。
我想起父亲之前那个复杂的眼神，螺旋楼梯上那个决绝的背影……“别再给我添麻烦了！”……“我们终究是异乡人”……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Benedict，快，带上行李，去穆丽儿家！”
黄昏时分，行人已很少。别院周围的路上没了小摊小贩的身影和声音，倒显得空寂与阴森。
远处两个身影。一个修长，一个矮胖，贴着墙，看得出来是在快走，瘦长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是穆丽儿…和张总督！
四目相对，我看见她眼中淡紫色的焦虑，担心瞬间被证实：她的父母也不见了。
张总督也是一脸疲惫，然而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他此行来，就是因为父亲他们不听劝阻，执意要见皇上，然后突然又不辞而别，所以担心我们能否顺利脱逃，特地来看看，正好碰上穆丽儿。
“张大人的意思，父亲他们已经离开了龙城，去见皇上了？”
“…很有可能，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必须要经过威宁关口，那里有两江巡抚，如果追兵是奉了密旨，守关的巡抚应该还不知道这事。不过让人担心的是，他们如此莽撞的行动，即便到了京城，皇上是否肯听他们解释呢？唉…这明显是去送死啊…”
我听了却心下疑惑：如果要是去见皇上，留下的纸条上，怎么可能说“戌时”？
“没时间考虑了孩子们！快走，追兵今晚一定会到的，我到时候在两处别院放上两把火，找几个替死鬼，你们就放心去吧！你父亲他们，我会暗中派人查找的。”张裕帆说得恳切。这么些年，我第一次感到，这个不正经的总督，关键时刻居然可以这般仗义。这份恩情，我真的无以为报。
“Benedict，破浪之阎准备好了么？如果他们戌时之前不能回来，我们必须先上船。”
“那父亲他们怎么办？我们就这样丢下他们不管了？！”
张裕帆走过来，神色惨淡地安慰本尼迪特。“孩子，你要知道，你父亲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不论他们是不是去谈判，他们都是想为你们争取时间！他们能多拖住追兵一分，你们就多一分逃生的希望！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如果你们也被抓住，他们这番功夫岂不是徒劳了？你父亲他们这样做，你只需深深记在这里，永远不要忘记！快走吧，孩子们！”他边说着边拍拍本尼迪特的胸口，我看到他的眼里布满血丝。
其实我心里早已知道，父亲他们这一去，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万历的爪牙如此稠密，我们三人如果能成功逃出，就已经算是奇迹了。
宣判的更声响起。咚咚…咚咚…咚…咚！一快一慢的更声，连打三次。我的泪水夺眶而出。那绛紫色的晚霞，凄艳成一片冰霜的海。
父亲啊!莫怪孩儿们不孝了……
破浪之阎上仅仅有三名船员。三个人，要面对黑夜里险恶的风浪，以及身后不知何时而至的重重追兵。船离开岸的那一刻，风扬起我的长发吹到脸上，冰凉的液体还没有蒸发，这个城市于我的最后一眼，竟是一片乱发狂舞中的混沌以及两条狰狞在一起的烟柱，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空。
本尼迪特刚刚调试设备过来，一脸沮丧。
“风速太大，逆风，帆驱动效果甚微。油电系统启动缓慢。我担心过度颠簸可能导致油箱内气体分压失衡，到时候转向系统会变得异常迟钝……关键是，关键是这油量…油量…”他有些张皇，金色的头发在黑夜里像是凝固的光芒，耀眼但是虚弱。“这油量…根本不足以供我们开到琉球群岛！但是我那天明明新加的油啊！也不见漏油的迹象…”
“有人动过这船，”穆丽儿微蹙着眉，都这个时候了，她的语气依然从容不迫，或者说，她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毫无畏惧。“张裕帆找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为甚么他会一个人来，而且他若是想帮咱们逃跑，为甚么不派几个船厂的水手来？而且这船厂归他管，他要是想对油箱做些手脚，也不是困难。”
“什么？！你是说，这个张裕帆有问题？！”我和本尼迪特张大了眼，怎么可能！幕后主使要是他，这么些年他又何必费这些周折呢？不可能不可能。
“我感觉是。但是又说不准。不过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先要想想，如何解决燃料问题。”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暗黑色的巨浪扑过来，船身一阵剧烈摇动。我被甩到罗盘上，继而重重摔倒，本尼迪特和穆丽儿也都冲坐在地上。罗盘失了控，一圈一圈转的疯狂。
船长室里的灯“唰”一下熄灭。
黑暗中，我看到不远处的海面上，那些大片大片的火把。它们跳跃着闪动着，那是无数双邪恶的眼。
“是追兵？怎么可能这么快？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方位？！”
突然，穆丽儿指着本尼迪特的胸口惊呼——那个银色十字架中心的红宝石，不知何时，已幽幽亮起鲜血色的光。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破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