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暮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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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人，您可以为我们作证，这莫须有的罪名，如何就安在了我们头上？”我们三人在总督府的大堂内，张裕帆背着手踱来踱去，一副焦急模样。
“不是我不想帮你们啊，前几天递上去的折子，皇上那儿也没了下文。八百里加急派了好几个了，去一个没影儿一个。我想进京面圣，可是这两天又要准备丰臣秀吉的迎接活动，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就是拿刀把我劈了，也至少劈两刀才够啊！你们叫我怎么办？！”他那张臃肿的脸攒成一团，五官纠结。
“都这当儿了，张大人还有心说笑？既然你抽不开身，那我们亲自面圣，把这事说清楚。”穆丽儿冷着脸，一番话说的盛气凌人。
“你们那是自投罗网！现在京城里谣言甚嚣尘上，都说英格兰要和大明朝开战了，派了不少奸细过来，你们这些传教士的子女……”
“张大人怀疑我们是英格兰的奸细？英格兰年初来的和亲大使刚回国，礼物还没开完封，现在两国说翻脸就翻脸，这事里蹊跷，怕是小孩子都能想明白！”
“唉，事情哪儿由得了你们呐！皇上要是下定决心办什么事，除非天雷滚滚，否则谁也别想阻止。况且现在内党矛盾激化，派别之争愈演愈烈，皇上戒备之心跟什么似的，生怕内贼外寇串通一气，你们这事，真的不好办……”
“那皇上是下定决心要赶走我们了？”
“……恐怕…也许还要除掉你们。”
穆丽儿拿着茶盖的手顿了一下，本尼迪特眼神里的有委屈也有恐惧，他发现我看向他的时候，恐惧倏忽少了许多。可惜的是，Benedict，这回我不能替你大打出手了。
远处，《风颂》的旋律，不经意间飘来，若有若无，轻灵飘逸，然后随风而逝。
果然。那些人的目的不是赶走我们，而是彻底将我们铲除！唯一不明白的是，既然要让我们几人消失，为何不直接暗杀，费这一番心思，到底意欲何为？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坐在这里等着皇上派人除掉我们？跪着听完那一道赐尽的圣旨，然后满怀悲怆却又要故作感恩地高呼‘谢主隆恩’？或者说，根本没有什么圣旨，一路兵马奔来，青红皂白直接将我们几个擒了去？嗯？”穆丽儿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若是没有这桩事，也是要惹大麻烦的。只是她依旧说的从从容容波澜不惊，连看都不看张裕帆一眼。
张裕帆正踌躇，忽然有人惊呼着从外面跑来。
“大人！”
“何事？”
“京城密报。”那人将一小卷纸呈给张裕帆，声音很小。
几秒之后，张裕帆脸色铁青，目光呆滞，像是被□□蒸了的肥鼠。
“下去吧。”
“发生了什么事，张大人？”本尼迪特试探得小心翼翼。
“你们自己看吧。”他讲纸条递给我，本尼迪特和穆丽儿凑过脸来。
御旨下擒兵已出教士速逃。
张裕帆深深叹了一口气。“龙城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回去告诉你们的父母，收拾好东西，今夜就走吧。往东去，到海上，离开这片土地，就再也没人找到你们了。我到时候跟上面交代，你们畏罪自杀，纵火自焚了。烧焦了的尸体认不出。”
他的眼神很复杂，像是瓷器脱手的那个瞬间，想去接却接不住的无奈与惋惜，然而还有一些什么，我读不懂。
回来的路上，坐在马车里，帘子吹的被风忽悠忽悠动。我告诉车夫，在回家之前，绕着龙城浅浅的边界，先带着我们三人走一圈。我们想好好看这个城市最后一眼。
依旧是淡妆浓抹笙簧永日的绮香楼；依旧是流苏金檐酒气四塞的“闻香下马”；依旧是卖海棠干的果脯铺子；依旧是那家足下丝履，伙计在门口认真擦着挂鞋的板子；依旧是布店，集纺裁剪量做于一身的前店后厂式作坊，米黄色的蚕丝缎子飘扬在风里；依旧是绚丽的大染坊，那年我亲手为他们调配出了无毒苯偶氮萘酚，那明亮的橘红是永不褪色的海霞；然后是那家赌场，“乾坤一掷”这个名字，现在一看竟有些宿命的味道；
依旧是那家美丽的油纸伞铺子，我送过穆丽儿一把，画的是清清的河畔草，蒹葭浅碧，一苇可航；依旧是小吃一条街，卖瓜子的转炉轰隆轰隆响着，尽头是那家“陆羽居”，茶香混在四溢的蛋糕味儿里，炸糕店推出了新款，是我教给他们的，如何让炸糕里面是不化的冰激凌，朝鲜人开的延吉冷面，本尼迪特总问我为甚么朝鲜女人总把亮蓝色的百褶围裙高高勒在胸上……
我悄悄瞥了一眼穆丽儿，她背对着我，但我能看到她下颌悬着的那一滴晶莹。
龙城，龙城。榕华待放的季节，我却偏偏要离开你。将近二十年的维系，就要这样一刀斩断。
也罢。我终究不属于这里。回去吧，回英格兰去，再也不要做漂泊无依的游子。
夕阳斜照的教堂里，我们是祷告的人。我们跪在耶和华我的神的面前，对这座教堂做最后的祝颂。
我的住处被迁去离开我/好像牧人的帐篷一样/我将性命卷起/像织布的卷布一样/耶和华必将我从机头剪断/从早到晚，他要使我完结
还有，还有那架蓝色的管风琴，今天我就要离你而去，然而你的声音，却这样清晰地印在记忆里。如果，如果生命能穿越时空，如果昔日可以重来，我一定过来聆听你，手握着胸前的十字架闭眼微笑地唱出旋律。
来，在永久的诀别之前，让我们三个人，最后一次弹奏你，沉醉在你空幻而盛大的悲伤里。
沉醉于这最后一首《暮归》。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暮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