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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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日出。梦境。刺眼的光，旋转的船。日影里黑色的斗篷……
醒来天已大亮。我坐起来靠在墙上发呆，长发凌乱着。
这些日子，总觉得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那一双，或者说好几双眼睛，悄无声息地窥视着，但是我能感到他们的存在。
会是谁呢？谁去传的闲话？梦里的黑斗篷又是谁？仅仅是做一些研究罢了，居然被说成谋反？这么多年都不曾出事，如果有人想找麻烦，为甚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脑子里一团乱麻，头发黏在一起，出了一脸的油。起床走进浴室，清清冷冷的水，唰地刺痛神经。
走在大街上，龙城的人都说，过些日子，日本的丰臣秀吉正准备向万历皇帝献礼，表达他对中土大明的敬仰，促进两国交流。
我在绮香院里坐下，丝竹并不悦耳，但可以暂时麻痹一下我疼痛的思维。这一众的女子里，我能真正谈得来的不多，泠香便是其中一个。她过来偎在我怀里，我们都不做声，是平日里的默契。
“Dylan，我为你弹一曲吧。”她一双大眼睛在整齐的刘海下面炯炯有神，那笑容似三月初绽的樱花。尤其那一声“Dylan”，明媚得更加酥软，宛如晨露降在紫罗兰的叶上。
我没有说话，送过去一个温柔的眼神。她心照不宣地领会了。
是一首琵琶。《踏古》。
第一次听这曲子，是和穆丽儿一起。那一日我和父亲去她的家里，正赶上她母亲在。她母亲是很恬静的明朝女子，清丽，素颜，淡描眉。她母亲随后和父亲一起在中厅说话去了，留下我和穆丽儿在庭树下，那棵四人合抱的榕树旁。
她母亲请了乐师，明朝的乐师，静坐花屏之外，弹的就是这一首《踏古》。
我和穆丽儿在榕树下，透过院墙的花窗看尽头的海面。我一直觉得这曲子是在秋天听的，雄壮之中竟有一丝苍凉与无奈，像是一位失落的剑客独立黄叶纷飞中，拔剑四顾时的满心茫然。
“这首曲子你爱听么？”
“谈不上爱不爱听。我只觉得看着那海听这样的旋律，很舒服。”
“那我去学，我弹给你听罢。”
“你一个男孩子，学什么古筝？”她笑了。
“那乐师不也是男的么？”
“才不要。你的乐感我受不住。”
“啊，”我故意向她身边凑了凑，气氛直转猥琐。“那你受得住谁呢，嗯？”年少的我坏笑着向她一挑眉。
“你，你说什么…你才多大啊你——”她显然被这话吓了一跳。
“那你来试一试，不就知道我有多大了么？哈哈哈……”我以为我成功秒杀了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公主般的纯洁气概，笑声甚放肆。
不想她却一个媚笑，卷着头发，丝毫不见方才的惊讶。不好，这婆娘要反击了。
“我若真的要试一试，你也必是要排在倒数的。倒是本尼迪特，我可以考虑一下。还有啊，绮香楼的姑娘们都跟我抱怨呢，说你太贪睡，总是起不来……”
“什么？！胡说什么你！你才起不来呢！我向上帝发誓，我还是处男！”我忽然涨红了脸，作为一个男人，这样的中伤，特别是在关乎能力的问题上，无论如何是不能让步的。
“哎呀…瞧你急的…我只是说你贪睡，起得太晚了知道么？Sleep late.以后早点睡。你看看你，当着上帝的面儿，你都想到了什么…啧……”
“你这……”
……
我们一来一往的对话后面，《踏古》静静流淌。
泠香幽幽问我，Dylan，你想起什么了？
意识被扯回现实，乐声已止。她倚在美人靠上，像一朵藏蓝色的奇葩。我看着她，心思却在别处。
怎么说呢，突然有不祥的预感。丰臣秀吉。密报。穆丽儿。黑斗篷……这背后必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只是我现在不想考虑阴谋。那些往事，那些声音，毫无预兆的在脑海中穿行而过。仿佛下一秒，他们就与我时空两隔，咫尺天涯。
“哥，你看那棵榕树，真美！”
“那哥去给你揪下几朵罢！”
“别别别，花是有花神的。惊了花神，花会生气的。”
“姑娘似的善良，唉，不枉主对你的一番垂怜……”
本尼迪特的心是一个冷凝管儿。什么污秽杂物流过去，都被冷凝成涓涓细流。他纯真的思维就是冷凝水，下进上出，嘴里吐出来的，都是清凉的水，不掺一丝一毫的杂质。你可以说这水跟污物不是一个系统的，也可以说，本尼迪特这个冷凝管质地过于优良，任什么东西流过，都一滴也别想给我剩下，而且还不挂壁。
“…天哪！你在教给本尼迪特些什么！……我真的受不了你了，等着主审判你吧！”
“你怎么还缠着我。你不是有绮香楼的那群了么。”
“我很认真的穆丽儿。我…我…”
“……我只能说，我希望有这么一天，等我事业已成，方向已定，我未嫁，并且你未娶。我们在正确的时间地点，重新开始。这只是一个渺茫的希望，但是我愿意相信。你呢？”
……
“榕树花真美，叫上本尼迪特，我们一起去看吧！”
“听说樱花下落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榕花呢？Dylan你去给我测一测！”
穆丽儿的心是一个魔方。你不知道怎样的扭转会造就怎样的纠结或者惊喜。你看遍了别人手里的魔方，他们背公式记口诀，为的只是将它还原。而你，寻寻觅觅只为了交错纵横间那不经意收获的美丽，并且你觉得那真是甚美甚美的。当千帆过尽，你忽然意识到，风流仅在弹指一挥间，你要找的魔方，竟只有一个。曾经相信的、不相信的爱情，到头来，似乎不再为了那最终的“还原”，而是你把它捧在手心里摩挲拼凑时，心中的万般滋味。而这魔方，一生一个足矣。
多少年后，当我一个人走在隔世的大街上，玻璃窗映着我落寞的侧影，我想起这些前尘往事，曾经有一个他，还有一个她，真真切切，刻骨铭心印在时空的每一个坐标上，真好。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往事
